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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寻寻觅觅 ...

  •   最真实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这也许是一个太难的问题,因为活在镜子外的人们,总只能看着镜子内的自己…,去想象,去揣摩,去揣测,镜子外的自己,其实是什么样子。
      只是,就像镜子有大有小,因应需求也有各种不同的设计,加以设计的再怎么精准,往往也只能映出一个面象。
      以至于,终其一生,也许连本人都没有办法真正捕捉那轮廓。
      但,那些在乎过你的人、珍惜过你的人,总是会用他们的视野、用他们的角度,捕捉那些回忆的片段,搁在他们的心上。
      用他们的方式,记住你、理解你。
      最后,人走向终点之时,那些被捕捉的回忆,便透过那些人的口里,一段一段、一片一片的,从时间的长河里被捞出,拼凑出一个人的人生。
      在那些回忆里,谁也不用向谁伪装,在珍惜彼此的人面前,留下来的,往往,只有感动彼此的刹那。
      在那些回忆里,人活得是如此自由、无拘无束,没有规则、没有评价,就像出生的稚子,面对广阔崭新的世界,眨着眼,一分一秒,都是期待的片刻。
      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
      人于是以那样的方式活了下来,或许,不是最好的姿态,却也是最让他人,舍不得的模样。
      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模样。
      此际,就着打火机焚起一束香,魏来看着面前那新落成的墓碑,抿唇。
      那块墓碑上的名字,有着新刻好的痕迹,烫金的字体滚在浅灰的石碑上,像是把一个人过往的灿烂都安了进去,然后,那人的时间便停下了,永恒的停在那石碑的字体里。
      “谢谢你们,愿意来看李谨。”
      本在不远处洗着水果,偶然抬起头的李叔,他见着了魏来,也认出了她身旁的鸥小妹。
      搁下了水果,他擦了擦手便快步走来,一眼的歉疚,搁在面前两人的身子上头。
      那歉疚,像场没有终点的告解,而老人却似乎要带着它走完这一生。
      一生、一世、一辈子。
      明明并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对着面前的老人,魏来摇摇头,把手里燃着的线香,分了些给鸥小妹。
      “这些日子,您辛苦了。”魏来说,一双眼,落在老人裤脚上那斑斑点点的油漆痕迹上。
      这些日子,身为国内媒体大加鞭笞杀人犯的养父,李叔面对的,是各种无法宣泄在李谨身上的愤怒。
      泼漆,或许,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不会,我退休了,每天都来这里打扫、洗水果…”李叔说,他老实且受尽风霜的脸,被皱纹掩盖得太深,已写不出太多的情绪,“…每件事,都是我该做的事情。”
      他说,想起了什么,“如果早点做的话、早点让那孩子知道…”
      “明明知道他这么在乎我跟他妈,我们当年怎么忍心…”
      他说,后头的话语,变得很轻,变得,像羽毛。
      没有重量,飘荡在空气里,好像,永远不会有落在地上的那天。
      敛下情绪,李叔看向鸥小妹,顿了顿声,才再开口,“我看报纸,说鸥小姐最近才出院…,一切都还好吗?”
      “嗯。”鸥小妹轻应了声,浅浅的笑意搁在唇角,“没事了。”
      “你还需要复健,饮食也需要注意。”魏来瞥了她眼,把话轻声搁在她耳边,像生怕她忘了。
      “别担心…”吁了口气,对魏来的严肃不知该哭该笑,鸥小妹轻声安抚,“我记得、真的记得。”
      李叔见状,一丝笑腼腆的搁在唇角。
      “出院的人要多吃点水梨,我朋友在山上种水梨,昨天跟他拿了些刚摘下来的秋梨,你们尝一尝?”他说,话还没落地,人便急急地走去。
      “李叔,不用…”魏来想要阻止,李叔人早就走得老远去。
      “我也想吃梨子。”鸥小妹淡淡一笑,阻止了魏来,“你也很喜欢梨子的,不是吗?”
      “嗯…”望了眼李叔佝偻的背影,魏来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她的视线,这次,落上了那石碑上的相片。
      一个温文俊朗的面容,被搁在那小小的相片里,魏来看着那面容,一度,想起了恨。
      这恨,在这些日子里,虽是因为鸥小妹的复原,逐渐被淡化成不清晰的残影,但,那毕竟是在魏来心中存在过的事实。
      魏来闭上眼,任凭那愤怒在她心中流逝。
      在愤怒化成几许无奈以后,她睁开眼,视线,落在身旁的鸥小妹上。
      拿着香的鸥小妹仍闭着眼,但那样的她,看起来,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跟这里不时送来的微风一样,轻柔且温暖地,充满这园子的每一个角落。
      望着她,魏来的心思也归于平静。
      鸥小妹睁开眼时,魏来接过她手里的香,把两人的香,插进了香炉里。
      拿起墓碑旁的铁盆,魏来没有忘了她来这里最初的目的。
      她来这里,是为了一个承诺。
      掏出口袋里检方送回的录音带,魏来用手指勾出录音带里绝大部分的线卷,点起了火。
      被火舌沾染上的录音带线卷,在那炙热的摧残下逐渐扭曲、变形。
      慢慢的,它变成一团不可知的焦黑,也把那些一度记载在上头的声响,变成了烧灼空气灰烟里的一部分,缓缓升起,再被那无边无际的空气给吞没、消逝…
      最后,一无所踪。
      望着这一切,魏来不发一语,就像这八年来的日子一样,曾经,她有太多话想说,但,最终,却一个字也不曾说出口。
      望着魏来的侧脸,鸥小妹伸手,轻轻地挽上了她的手臂。
      “没事了。”她说,像是猜到了此刻魏来的心思。
      “梨子削好了。” 不远处,李叔的声音从小径的那一端传了过来。
      鸥小妹抬眸,对小径那端的老人挥了挥手。
      老人的手里托着一个铁盘,铁盘上头搁满了切好了的梨子,踩着碎石子路的他,连忙的走了过来。
      鸥小妹看着他那热切的眼,不知为何的,滞住了视线,想起了寂寞。
      十几分钟后,吃完了梨子的两人搁下叉子,准备起身离开。
      “谢谢您,梨子很好吃、很甜。”鸥小妹对李叔说。
      李叔没多说什么,却是坚持一路送她们到园子门口,一直等到魏来把车开来、鸥小妹上了车跟他道别,也不愿离去。
      “李叔,我们走了。”要合上车窗前,魏来对他说。
      李叔却是欲言又止,犹豫了下,才再开口,“魏总、鸥小姐,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我儿子欠你们很多,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说,干哑的喉咙挟着太多悲伤,每个字刚出了口,还来不及听清,就因为太沉,刹那落了地,陷进了泥土里。
      “我很抱歉,真的…”此际,李叔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有机会的话,请让我…”
      见李叔的眼里就要被愧疚塞满,鸥小妹不忍,正要说话,魏来却是先开了口。
      “李叔,水梨很好吃。”魏来说,一声轻轻,轻轻地打断了他后头的话。
      “我很喜欢。”她淡淡一笑。
      李叔望着她,干裂的唇抿紧了,怔怔然。
      魏来继续说,“明年秋天,我们再来的时候,能不能再麻烦李叔?”
      听见魏来说,李叔愣愣地看着她,眼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些泛红了。
      “当然,魏总、鸥小姐、当然…”李叔连忙回。
      他回得很急、很快,仿佛就怕他说得晚了点、说少了点,鸥小妹和魏来会没听见,或者,没听清楚。
      向李叔告了别,关上车窗,魏来发动了引擎。
      当她油门踩下的刹那,所有的一切转眼便被搁在车后,包括那一直站在墓园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的李叔,包括那郁郁葱葱、伟岸无边的山脉,也包括那些再也追不回的时间、懊悔与惋惜。
      时间走远了,但,累积下来的幸福不会走远。
      想着,魏来眼角的余光落在身旁的鸥小妹上,鸥小妹似乎也注意到了。
      鸥小妹向她微微一笑,手,覆上了魏来搁在排档杆上的手背。
      她温暖的手心,无条件的,包覆了魏来世界的冰冷。
      车子顺着山路往下开,山却落在车子的后头,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风景、一个视线里的残缺,最后,成为一个再不可触及的点。
      在这些在不知不觉过去的时间里,魏来眼前的一切,也已找回了原有的色彩。
      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夏凝儿。
      此际,望着眼前那留着利落短发的人儿,单雪淇抿唇。
      对比起外头街道的繁华新颖,这间老旧的酒吧,少了热络的人群、少了时髦、也少了标新立异。
      但,那每一件摆饰和陈设,却载满了过往人们留下来的笑谈声、喧闹声,那些美好的记忆刻深了这些摆设的纹路,反而,让这间店处处留下温馨的气息。
      此际,啜了口杯子里的红酒,单雪淇的视线,却是搁在夏凝儿的那杯白兰地里。
      想起,夏凝儿说她要回去念书。
      去英国,念服装设计。
      这其实是夏凝儿梦想最初的样子,至少,很多年前夏凝儿她还在当单雪淇助理的时候,单雪淇听她说过一次。
      恰巧,也是在这间酒吧里,酒酣耳热之后,什么话都变得简单、变得无话不谈以后。
      “…那为什么不去?又跟我说你想当演员?”
      “Elsa…,我没有钱,要快点成功,我只能找一条自己最有优势的路,我没有时间,把人生消磨在其他的奢望上。”
      “我其实,也很想当演员的…,Elsa,我会当一个好演员的,一个比谁都要好的演员,拜托你,帮我争取一个机会…”
      过往的对话仿佛还在耳际,单雪淇望着眼前的夏凝儿,落入了思绪里。
      她搁下杯子,艳红的唇膏残留在杯缘上,模糊不清。
      “…去念设计的事,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单雪淇问着她,轻轻一声。
      夏凝儿没有立刻给她答案,想着什么似的,她吁了口气。
      “学长死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夏凝儿忽然说,她低眉,却是没看向单雪淇,“是个律师打来的,他说,学长生前,把一笔钱留给了我。”
      “当下,我很不想拿那笔钱,却说不出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我很想念学长吧…,所以,我没有拒绝那个律师,就让他把钱汇了进来…”
      说到此处,后头的话却像是难以说出口似的,夏凝儿忽然陷入了沉默。
      “哎,你…”单雪淇试着唤她。
      夏凝儿把脸埋在手里,吁了口气,“Elsa,那笔钱汇进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很讨厌那笔钱…”
      “然后,也发现,我很讨厌现在的我自己…”
      夏凝儿说,一声哽咽,悄悄地,从那指缝中流泻出来,渗进了两人所处的环境里,“Elsa…,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不是在不自觉间,抛弃了我不该抛弃的东西…?”
      说着,她那即使再遮掩,也掩盖不了的悲伤,化成了眼泪,滴滴点点的,渗透了她的指缝,落到了桌面上。
      像清晨时一声响雷过后,便落下,跟雾搅和在一起的雨点纷纷。
      那些雨点,落到地面上时,点点滴滴,却是分割不出它曾经穿透过的雾,好像,它们本就该跟彼此融合在一起似的。
      单雪淇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看着夏凝儿落泪,不住不住的落,跟着懊悔一起,洗刷着夏凝儿的世界。
      目睹了这一切的她,在雨水稍歇之尽,她换了个位置,踏进了夏凝儿的世界里。
      坐到夏凝儿身旁的她,伸手,拨开了夏凝儿最后的防卫。
      “Elsa…” 夏凝儿怔怔地望着她,瞧见了单雪淇眼底的那丝温柔。
      很多、很多年以前,单雪淇也曾用那眼神看过她,而夏凝儿不知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之际,会梦到那个眼神,不只如此,还有魏来的、李谨的、许许多多人的,那些陪着她一路走来,帮过她的、珍惜过她的人们的眼神。
      夏凝儿沉默,那些失去的重量太沉,意识到的时候既清晰且残酷,一时,夺去她说话的能力。
      她只能任凭眼泪,无声无息地,走过她的脸庞,像是哀悼她这些年再也无法回头的足迹。
      单雪淇见状,抿唇。跟着,她不发一语的,便把夏凝儿拉进了怀里。
      夏凝儿没有拒绝。
      靠着单雪淇的肩头的她,只是哭泣、只是做着,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过去的你没有错,现在的你也没有。”在她的哭泣里,单雪淇轻声开口。
      那声音温柔,少了平日里的骄傲,一切,都变得简单。
      抱着夏凝儿的单雪淇继续说,“人生这东西,在我们往前走的时候,本来,就只看得到脚下的路而已。”
      “以后的日子,你要记得自己讨厌、厌恶的是什么,然后,走得更小心、更谨慎,才不会对不起你走过的痛苦。”
      “…知道吗?” 温柔地,她告诉夏凝儿。
      听着她说,窝在她怀里的夏凝儿却是一时不语,过了会,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像是想通了,又或许是没有。
      但无论如何,过了今天,总是比过去的自己,再前进了一点了吧。
      总是比过去的自己,更知道,自己只能活一次的人生,想要走成什么样的模样。
      这样,也许就够了,就对得起今天的自己了。
      思绪纷纷,在夏凝儿不住的哭泣里,单雪淇的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她勉强伸手,勾起了桌边的那杯红酒,喝了一口。
      “真是个笨蛋,跟魏来一样,你们两个,我认识你们两个真是倒霉,都这么笨、让我这么辛苦…”
      她说,到了此刻,她终是忍不住那一嘴的絮絮叨叨。
      只是单雪淇并不知道,听着她的絮絮叨叨,窝在她怀里的夏凝儿的唇边,在多日的悲伤累积过后,终是能泛起一抹虚弱的微笑。
      那笑,像水面上的涟漪,看似轻浅,却是那本该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最特别的存在。
      日子,也终究是能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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