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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   江深连夜被王德顺叫醒,背着药箱就慌里慌张的赶到别苑,老远便见丫鬟,仆从往一边跑。
      黑夜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沈府大门上崭新的牌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裂成两半。
      江深看着远处的火光有些发愣,王德顺瞧见赶忙上前拉着他走,嘴里念叨着:“王爷催得紧,别看了,再看,你命都不保了。”
      江深闻言回过神,再不敢胡乱猜想,马不停蹄的就往前走。
      长文提着一桶一桶的水,从他们二人身后艰难走过。
      名叫茉莉的姑娘,被外头嘈杂的声音吵醒,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疑惑的伸手推开了窗户,窗外的火光倒映在她漂亮的狐狸眼里,一抹不安顺势涌上心头。
      沈景熙脸色苍白的闭着眼,似是陷入了沉睡,江深匆匆赶到,踏进屋里,便瞧见许少宸失魂一样的坐在床上抱着沈景熙。
      许少宸瞧见他,眨了眨干涩的眼,放下沈景熙捏了捏眉心,低着头闭上眼疲惫的闷声道:“你过来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不舒服,我瞧他,睡的不太安稳。”
      闻言,江深忐忑的走向前,王德顺给他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江深看了一眼,便坐了下来,轻轻握住沈景熙的手腕。
      许少宸知道要等时间,便从床上下来,沉着眸子走到门前。
      王德顺见他过去,便也紧跟了上去,许少宸看着不远处的大火,眸子沉了沉,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的问道:“死了吗?”
      王德顺顿了顿站在许少宸身边,轻声问道:“奴才不知王爷是在问谁。”
      “沈川。”
      许少宸回道,燃烧的火焰在他银灰色的瞳孔里跳跃着,似是一个怨恨他的人,瞧见他的狼狈在放肆的耻笑他。
      王德顺闻言一时回答不上来,他没有去看过沈川,也不知沈川究竟做了什么,顺着许少宸的视线看向着火的地方,隐隐猜到沈景熙突然失控怕是碰见了沈川,而沈川又怕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思考良久,王德顺实话实说的道:“奴才未去看过,不曾晓得,若是王爷想,奴才现在就去了结他。”
      许少宸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大步走向沈景熙,王德顺不解,却还是寸步不离的紧跟在许少宸身后,走着走着,许少宸轻飘飘的说道:“沈川既然一心求死,那就让他死吧,不必埋了,就这这场火,把他的骨灰扬了吧。”
      许少宸的声音冷的厉害,王德顺走动的步子停了下来,点头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离开之前走到门口,他不自觉的停下了步子,扭头看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景熙,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心下一惊,慌不择路的便离开了这里。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想违抗许少宸的命令。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许少宸自己,他想违抗这个命令。
      他心里莫名的不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加强了他违抗命令的想法。
      远处的江深也听见这声,给沈景熙把脉的手不禁为此抖了一下。
      许少宸走到床边坐下,原本冷冰冰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伸手将手背轻轻贴在沈景熙的额头上,看沈景熙并未发热他松了口气,收回手轻声问道:
      “王妃可好?”
      江深收回手,从凳子上下来,跪在许少宸的脚边道:“王妃并无异样。”
      并无异样……
      许少宸蹙了蹙眉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悦质问道:“怎么会呢?”
      许少宸低头看着沈景熙:“既然安然无恙,那他为何会突然恢复记忆?”
      许少宸说着,伸手扯过被子轻轻盖在沈景熙身上,起身走过江深的身边。
      江深闻言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磕绊道:“许是…王妃受了刺激,才导致恢复了记忆。”
      “噢?刺激?”
      许少宸像是了然,他走到门前士兵的身边,随手将他的佩刀抽出来,放在眼前就这月光,打量着反光的刀背,江深听见声音,跪的笔直的脊背僵了一下。
      许少宸缓缓放下刀,以尖指地缓缓转身,沉着步子走到江深的背后停下,一路上划出的一声声脆响,像老鼠偷吃木屑的声音,尖利刺耳。
      江深背对着阴晴不定的许少宸吞了口唾沫,下一秒,许少宸便将刀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肩头。
      “王爷……”
      “嘘──”
      许少宸微微侧着头,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轻声道:“吵到他了。”
      闻言,江深再不敢发出一声。
      许少宸沉着眸子,将视线从沈景熙身上挪开来,看着江深沉声道:“本王不希望再看见下次这种情况,你的药如果再有一次不管用,你的头,就会是药引,知道吗?”
      “…是。”
      许少宸收回了刀,走到床边坐下,冷冷的撇了一眼江深,沉声道:“王妃不舒服,你好好的给他配个药,熬好之后送过来。”
      “是。”
      说罢,许少宸伸手将手里的刀递给了江深,江深跪好接住,缓缓站起身离开。
      江深一边背着药箱,一边手里拿着士兵的佩刀脚步轻轻的退离这里,走到门口,识趣的关上房门。
      屋内。
      沈景熙的额上满是冷汗,似是做了噩梦,许少宸坐在床边看着,见此,起身走到架子旁,拿过搭在上面的干布,放进水盆里浸湿后拿出来,微微拧干,这才转身走到沈景熙的身边坐下。
      他伸出手,拿着布一点一点擦干沈景熙额上的冷汗。
      “阿爹……”
      沈景熙像是感知到什么,许少宸手里拿着布的手僵了一下,他忽的放下布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对着身边身边的士兵急道:“拦住王德顺,务必把沈川平安的救出来。”
      士兵跑的快,王德顺却不知道,他早早的赶到着火的楼房前,看着满天的大火,一时没了分寸。
      沈府的管家看见他,马不停蹄的跑过去急道:“王公公,我家老爷还在里头,您帮着找个会功夫的士兵,叫他进去救救我家老爷吧。”
      王德顺闻言顿了顿,管家看他一声不吭便不敢多加催促,只能走到抬水的队伍旁大声喊道:“快点,快点,再快点!”
      王德顺看着,张开的嘴犹豫半天又缓缓合上。
      他到底,还是不敢违背许少宸的命令。
      走到管家背后,抬手打在管家的脖子上利落的将人打晕。
      身边抬水的仆从看见,纷纷停下了步子。
      王德顺阴沉沉的看着他们,沉声道:“不想死的,什么话都别说。”
      说罢,王德顺看着犹犹豫豫的众人大声斥道:“一群没用的蠢货,沈府变天了,看不见吗?”
      他这一句话喊醒了在场所有的人,互相你来我往的看了眼,扔下水桶,如作兽散般纷纷逃离开来。
      沈川死了,沈景熙就是沈府的主人,可一个冬季过去了,所有人都看的清楚,沈景熙早就已经是许少宸的掌中玩物。
      许少宸在时,府里的财政大权一早交给一个陌生人看管,虽人人心里疑惑,但好在银钱能按时发,他们打心底也是感激许少宸的,即使疑惑沈川为何不管,但这些都不是他们所考虑的问题。
      可若许少宸不在了,沈川死了,谁能保证失去记忆的沈景熙能看管好整个沈家?他们这些做奴才累死累活赚的银钱,沈景熙能保证像如今这样按时给他们发下来吗?
      就算是能,沈川死了,许少宸走后,沈府的名声也就臭了。
      沈景熙是许少宸手里的玩物的消息,早已洋洋洒洒的传遍江南各个角落。
      没了亲爹的庇护,沈景熙能活的下去吗?能洗干净玩物的名声吗?
      就怕过不了多久,许少宸一走,沈景熙留下来,也只是个空壳少爷,不留下来,偌大的沈府是谁的就不得而知。
      所以他们要赶紧趁着时间,把值钱的东西拿走,这么大的火,就算沈川不死,也要半残,要不了多久,也会死,没人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去救他,况且,许少宸都不曾救,他们又上赶着救做什么呢?
      看清了这一点,如作兽散的仆从、丫鬟纷纷心照不宣的回去收拾起了东西。
      赶来的士兵看着和他往相反方向跑的仆从,怔了一瞬加快了脚底的步子,终于他看见了站在大火前的王德顺,一阵风过,火势越发的大,王德顺驼着背的影子被刻在了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直线。
      “王公公!”
      士兵大喊一声,王德顺回过神疑惑的扭过头去。
      士兵刚想开口让他喊救人,轰隆一声巨响,眼前被火烧的破败不堪的房屋,狼狈不堪的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震,纷纷扭头看向塌陷的房子,火还在烧着,无止境的烧着。
      “阿爹!!!”
      沈景熙醒了,准确来说是被吓醒的,他惊恐地坐在床上,瞳孔骤然放大又缓缓聚焦,回过神,沈景熙掀开被子走下床,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平静无常,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沈景熙疑惑的眨了眨眼,走到门口伸手推门的动作怔了一瞬,脑海里闪过一道疑问,沈川是谁?……
      不等他回过神,他未推开的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江深满身寒气的从外头走进来,看见醒来的沈景熙他未曾惊讶,只是平静的转过身关上房门,并轻轻的落了锁。
      “你是谁?”
      沈景熙看见他落锁的动作,瞬时警惕起来。
      “我是谁,您之后会知道。”
      江深说着转过身,沈景熙后退了几步与他隔出距离,江深见此垂下眼帘看见沈景熙光着的脚,轻声道:“地上凉,王妃还请去床上坐好,微臣给您把脉。”
      沈景熙听他说完,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回到床上坐好。
      江深见他听话,笑了笑紧跟了上去,拉了把椅子放在床边坐下,沈景熙坐在床边足尖微微点着地,一手撑着床,江深知道沈景熙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及时做出反应躲避他,可显然,江深并不怕沈景熙逃跑。
      他低头看向沈景熙的脚,起身走到架子旁,拿过搭在上面的布放在水里沾了沾水,走到沈景熙面前半跪了下来。
      沈景熙怔了一瞬,便看见江深轻轻捧起他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胸口前,用手中微湿的布一点一点擦拭着沈景熙的脚掌。
      沈景熙看着,心里泛起一阵疑虑,往回收了收自己脚,可江深像是早有察觉,轻轻握住沈景熙的脚腕,抬起头恭敬的仰视着沈景熙,一字一句道:
      “王妃放松,有王爷在,微臣不敢造次。”
      沈景熙抿了抿唇,明显不信他,往回收的力度大了些。
      江深见此疑惑的蹙了蹙眉,微眯了下眼,试探的问道:“难道,您不记得王爷了?”
      沈景熙闻言顿了顿,回道:“记得。”
      江深松了口气,沈景熙可以忘记所有人,独独不能忘记许少宸。
      沈景熙察觉到江深先才紧绷的眉头放松,趁着江深放松的空隙快速的将脚从他手里抽开,警惕的从床上跳下来,绕到江深背后看着他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了。”
      江深看了眼自己空唠唠的手,嗤笑了声:“我是谁,您之后一定会知道,但是现在……”江深说着,撑着地站起身,扭头看向身后的沈景熙,抬起脚,极具压迫性的向他缓缓靠近。
      他个头比沈景熙高,沈景熙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心下一惊转身跑向门口,用力推门,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开,这才想起来,江深将门落了锁。
      “王妃跑什么呢?”
      江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
      沈景熙回过身,看着渐渐向他逼近的江深,后背紧紧贴着门框,退无可退,忽的,他看见远处打开的窗户。
      江深察觉到沈景熙的视线有异,大步走向前,趁着沈景熙还没跑,伸手用力钳住沈景熙手腕,牢牢拽着沈景熙。
      沈景熙吃痛,不停的挣扎,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推拒着江深。
      江深蹙了蹙眉,扯着沈景熙的手走到床边,将沈景熙用力的摔在了床上。
      沈景熙不防备,额头重重磕在床头,瞬间便青了起来。
      江深只看了眼,转身走到桌前似是在拿什么东西,沈景熙忍着疼撑着床坐起身,趁着这个空隙,看向打开的窗户,只一瞬间,他便从床上跳下来,快步跑到窗前,单手撑着窗台,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
      江深听见声音,回过头便见沈景熙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屋外的王德顺听见声音,没有丝毫犹豫的踹开门进去,看着屋内只剩下江深一人,暗骂一声,转过身,对着紧跟在身后的暗卫道:“追!王妃跑了,谁都活不成!”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人便转过身尽全力追赶沈景熙。
      沈景熙跑的快,身后追他的声音越发的急促,他回过头,一支箭‘咻’的一身,从他的耳侧划过,紧跟着便是王德顺气急败坏的声音。
      “蠢货!伤了王妃,你九族都得跟着陪葬!谁都不许放箭!”
      沈景熙喘了喘气,继续跑。
      他不知道要跑到哪儿去,只知道他必须要跑。
      沈府不算大,但也算不得小,大小宅院都有。
      听着脚步声,沈景熙猜测有七、八个人在追他,按理说沈府看守的士兵众多,只派出七、八个人怕是此事是江深和王德顺商量而为。
      刚才的磕碰,让他想起了些事,比如说,江深和王德顺的身份,比如说,那个陌生人叫他给许少宸送信的事。
      他现在脑子混沌的很,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德顺和江深要追他。
      而且,声音闹得那么大,许少宸呢?
      他跑的快,对沈府的地形莫名的熟悉,不出片刻便甩开了身后紧跟着他的人。
      得了空隙,沈景熙躲在假山后喘气,月光沉沉,一道女声随着身后的风轻轻传来。
      沈景熙一惊,快速逃离假山转过身去。
      等候多时的莫离,头戴着斗笠从沈景熙身后假山的另一侧走出来。
      莫离穿着一身暗蓝色的衣裳,衣摆绣着几个简约的花纹,纹路看起来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斗笠上垂下来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
      沈景熙看见她,一脸的无可奈何,他不明白怎么一醒来就有那么多人追着他。
      莫离明显等候他许久。
      沈景熙看着她,没力气再跑,轻声道:“好姑娘,你能告诉我,我犯了什么事吗?让你们那么多人追我……”
      莫离没吭声,只是走向前拉过沈景熙的手,便带着他快步走。
      沈景熙不防备,被她拉着走了几步。
      等他回过神,莫离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别吭声。”
      沈景熙闻言,顿了顿听话的没吭一声。
      他跟着莫离走,来到一处废墟停下,周围完好的建筑显得这片废墟格格不入,沈景熙眨了眨眼,莫离松开拉着他的手,绕到沈景熙背后,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沈景熙。
      沈景熙随着惯性往前走了几步,停下。
      “继续走,不要停,走到中间再停下。”
      沈景熙闻言,顿了顿,虽心底疑惑但还是往前走了过去,走到中间停下,他回过头,便看见追他许久的王德顺站在莫离身边,姗姗来迟的江深,身后紧跟着三、四个暗卫,也来到这里。
      他们几个好似商量好似的,费劲心机的带沈景熙来到这里。
      沈景熙看着他们,他们几个未曾商量却同时对着沈景熙跪了下来,乌泱泱的一片,沈景熙愣了愣不解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
      “奴才求王妃饶命。”
      他们高喊一声,一声风过,将沈景熙背后的长发吹了起来。
      沈景熙穿着一身洁白的亵衣站在中间,被风吹起的风沙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侧走过。
      “什么意思?”
      沈景熙看着他们,不知不觉红了眼。
      王德顺率先开口:“还请王妃原谅奴才们先前的无礼,我们实在是因为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待王德顺说完,江深紧跟着附和道:“微臣虽说是皇上的御医,但一直以来都跟着王爷行事,虽心知自己才疏学浅,但为报答王爷恩情,仍想为王爷尽一份绵薄之力。给王妃下药,却没能让王妃忘记一切,是臣的无用,臣早就应该没有颜面活在世上,自行了结,只是臣还未娶妻,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和几个姑嫂需要养活。”
      “微臣心知,王爷知道药没用后,臣就不能再苟活在世上,所以微臣恳请王妃,能替臣瞒下这件事情,放臣一命。”
      “瞒?瞒我恢复记忆?瞒你的药之后再无作用?”沈景熙无奈的笑了一声:“饶你,那谁来饶过我呢?”
      说完,沈景熙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面前跪着的人,嗤笑道:“明明我的记忆已经错乱不堪,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清楚告诉我这些事情?让我继续混沌着活下去不好吗?还是你们怕,怕哪天我把所有事情想起来,从头到尾理的清清楚楚,然后,杀了你们?”
      一阵寂静,见没人回话,沈景熙笑着摇了摇头。
      江深见此,便忍不住出声质问道:“王妃,当真记不清太多事了吗?”
      沈景熙怔了怔,不可否认他想起了太多零碎的事了。
      江深质问的没错,他们看着一声不吭的沈景熙,沉默的跟他对峙了许久。
      沈景熙看着他们,率先卸下阵来蹙了蹙眉,走离废墟,打算绕过他们离开。
      沈景熙记得许少宸过不久就要离开了,恢复记忆的他,不愿跟许少宸走了,所以他不想再费那么心思想那么多事了,可他还没走几步,身后的王德顺便扬声道:“王妃以为,我们带您来这里是为何?”
      沈景熙走动的步子停了下来,他慌忙回头对上王德顺投来的视线,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王德顺背着光,沈景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猜到他在得意。
      “王妃,您好好看看,这是哪儿,您熟不熟悉。”
      闻言,沈景熙站在原地视线快步的扫过周围的一切景物,强烈的熟悉感,随着记忆顷刻间涌进脑海。
      一时间,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头也紧跟着剧烈的疼痛,沈景熙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头,大口的喘息。
      疼,疼得他想死。
      王德顺见此,便知道沈景熙想起来了,他往前爬了几步,面目狰狞的看着沈景熙,大声喊道:“王妃,您猜猜看,沈大人去哪儿了。”
      沈景熙听见他说的话,抬起头目光下意识的落向他先才踏足过的地方。
      塌陷的废墟,刺鼻的烟味,随风而扬的尘埃……
      沈景熙怔在了原地,回过神,艰难的撑着地站起身,扑向王德顺,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颤抖着嗓音吼道:“你说清楚,我阿爹去哪了?!”
      “王妃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王德顺笑了笑,抬手指向废墟:“沈大人已经死了,骨灰就在那片废墟里。”
      王德顺说的话声声置地,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的落入沈景熙的耳朵里。
      “不可能…你骗我!”
      沈景熙用力甩开王德顺,起身走向废墟,一根生锈的钉子落在地上,沈景熙未曾察觉踩了上去。
      一阵刺痛,沈景熙回过神呆呆地看向自己的足尖,右脚掌上,一根细长的钉子,横穿过他脚上的肉,毫不留情的钉在他的身体里。
      殷红的血流了一地,不停的向后延伸。
      沈景熙停下了步子,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沈川就连死,都不愿再看见他。
      这颗钉子,就是阻拦他的拦路石。
      沈景熙疼得唇色发白,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的转身,沈景熙冷的发抖,他一步一步的想逃离这里,可王德顺却不放过他,站起身,强硬的拉住沈景熙的手,逼迫沈景熙停下步子,然后自己跪在沈景熙的脚边哀求道:
      “王妃,您不能走。”
      “为什么?”沈景熙低下头看向王德顺,心口闷的厉害:“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走?”
      “您还什么都没有答应我们,您走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我们都有家人要照顾,我们不能死,我们死了他们就活不成了。”
      “那我呢?”
      沈景熙用力的甩开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揪住王德顺的衣领,崩溃的哭出声来。
      “我没了阿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远嫁的阿姊又该怎么办?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告诉她这个事情?”
      “你再告诉我,我又该怎么一个人撑起我的家?”
      沈景熙的声声质问,都如同刀子一样宰割着王德顺心头的血肉。
      “你们都想活,我难道就不想好好活着吗?”
      泪水渐渐打湿了王德顺的肩头,沈景熙攥紧衣领的手,无力的缓缓松开,哭泣的声音也跟着销声匿迹。
      王德顺趁此,伸手轻轻抱住沈景熙,将沈景熙温柔的榄到怀里,放低了声音在沈景熙的耳畔轻声道:“沈大人死了,您还有王爷,您不必过多忧虑,王爷会替您扛起一切。”
      王德顺说完便察觉到沈景熙的身体僵了僵,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得逞的微眯了下。
      “我不信你。”
      沈景熙低着头喃喃道。
      “好王妃,乖王妃,您不信奴才,您还不信王爷吗?”
      沈景熙没回他,只是沉默的推开王德顺想要站起身,王德顺见他要走,心下一急,紧紧地抱着沈景熙在他耳边喊道:“沈知瑶!”
      “您就当为了沈知瑶,您别走了,成吗?”他看着沈景熙停在原地,不再动弹,赶忙继续道:“您想想看,如果没有王爷在,沈大人就这么死了,远在京城的沈知瑶没了家里人的庇护,丞相府该怎么对她?”
      “丞相府向来势力,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朝堂上风雨不断,不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就是那些人自成一派,沈知瑶嫁入丞相府,就代表,沈大人默认站在了丞相这一边,两家联姻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合并势力,而丞相,一直以来都举荐王爷为太子。”
      “如今沈大人已经死了,沈知瑶唯一的靠山倒了,她未来的日子会好过吗?唯有王爷,也只能有王爷才能帮您。”
      他说的慷锵有力,沈景熙一时无言,怔在原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眸子尽是看不透的迷茫。
      王德顺看见沈景熙眸子深处的摇摆,既而追击道:“这些日子,王爷对您的好,我们做奴才的都看在眼里,您想要沈知瑶成为最尊贵的公主,王爷也都答应您,一一做到了,您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王德顺的话音刚落,沈景熙便笑出了声:“对我好?对我好就是给我下药,对我好,就是欺我瞒我,对我好,就是把我困在我的家里,是吗?你们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了?
      “是,但是您也不能否认,王爷对您的好,是假的吧?”
      沈景熙不吭声了,不可否认,许少宸答应他的确实都做到了,可同样的,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啊。
      “您听奴才一句劝,愿不愿意都是不足为提的小事,只要能活下去,时势造英雄,您这么年轻,还聪明好学,迟早能像王爷一样,权利傍身、一手遮天。只是现在您就乖乖的呆在王爷的身边,不哭不闹,做个好孩子,王爷说什么,您就听什么,万事顺从王爷,这样对您,对沈知瑶都好,成吗?”
      沈景熙摇了摇头,想拒绝他,可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王德顺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卑微乞怜的求着沈景熙说:
      “您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我们这些奴才的命啊。”
      “奴才求您了……”
      王德顺的一声声恳求,一点点击碎着沈景熙的底线,逃离许少宸的心,一点点随着底线的退移,崩溃瓦解。
      “可我不愿意…我做不到。”
      “您做的到,您必须得做到。”
      王德顺说完,沈景熙怔了许久,许久,久到,沈景熙闷闷地发出一声“嗯”的音节,王德顺就立刻捕捉到。
      他高兴的抱着沈景熙,远处的江深听见,跪的早已麻木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双腿,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恍惚。
      王德顺等到想要的答案,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揉了揉沈景熙的脑袋,起身抱起沈景熙回到房中。
      沈景熙从哪儿来,又回到了哪儿去。
      王德顺将沈景熙轻轻放在了床上,看着沈景熙流血的脚,忍不住心疼的哎呦了声,慌忙走到还未赶过来的江深面前,大声喊道:“王妃脚都受伤了,还走的那么慢,巴不得你全家的项上人头被王爷一个个砍了?”
      江深看着王德顺,疲惫的喘了喘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王德顺看见江深的白眼,嘿的一声,高兴的滋着牙,走到江深身后伸出手,快速的推着江深往前走。
      江深一时不防备,脚底跑的飞快。
      沈景熙坐在床上,脚上的血滴滴嗒嗒的往下落着。
      莫离早早就来到屋里,远远便听见江深和王德顺的笑骂声,藏在面纱里的脸,无奈的笑了笑,走到架子旁,拿过上面的布湿了湿水,微微拧干,手里拿着布,转身走到沈景熙面前跪下。
      沈景熙木讷的回过神,莫离跪在他的面前,一手拿着细布,一手轻轻抬起他的右脚腕,拿着布,一点一点擦干净沈景熙脚上的血。
      似是无意弄疼了,沈景熙收了收脚,莫离见此,便松开了手,站起身,对着沈景熙微微弯了弯腰,这才转身走到架子那儿,将布放进去,轻轻揉搓快速的涮洗一遍。
      坐在床上的沈景熙看着她,闷闷的道:“他们都是有求于我,才跪我。那你呢?离姐姐,你又是因为什么才跪我?”
      沈景熙说完,莫离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沈景熙得不到答案,自虐般的撑着床的边沿站起身,一步步向莫离走去。
      莫离站在架子前,听见声音,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透过面纱心疼的看着沈景熙,轻声道:“有些事,你知道的太多,只会更疼。”
      闻言,沈景熙停住了脚步,顿了顿,心里五味杂陈的笑了笑道:“也是。”
      说罢,沈景熙再不看莫离一眼,缓缓转身走回床边坐下。
      莫离远远看着他,右手紧紧攥住,细长的手指甲,宛若钉子,死死的抵着她掌心的肉,忽的,莫离出声道:“我是在赎罪。”
      “赎什么罪?”
      “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莫离说着,沉默的垂下了眸子,喃喃道:“知道答案,你会怨我的。”
      沈景熙定了定神,看着隐匿在面纱里的莫离,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气,轻轻抬手对着莫离招了招:“过来。”
      莫离不真切的看着沈景熙,走向前,走到面前熟练又虔诚的跪下。
      沈景熙抬手,将她头顶带着的斗笠摘下,放在床边,看着莫离娇好的面容,沈景熙笑了笑,弯下腰轻轻抱住了莫离。
      “你太低估我对你的喜欢了,离姐姐。”
      “我怎么会,舍得怨你呢?”
      “景熙……”
      “离姐姐,你也想我成为许少宸的人吗?”
      莫离顿了顿道:“王爷对您的好,奴婢都看在眼里。”
      莫离的话棱模两可,但沈景熙却清楚的知道,莫离也是想让他跟着许少宸的。
      “罢了罢了,阿爹不要我,阿娘也不要我,阿姊又成婚有了新家庭,我除了跟着他,还有谁会要我呢?只是…”沈景熙说着,便觉得有一股喘不上来的窒息感压着他:“只是,我跟了他以后,就没法,像以前一样喜欢你了……”
      沈景熙几乎是自虐的想着,他忍住想哭的冲动,喘了喘气,闷闷的道:“阿爹到死也不愿见我,他的丧事,我出现,怕是让他到地下也不开心……”
      沈景熙说着,深吸了口气,松开莫离坐直身子定定的看着莫离,恳求道:“离姐姐,我能麻烦你,帮我送送我阿爹吗?”
      “景熙……”
      莫离皱了皱眉,沈景熙看出她的为难和犹豫,赶忙道:“麻烦的话,就算了,不勉强。”
      沈景熙后面的话说的有些无力,但他看着莫离,实在不愿自己懦弱无能的丑态,狼狈的展现在莫离眼前,牵强的笑了笑。
      恰在这时,王德顺和江深赶了过来,沈景熙看见他们,连忙转移了话题对着门口二人道:“江太医,我疼得有些厉害了,您过来帮我看看吧。”
      江深闻言,快步走了过去,莫离早早起身拿过床上的斗笠,戴在自己的头上,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沈景熙落寞的看着莫离离开的身影,垂下了眸子。
      江深蹲下身,查看了沈景熙脚上的伤,打开自己随身背着的药箱,拿出镊子,起身放烛火上烤了烤,再度蹲下,轻轻捧起沈景熙的脚踝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下手前,他抬头看向沈景熙一字一句道:“王妃,拔钉子会有些疼,您且忍一下。”
      沈景熙定定的看着他,沉默的点点头。
      见此,江深才继续低下头,果断快速的拔出钉在沈景熙脚上的钉子。
      疼痛在一瞬间迸发,沈景熙疼得抓着床沿的的手发抖,但他硬是一丁点疼的呻吟都没发出。
      江深抬眸看了沈景熙一眼,只见沈景熙疼得面色发白,怔了怔,回过神后江深低下头,小心的清洗沈景熙脚上的伤。
      脚背鼓起一个包,短时间内沈景熙没法穿鞋了,走路都有些困难。
      江深给沈景熙的伤包扎好后,站起身,疲惫的揉了揉肩头。
      王德顺在旁等候许久,江深抬了抬手示意他过来。
      王德顺走过去,江深看着沈景熙道:“王妃这些日子怕是走不了路,你想办法给王爷解释解释。”
      王德顺点点头道:“实话实说就是了。”
      “嗯,你决定就好。”
      说罢,江深转身走到桌前,将药箱放在桌子上,边整理里面的瓶瓶罐罐边道:“我过会儿给王妃开贴药,给他熬好送过来,你记得在门口等我。”
      “嗯,好。”
      晚间夜凉,沈景熙先才穿着里衣跑出去,吹了风,现在有着凉的迹象。
      江深前脚走了,王德顺后脚看见沈景熙半倚在床头发呆,走过去,一看沈景熙脸红的诡异,便知道沈景熙是着凉了,刚忙走到门口本想喊几个士兵过来,猛然想起,士兵早被他支走了,那些个暗卫,也早就离开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看见坐在床上的沈景熙难受的厉害,又果断的转身,连夜翻遍沈府找到了一个汤婆子,灌满了热水,塞进沈景熙的怀里。
      沈景熙手里抱着汤婆子,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迷迷瞪瞪的看着王德顺。
      王德顺心疼的看着他,扯过被子盖在沈景熙的身上紧紧掖好,坐在床边看着沈景熙柔声道:“王妃听话,睡一觉,起来就好受了。”
      沈景熙闻言,闷闷地摇了摇头。
      王德顺见此,疑惑的问道:“怎么了?这是……”
      “想阿姊了。”
      沈景熙实话实说的道。
      “哎呦。”王德顺无奈的笑道:“想阿姊了,也不能难受着自己,不睡觉啊。”
      沈景熙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可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我的好王妃。”
      “王公公。”沈景熙抬眸看着王德顺不解的问道:“你说,王爷究竟喜欢我什么呢?明明他身边有那多人,想要谁,会得不到呢?”
      “王妃啊……您可知伴君如伴虎?”
      沈景熙点点头。
      王德顺道:“王爷的心思向来难猜,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向来难猜,伴君如伴虎,是公公我啊,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以来,唯一懂得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好几次,公公我就是因为没猜透王爷的心思,差点掉了脑袋,但幸好次次都是死里逃生。”
      “因此,公公我呀从来都看不透王爷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谁,况且,您不也说,王爷想要什么,会得不到?说不定,他刚巧想要您,就喜欢你呢?”
      闻言,沈景熙顿了顿规避了那个问题,轻声问道:“既然伴君如伴虎,那王公公您为什么不换个脾气好一点的主子呢?”
      沈景熙这句话问出来,王德顺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捂住沈景熙的嘴,害怕道:“王妃呦,您胆子也太大了些吧,这些话,可万万不敢乱说。”
      沈景熙眨了眨眼,状似明白的点了点头。
      王德顺见此松了口气,收回了手看着沈景熙轻声解释道:“凡是为奴的,是断不可随意换主的,尤其是在皇室,随意换主,可是会被人唾弃的,死都会死的不明白。”
      沈景熙了然,点了点头。
      王德顺看他像是被吓住了,赶忙道:“但是王妃啊,王爷虽说脾气有些阴晴不定,但对待下人却是极好的,您可千万别因奴婢的几句话怕上王爷。”
      沈景熙闻言,忍不住笑了声,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见此,王德顺收回了笑,看着沈景熙格外认真严肃的道:“王爷今天有事去了军营,此事王爷一概不知,今夜这一切事情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如果王妃您心里有气,随时随地都能打骂公公我,但是您答应我们的事,可千万一星半点都莫要透露出去,否则王爷断不会轻易饶恕我们。”
      沈景熙定定的看着王德顺道:“王公公放心,我答应过你们跟着王爷,自是不会乱说话的。”
      “那奴婢就谢过王妃了。”
      沈景熙再没吭声,只是疲倦的躺在床上,困的想睡觉。
      王德顺见此,便识趣的准备退下,刚起身,袖子就被躺在床上的沈景熙拽住了。
      “王妃?”
      王德顺回过头疑惑的喊了声。
      沈景熙睁开瞌睡的眼清醒的看着他道:“王公公,你能帮我向江太医求一贴药吗?”
      “什么药?”
      “渐渐遗忘所有事情的药。”
      “为什么要这种药呢?而且您不是知道,这药短时间内,根本无效吗?”
      “我知道,但是长时间喝,总能有效果吧?”
      王德顺不吭声了,沈景熙看着他,放低了声音疲惫道:“哪怕让我成为一个傻子也好,我真的做不到,清醒的和许少宸躺在一张床上。”
      “不是讨厌也不是不喜欢,而是……”沈景熙将藏在被子里手拿了出来,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道:“我这儿疼。”
      “我真的做不到坦然的接受事实,混沌的接受也好,不清醒的接受也罢,只要,不是清醒的就好,成吗?”
      王德顺怔怔的看着沈景熙,突然明白了许少宸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了。
      沈景熙乖巧的惹人怜爱,求人都甚至是轻声的,明明心里是极是不愿的,可还是乖乖的应下他们的乞求,他本是太阳,却被他们一点点扯下来,成为了堕入深渊的月亮。
      即便如此,沈景熙却仍就没有任何怨怼,而是想办法去接受,去接受,他们的乞求。
      沈景熙好像病了,也确实病了,但似乎不是身体上病了,而是他心里病了。
      “好。”
      沈景熙笑了笑,道了声谢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沈景熙做了一个梦,他见到了一个女人,女人很漂亮,跟他有些像。
      沈景熙不记得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只知道,很多人都说,他和娘亲长的最像,他曾无数次透过镜子去想母亲在世时的模样,可无论如何想,他始终看到的都是自己。
      他在梦里迷茫的走,周围一片白茫茫,却格外的暖和,他走到一个大门口停下了步子。
      门很高,但却是虚掩的,他很容易就能将门打开,而他刚好也就这么做了。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的果树,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女孩。
      女孩跑的飞快,长长的头发随着她奔跑的身形,飘散在身后。
      沈景熙愣了愣,想出声喊住女孩,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情急之下,他赶忙跟着女孩跑。
      女孩穿梭在果树林间,最终在一个女人的不远处停下了步子。
      女人躺在躺椅上,睡的香甜,暖烘烘的光照射在女人凸起的肚子上,院子的果树上,红彤彤的李子挂满了树梢,甜腻腻的果香裹挟着周围的一切,漂亮的黄蝶,飞舞在院子的各个角落。
      “阿娘!”
      女人被吵醒,微微蹙了蹙眉睁开了瞌睡的眼,漂亮的女孩趴在她的手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一颗名为瞳仁的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怎么了?瑶瑶。”
      “是弟弟吗?”
      女人回过神,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笑道:“不知道啊。”
      说着,她怜爱的伸手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圆滚滚的肚子,温柔的笑道:“瑶瑶想要一个小弟弟吗?”
      “嗯,想要一个弟弟。”
      “那瑶瑶,你过来摸摸它,说不定他就是弟弟了。”
      “好。”
      沈知瑶踩着小步子走到姜宣凸起的肚子前,乌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阳光下,姜宣肚子上高耸的弧度,微微踮起脚尖,伸手轻轻又轻轻的落在姜宣的肚子上摸了摸。
      姜宣看着沈知瑶小心翼翼的模样,轻轻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沈知瑶的脑袋。
      姜宣看着沈知瑶,眼睛里藏着名为温柔的小人,柔声问道:“瑶瑶为什么想要一个弟弟呢?”
      “因为瑶瑶是女孩,瑶瑶只能陪着阿娘,只是这样,就没人陪着阿爹了,有弟弟的话,就有人能陪着阿爹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
      沈景熙怔了怔,忍不住笑了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这个梦不属于他。
      可脚底像是被人系上了锁链,他走的极慢。
      他想快速的逃离这里,可无论如何,他就是走不快。
      忽的,他眼前的光被人挡住了,沈景熙眨了眨被眼泪包裹的眼,抬眸看过去,一个温柔的怀抱,紧紧搂住了他,伴随而来的是姜宣温柔的声音疑惑的问道:
      “景熙走那么快干什么呢?阿娘都快追不上你了。”
      沈景熙没吭声,脑袋埋在姜宣的怀里,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
      姜宣心疼的轻拍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了?”
      沈景熙不吭声,只是闷闷地哭着。
      姜宣心疼极了,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不哭了,乖。”
      沈景熙本不想哭的,可他控制不住,他知道没人怜惜他的泪,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哭,他太难受了。
      可难受什么呢?他一时间也不知道。
      泪水模糊了枕头,沈景熙醒了。
      房间里空唠唠的,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沈川还活着,沈知瑶还没成婚,而他还是那个不被沈川喜爱的沈景熙。但嗅着空气里铁锈味,沈景熙又清楚的知道,什么都变了。
      眨了眨干涩的眼,沈景熙头胀痛的厉害,看向窗外,外头阴沉沉的,不知现在是何时。
      撑着床坐起身,王德顺给他的汤婆子不知何时不暖了。
      房门被人推开,长文端着药走了进来。
      沈景熙远远看见他,怔怔的发呆。
      长文见他醒来,激动的把手里的药放在桌子上,小跑过去跪在床边。
      沈景熙淡淡瞥了他一眼,头疼的厉害。
      谁?
      沈景熙一时间想不起长文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认识他,可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长文看着沈景熙面无表情的发呆,一脸的疑惑。
      忽的,沈景熙开口了,沙哑的嗓音问道:“几时了?”
      长文顿了顿回道:“奴才也不太清楚,不过先才在外头听见鸡已经打鸣了,估摸着天快亮了。”
      沈景熙点点头。
      长文跪在地上,张了张嘴,沈景熙看他像是有话要说便道:“说罢。”
      长文闻言,跪在地上对着沈景熙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奴才求少爷,允许奴才跟着您一块儿走。”
      沈景熙单挑了下眉,被他莫名其妙的磕头行为吓了一跳道:“你开心就好。”
      话音刚落,长文直起身子高兴的笑道:“谢少爷成全。”
      沈景熙笑了笑状似回应,虽然他不知道,长文为什么谢他。
      长文起身端着药过来,沈景熙倚靠在床头发呆。
      他记得,他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人。
      长文不知道他在发呆,看着他倚靠在床头,拿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药,盛了一勺喂到沈景熙嘴边。
      沈景熙怔了一瞬,回过神看着眼前盛满药的勺子,伸手接过勺子,长文见此,顺势将碗也递给了沈景熙,沈景熙伸手接过,捧着碗一勺一勺将药喝下肚。
      喝完药,他将空碗递给长文随口问道:“你知道姜宣是谁吗?”
      长文接过碗,疑惑的看着沈景熙道:“姜夫人是少爷您的母亲啊。”
      闻言,沈景熙怔了怔。
      长文反应过来沈景熙记忆力一直不好便道:“少爷怕是生病又忘了些事,但没关系,您不记得什么,奴才都会将记得的一一告诉您。”
      沈景熙回过神笑了笑点点头。
      长文跪在地上道:“姜夫人是您的母亲,只是在您出生时就难产死了。”
      闻言,沈景熙了然轻声道:“那我是一直以来都未曾见过我的娘亲吗?”
      “是的。”
      知道答案后,沈景熙莫名的觉得心口有些疼,可具体是怎么样的疼,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记得姜宣,与姜宣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为什么会莫名的梦见她呢?
      沈景熙蹙了蹙眉,心里一阵烦闷。
      姜宣不该出现在他梦里的,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梦里。
      他已经确定要跟许少宸走了,姜宣此时出现在他梦里,让他要走的心又一次动摇了。
      他的家在这,他走了,没人会管他的家。
      可他不走,他的阿姊该怎么办?
      一边是家,一边是沈知瑶。
      姜宣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梦里,是想将他从陷入泥泞的未来里拉出来吗?他的未来已经破败不堪了,把他拉出去,让他清醒的看着一切发生吗?
      跟了许少宸,他会被旁人背地里的唾弃淹死,不跟许少宸,他会被人光明正大的耻笑掐死。
      玩物这个名声,是他一辈子也洗不干净的肮脏事。
      要救他,为什么不在他成为许少宸玩物的第一天就救他,要救他,为什么偏偏在所有事情发生后才选择救他。
      是觉得许少宸喜怒不形于色,是觉得许少宸性格阴晴不定,是怕他哪天死在许少宸的床上,才在这个时候给他另一个选择吗?
      可他有的选吗?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他有一个家。
      阿娘…你太狠了。
      沈景熙崩溃的想着,他突然发现,姜宣或许比沈川更恨他,明明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跟着许少宸走,偏偏在这个时候,姜宣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家。
      沈知瑶想他生下来能陪着沈川,可沈川愿意他陪着吗?沈川如今死了,他要跟着沈川一起死吗?
      不行!
      他得活着,他必须要活着。
      他还有沈知瑶。
      他不能这么轻易的死了。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沈景熙烦躁的抬眸看去,跪在地上的长文也跟着看去。
      许少宸满身寒气的出现在门口,身边紧跟着王德顺和江深。
      许少宸满脸阴翳,站在门前看见醒来的沈景熙,紧蹙的眉头忽然松展开来,笑了笑侧过头看向王德顺沉声道:“去吧。”
      “是。”
      王德顺退了下去。
      不久前,许少宸得知沈景熙醒来,放下手里堆积的事情,快马加鞭从营帐出来,坐上战马飞快的往沈府赶,谁知,才走到半路,一道暗箭便朝着他胸口处袭来。
      躲避不及,那只淬了毒的箭就这么插在他胸口处。
      他硬生生从马上摔下来,跌在地上,咬着牙伸手将箭从身体里拔出来。
      或许就连射暗箭的人,都没想到会这么轻易伤到许少宸。
      他们看见许少宸摔在地上,一时没一人敢上前确认,许少宸是否受了伤。
      许少宸吐了一口黑血在地上,伸手从衣襟里拿出随时放着的伤药,咬着牙洒在伤口上。
      他不知道这箭上淬了毒,只知道周围一定有人看着他。
      草草的给自己的伤撒了药,许少宸撑着地站起身,一道暗箭便又朝他袭来,这次他反应迅速,躲开了这道箭。
      只是他躲过了这只箭,却也加速了,自己体内毒素的蔓延。
      “许少宸。”
      有人高喊一声,许少宸循着声音看过去,月光照耀下,一个人站在树上,胸口处漂亮的银饰映衬着月亮的光,那人微微蹲下身,从树上跳下来。
      银饰叮当震动的脆响声,许少宸知道了面前人是谁。
      看着那人缓缓走到月光下,异域的脸在许少宸眼前重叠开来。
      许少宸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毒,快速按住自己身上的穴道避免毒素的蔓延,可一切都太迟了,他不可避免的吐了一大口血在地上。
      那人忍不住啧了一声道:“怎么这么狼狈?”
      见许少宸不给他回话,那人也不恼,走到许少宸面前,挂在脖子上的蛇,吐着蛇信子阴森森的看着许少宸森白的的唇。
      他伸手将许少宸胸前的长发拨到身后,笑道:“急着去看你那个心上人?”
      许少宸闻言,瞪了他一眼,那人见此无奈笑道:“放心,我不动他,我还想多活几日呢。”
      许少宸咳了一声道:“这次又想要什么?”
      那人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不急,我们慢慢聊。”
      许少宸没功夫跟这人聊,转身便想走。
      那人见此,垂眸看了眼自己脖子上的蛇。
      许少宸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蛇便极快的缠到他身上。
      许少宸行动受限,一口黑血又一次吐在了地上。
      那人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走什么?舅舅难道会害你吗?”
      他笑了一声,走到许少宸背后轻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了许少宸右手掌心里道:“这是我新做的情人蛊,让你的心上人把它吃了,他保证会对你百依百顺,只不过,这个蛊最大的副作用是……”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头道:“日子久了会有些神志不清,不能受刺激,不然,人可能会痴傻,我说的只是可能,不是一定,当然哪天你要想,我这还有解蛊的药,只不过副作用的残留,我不能保证能不能剔除干净。”
      “蛊我给你了,副作用我也跟你说了,至于吃不吃,你做决定。”
      那人说完,微眯了下眼,缠绕在许少宸身上的蛇,便直接咬在了许少宸脖子上。
      那人见许少宸想出手打走这蛇,赶忙道:“这孩子可是在给你解毒,你要不想死,就打一个试试。”
      他说完,许少宸停下了手,右手掌心紧紧攥着他塞给自己的药。
      “苗辰。”
      那人听见许少宸喊自己的名字,不悦的啧了一声道:“没大没小,要喊舅舅。”
      许少宸没再搭理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解毒。
      待解完毒,缠在许少宸身上的蛇便自行离开了,跑回苗辰的身上。
      “说吧。”许少宸看着苗辰道:“想要什么。”
      “最近我们哪儿闹饥荒,实在没粮食了。”
      闻言许少宸点点头道:“你跟我去找王德顺,他会带你去取粮食。”
      苗辰笑了笑,许少宸没再理他,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踩上马蹬坐了上去。
      回头苗辰再度隐匿在黑暗中,许少宸愣了一瞬扭过头,快步赶往沈府。
      王德顺一早得到消息,喊住在院子里打水的长文让他代替江深熬药,拉着江深走到沈府大门口等许少宸。
      沈府门口的牌匾裂了,被人放在院子里落灰。
      等了许久,许少宸匆匆赶来,从马上下来。
      被王德顺带路的途中,他看见落灰的牌匾道:“明天安排人再打造一个新的。”
      “是。”
      王德顺点头道,看了眼身边的莫离,莫离自觉的出队站在一旁,等人走后,出门去找能做牌匾的地方。
      寒风习习,走到门口,许少宸听见沈景熙的声音,笑了笑。
      王德顺走在许少宸身边,见许少宸站在原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笑了笑轻声道:“王妃在屋里等王爷,怕是刚醒,奴婢一会安排人做好饭送过来。”
      许少宸点点头嗯了声,拍落完身上的灰后,俯在王德顺的耳边道:“门口,舅舅的人在等你。”
      王德顺了然轻声道:“奴婢明白。”
      许少宸笑了笑,走进屋里看见坐在床上的沈景熙,心口一阵暖流涌过,侧过头对着王德顺沉声道:“去吧。”
      “是。”
      许少宸收回笑容看着沈景熙走过去,沈景熙看着许少宸靠近他,搭在床边的手不自觉的攥了攥。
      许少宸当他是刚醒来,没回过神,笑了笑坐在床边道:“景熙睡了好久。”
      “嗯。”
      “怎么精神厌厌的,是不舒服?”
      许少宸说着,伸出手背轻轻贴在沈景熙额上。
      沈景熙抗拒的缩了缩脖子。
      许少宸见此,以为自己的手冰到他了,赶忙将手收了回去。
      沈景熙垂着眸子看见许少宸右手紧紧攥着一个瓶子,抬手指了指随口问道:“你拿的是什么啊?”
      “这个?”
      许少宸看向自己右手,顿了顿。
      沈景熙没得到回答,便没再多问,目光随意的扫了一下许少宸,不经意看见他胸口上的血。
      许少宸穿着一身玄衣,天又黑,外头看不清他身上有伤,可在屋里头,他身上的伤就有些明显了。
      沈景熙蹙了蹙眉,对着身边跪着的长文道:“把江太医喊进来,然后你就退下吧。”
      长文抱着药碗点头道:“是。”
      许少宸听见声音疑惑的看着沈景熙道:“景熙怎么把江深喊进来?”
      沈景熙斜倚在床边看着他胸口的伤道:“你的伤,不让人看看?”
      了然,许少宸才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
      他一时都忘了自己受伤了。
      江深走进来,听见沈景熙的声音,看向许少宸溢血的胸口,怔了一瞬,连忙走到门口喊住还未走远的长文。
      长文听见声音,小跑过来道:“怎么了?江太医。”
      “快去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闻言,长文看着江深焦急的神情赶忙跑去拿药箱。
      沈景熙坐在屋里,怀里抱着不算很凉的汤婆子,伸手将汤婆子递给了许少宸道:“抱着它吧,你手凉,暖暖。”
      许少宸笑了笑并未去接,而是道:“景熙拿着吧,这样你会暖和些。”
      沈景熙顿了顿,也不勉强。
      不知为何,许少宸莫名觉得现在的沈景熙跟之前有些不太熟悉。
      不等他过多猜想,江深走了过来,跪在地上道:“烦请王爷,挪步到椅子上,让微臣为您查看伤势。”
      许少宸顿了顿,不再多想起身走过去。
      坐在床上的沈景熙看见许少宸落下的药,伸手拿过放在掌心。
      药瓶跟一个掌心约莫大小,沈景熙隐隐看见瓶子上刻着三个小字,字很小,上面的字,沈景熙看清了,但看不懂。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便看向许少宸喊道:“你的东西。”
      许少宸听见声音回过头。
      沈景熙看着他,脸上再无他曾经熟悉的笑容,有的只是疏远的淡漠。
      “不要吗?”
      沈景熙看着许少宸迟迟不过来,疑惑的问道。
      许少宸站在原地,眸子不知不觉暗了下去,
      江深看着许少宸暗下去的眸子,吞了口唾沫。
      许少宸沉声道:“糖,景熙不是说喜欢吃糖吗?糖豆,吃吧。”
      闻言,沈景熙伸手打开上面的塞子,一束光射进瓶子里,沈景熙将瓶子倒扣放在掌心,掌心忽然涌现一股粘腻的触感。
      察觉不对沈景熙蹙了蹙眉,拿开瓶子,发现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便张开嘴,将瓶口对着嘴,打算把糖就这么倒进去。
      隐匿在瓶子里的蛊虫瞅准时机,快速的涌出来,跑到沈景熙的喉腔深处。
      察觉不对,沈景熙扔下瓶子,趴在床边不停的咳凑。
      见吐不出蛊虫,沈景熙气愤的看向许少宸质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许少宸笑了笑,走过去,坐在床边拿过沈景熙扔在床上的空瓶,看着空掉的药瓶道:“一会儿景熙就知道了,现在知道,就不好玩了。”
      沈景熙不明所以的蹙了蹙眉,忽然太阳穴一阵剧烈的疼,沈景熙反应过来,在床上疼得直打滚,冒冷汗。
      许少宸镇定的看着沈景熙疼得发抖的样子,伸手轻轻握住沈景熙的手道:“忍一忍,待它熟悉你的身体后,就不疼了。”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沈景熙疼得发抖,他感觉身体里有一只虫子飞快的在爬。
      许少宸俯身轻轻拍着沈景熙的后背,安慰沈景熙体内的蛊虫。
      蛊虫听见声音,朝着许少宸手指抚摸的地方游过去。
      “好孩子。”
      许少宸勾唇笑了笑,松开手,蛊虫察觉不到许少宸手指的温度,害怕的继续在沈景熙体内四散奔跑。
      沈景熙察觉到蛊虫听许少宸的话,赶忙伸手握住许少宸的手,牙齿疼的只打颤,惊恐地看着许少宸哀求道:“别,别走。”
      “本王不走,景熙。”
      “我疼……”
      许少宸说着便准备抽出手,沈景熙受不了蛊虫折磨的疼,死死地握着许少宸的手,满眼乞求。
      许少宸像是看不见他眼底的哀求似的,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景熙,本王这儿也疼,你也心疼心疼本王,好不好?”
      “许少宸!”
      沈景熙躺在床上,被蛊虫折磨的想死。
      许少宸第一次听见沈景熙喊他的名字,原本不算亮的眸子,瞬间沉了下去。
      果断的站起身,走到门外,独留沈景熙一人躺在屋里的床上,倍受折磨。
      江深跟着许少宸出来,许少宸站在门口并未离开,看见他出来,怒斥道:“你出来做甚!?还不快进去看好他!”
      “可王爷,你的伤……”
      “本王让你去看着他,听不懂吗!?”
      许少宸烦闷的捏了捏鼻梁,江深见此便也只能退回屋里,看好沈景熙。
      十一年前,大雪纷飞,追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少宸满身是血的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万丈悬崖,许少宸咬了咬呀,他记得下面有条河,如果侥幸坠下去顺流而下他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不侥幸那便是死路一条。
      许少宸心想。
      追兵贴着身赶到,看着许少宸退无可退站在不远处笑出了声。
      深紫色衣裳看不透许少宸到底受了多少伤,只是见他垂死挣扎的模样好笑极了。
      如果能把许少宸带回去自己可就是大功一件,亮了亮手中的大刀便有人挥舞着朝许少宸劈过去。
      许少宸闪身躲过将那人踹下了悬崖,一阵尖叫从身后传来,许少宸转身便看见一群人朝他涌来。
      如果非死不可那拉几个人垫背也不是不可以,许少宸单脚挑起地上的刀,伸手握住刀柄半透明的瞳孔危险的眯了眯。
      厮杀不过短短一瞬间,人体的血顺着悬崖往下缓缓滑落,像是人工形成的血瀑。
      看着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许少宸笑了笑,一口血吐了出来,饿的太久,力气早已经用光了,许少宸喘了喘气,抬起手背随意的蹭了蹭嘴角的血,往山下走去。
      一个果树吸引了许少宸的目光,翠红的果子泛着一丝可口,许少宸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笑了笑,向其走去,可走到树下却听见一个小孩的哭声。
      抽抽噎噎的,许少宸懒得理他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树,犯起了难。
      现在爬上去无非是自寻死路,能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若是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说不定就这么白白丢了。
      咬了咬牙对着面前的大树暗骂了一声。
      “哥哥,不可以说脏话哦,这样不礼貌。”
      许少宸回头看了一眼竟又看见了一个小孩,坐在树下哭泣的小孩见人过来,擦干了眼泪跌跌撞撞的向小孩跑过去,嘴里喊道:
      “阿熙。”
      “不哭了。”
      那个小孩大人的似的接住自己的朋友,轻声安慰道:“不哭了,给你李子吃。”
      “嗯…”
      白藏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接过沈景熙递过来的果子,小口小口的吃着脆甜的果肉。
      “下次藏藏要是想吃的话可以跟我说哦,不要再自己一个人爬上去了。”
      “好。”
      糯糯的声音略带一点鼻音,沈景熙笑了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将清洗干净的果子放在地上,白藏跟着沈景熙坐下来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雪白,两个小孩丝毫不顾不远处一个满身是血,且饿肚子的人死死盯着的眼睛,坦然自若的吃了起来。
      “一会儿我们去找嬴恩玩吧。”
      “好。”
      小孩儿商量着之后该玩什么,似乎从来不知道害怕,许少宸见状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竟被一个小孩儿给气到了。
      颇为无奈的靠着树坐下来,随意给伤口包扎了下,剧烈的疼痛许少宸咬了咬牙生生挺了过去,包扎好伤后,许少宸疲惫的靠着树休息。
      “给你。”
      沈景熙一只小手勉强握着一个大大的果子递给许少宸,许少宸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小孩,愣了一瞬,随后挑眉笑了笑,抬手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果子很大能吃很久,似乎是那群果子里最大的一个了。
      “不向景熙说声谢谢吗?”
      听见沈景熙的声音,许少宸定定看着沈景熙的模样良久,笑了笑道:“谢谢,景熙?”
      他发出的是问句,沈景熙没听出言外之意,开心的笑了笑,间接的承认了自己的名字。
      “不客气。”
      沈景熙说完转身跑回白藏那里,两个小孩就这么玩了起来,白皑皑的雪成了孩子嬉戏玩具,他们似乎忘了一个玩伴。许少宸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沈景熙,忍不住笑了笑。
      说好找人玩,自己却先忘了,记忆当真是转瞬即逝。
      太阳渐渐的走下山,沈景熙玩的开心小小的身子趴在雪地里,滚来滚去活像一个精灵,白藏见状便也加入了其中,直到黑夜渐渐吞噬白昼,沈景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拉着白藏的手准备下山回家。
      两个小孩年纪虽小胆子却尤其的大,特别是沈景熙,哪怕是在深夜中也能摸黑找到回家的路。
      手上拿着一个随手捡来的树枝,当做指挥的剑,白皑皑的雪给黑夜添了一丝亮光,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白藏呼了一口气搓了搓冻红的小手,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向不远处泛着亮光的山洞,拉住了沈景熙柔软的小手。
      “阿熙。”
      “怎么了?”
      “那个哥哥。”
      白藏抬起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洞,火焰一缕一缕的在空中摇曳着,沈景熙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后点了点头。
      “嗯,是他,所以我们不管他赶紧走吧。”
      “为什么呀。”
      “因为阿姊说过要离陌生人远一些。”
      “那为什么阿熙要给他果子呀。”
      沈景熙回头看着白藏甜甜的笑了笑道:“因为阿熙觉得他需要帮助,阿熙刚好能够帮助他,所以就帮他了。”
      “噢,原来是这样。”
      白藏紧跟着沈景熙的步子,没走多久沈景熙便紧张的站在原地,松开了握着白藏的手双手紧紧攥着树枝,小小的身子尽力的挡住白藏的身影缓缓向后退去。
      白藏疑惑的跟着沈景熙缓缓向后退,直到一阵撕咬的声音出现,白藏好奇的从沈景熙背后探出脑袋,顿时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极快的反应过来捂住嘴巴,这才没有将恐惧的声音露出来。
      一匹满身是血的狼宰杀了一只可口猎物,左眼被猎物的犄角装瞎了,暗红的血从眼眶里流出,幸好血的味道遮盖住了两个小孩本身的气味这才让他们幸免于难。
      沈景熙大气不敢喘一声,护着白藏胆战心惊的向后退去,恐惧的氛围达到了极点,白藏小心翼翼看向身后,原先看见的山洞还在泛着火光,白藏见此扭过头,轻轻勾了勾沈景熙的掌心,示意他看过去。
      沈景熙回过头看去,看见火光庆幸的笑了笑,可当两个小孩再次回头原本正在品尝猎物的白狼,早已行至前方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碧绿色的瞳孔泛着一丝阴狠,尖锐的獠牙上鲜血一滴一滴的向下流淌,牙缝上还飘着鲜红的血丝,鲜血顺着下颚滴落在白色的雪上,像是一朵朵绽放在冬日的血莲。
      “跑!”
      沈景熙睁大眼睛随手扔掉手中的树枝,撒丫子便拉着白藏就跑,两个小孩跑的速度固然没有一匹身经百战的狼跑的快,只一阵风的速度,狼便咬住了沈景熙的肩膀将他往丛林深处拖去。
      獠牙狠狠的镶进骨头里,沈景熙吃痛的松开了白藏的手,左手绵软无力的握成拳头击打着狼的头部。
      “哥哥。”
      白藏慌忙的跑到山洞里,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后,又急切的从地上爬起来站好,许少宸刚闭上眼休息便被人吵醒,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但见来者是那时的小孩蹙了蹙眉头未曾发怒。
      “说。”
      “狼。”
      白藏含糊不清的说着话,也难为这么小的孩子了,吃力的发着狼的音节见白藏一直不停的指着洞口的方向,许少宸便明了了一切,随手拿起扔在地上的刀,叫白藏留在这里便只身走出了山洞。
      “放开我。”
      沈景熙拼命的挣扎着,血液的流失渐渐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声音也变得越发薄弱,等许少宸赶到他早已躺在血泊里等待着狼的开膛破肚。
      许少宸笑了笑,危险的眯起半透明的瞳孔,狼看见了他放下已经晕过去的沈景熙,冲着许少宸亮了亮锋利的獠牙,警告的意思晦暗不明。
      白藏等了很久紧张的躲在山洞里时不时的探出脑袋观察着洞外,乌黑明亮的瞳孔胆怯的看着许少宸离去的方向,天空又下起了雪花,满天的大雪遮盖住原先走过的路,风雪飘摇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白藏的视线里,看清楚来人是谁,白藏欣喜若狂的迈着小腿跑了出去。
      “阿熙,哥哥?”
      白藏小小的一个站在许少宸的身侧,担心的仰头看着许少宸怀里的沈景熙,焦急的涨红了脸。
      “他没事。”
      许少宸疲惫的抱着沈景熙走进山洞将他放下,腹部的血不断的溢出,他太累了,放下沈景熙便靠着墙睡着了,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流着血。
      奔波了数日,他没能睡上一次好觉,时时刻刻都处在警戒之中,能好好休息一次于他已经是奢侈。
      也不知道朝堂上的那群人有没有收到消息,何时才能派兵援助,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离宫一趟竟被一波又一波的人追着暗杀,自己不过是一个才在皇帝面前得到一丝赏识的皇子,就被一群人给追杀,若是得宠估计早死透了。
      腹部的伤一抽一抽的蹦出血,从狼口夺人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白藏见两个人都昏着,一时之间焦急的在原地直打转,外面的大雪还在不停的下着,大雪的白给黑夜添了一丝曙光。
      沈景熙的肩膀不停的流血很快便形成了一涡血潭,呼吸也越发的薄弱。
      “阿熙。”
      见状白藏轻轻推了推沈景熙希望能把他叫醒,可沈景熙醒不过来,白藏又去推了推许少宸。
      “哥哥。”
      许少宸勉强睁开眼睛,发白的双唇竟无一丝血色,白藏见人醒来欣喜若狂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两只小小的手沾满了鲜血和泪水。
      “哭什么。”
      许少宸疲惫的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白藏见状赶忙扶着许少宸的胳膊,可他的力气太小干什么都不过是杯水车薪,没过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涨红了脸,许少宸也因疼痛再次昏了过去,整个山洞又只剩下白藏一人。
      “阿熙。”
      “哥哥。”
      白藏再次推了推许少宸,可这次许少宸却没再醒来,擦干眼泪白藏咬了咬一边的下唇,小小的身子跑去背起沈景熙,但在看到沈景熙身上的血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小手在沈景熙的怀里摸了摸,终于摸到了那瓶被鲜血染红的白玉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喂给沈景熙数十颗后,又跑去给许少宸喂了数十颗,才坚定的背起沈景熙往洞外走。
      黑夜的山路白藏一步一步的背着受伤的沈景熙往家里走,一路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或深或浅的脚印,每个脚印都或多或少留下了沈景熙肩膀上的血。
      小脸冻的通红,一个小小的石子绊倒了走路的白藏,连带着沈景熙都摔在地上。
      山上的大雪格外的厚,白藏坐起身晃了晃头上的雪花,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小鼻子大眼睛是白藏的模样,看着地上的印记白藏伤心的哭了起来,温热的泪水滑落到肉肉的脸颊上,一阵风吹过刺的白藏生疼。
      “呜…哇啊啊。”
      “讨厌。”
      白藏疼的揉搓着自己的小脸企图给它揉软乎,一抽一抽的哭着跑去继续背起摔在地上的沈景熙。
      “讨厌。”
      一边背着一边抽噎着。
      “阿熙,不玩了。”
      “我们以后不来这里玩了,讨厌。”
      跌跌撞撞的背着沈景熙下山,一路上摔倒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哭着继续背起沈景熙,边走边抽噎着。
      “景熙!”
      沈知瑶找了一夜,整个江南都被她找了一遍,翻来覆去可她就是找不到关于沈景熙的一丝踪迹,沈家的下人分散在各地呼唤着自家的少爷。
      “少爷!”
      终于看见跌跌撞撞爬下山的白藏以及他身后的沈景熙,一群人焦急的跑了过去。
      沈知瑶得到消息匆忙赶过去只见沈景熙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愣了一下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寒冷的冬天冻凝固了一样不再循环,僵硬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药喂给沈景熙。
      “找大夫,快去!”
      她转身急切的喊道,回过神的仆从赶忙跑去找大夫。
      “藏藏”。
      见到沈知瑶,白藏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猛地扑进沈知瑶的怀里大声的哭了出来。
      “哇啊啊……”
      “不哭了乖。”
      沈知瑶一边轻轻安抚着白藏的情绪,一边焦急的看着沈景熙。
      “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熙,狼,还有哥哥,呜,哇啊啊,藏藏怕,讨厌。”
      “姐姐。”
      白藏一抽一抽的哭着,身上的衣服浸满了沈景熙的血。
      “不哭了,藏藏,乖。”
      “阿熙。”
      白藏揉着红彤彤的眼睛,不停的抽气。
      “他会没事的,跟着姐姐走,别跑丢了。”
      “好。”
      沈知瑶背起沈景熙飞奔往家里赶去,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裳,不知何时泪水涌出了眼眶,她却浑然不觉。
      回到沈府,大夫也已经赶来,见到少爷这般模样沈家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死亡的寂静中,仿佛已经在提前宣告沈景熙死亡的消息。
      “山上还有一个人,只有藏藏知道在哪里,一定要跟紧着他把人救出来,知道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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