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贤》侯泉声

3、第一章 海水是苦涩的-3

　　韦达人一边调整心态，一边寻找新的商机，没事就到批发市场转悠，再不就是读书、看报、翻阅期刊。他喜欢读《中国商人》《瑞丽〉〉这类杂志。沿海一些城市尤其是广东、福建的个体户和私营企 业老板成功经商的故事，给了他许多激励和鼓舞，慢慢地他身上的能量又上来了。
　　一天，韦达人看到本省晚报上刊登了一篇题为《传统工艺放光彩，老树新花奇妙鸭》的专题报道。文章讲述了南都奇妙鸭业公司成功开发出具有传统风味的盐水鸭系列产品，使企业迅速摆脱困境, 一举扭亏为盈的经过。鸭肉的蛋白质含量比其他畜肉都要高的说法, 让他对鸭子产生浓厚的兴趣，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进入这个行业可能让自己有所作为。
　　最让他高兴的是，文章中提到的该公司业务副总经理竟是他的同学沈经世！沈经世从小和他十分要好，据爸爸说，他爷爷和沈经世奶奶还是姑表兄妹，他和经世还是刚出了 “五服”的表兄弟呢。一见到沈经世名字，达人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白白嫩嫩、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从儿时一直到高中，兄弟俩在一起玩耍、温习功课的往事也一齐从记忆深处跑了出来。高中毕业后，他光知道经世成绩好，考上了农业大学，毕业后分到食品厂，没想到经过十几年发展，当上了南都知名鸭业公司副总经理。是金子总要 闪光，经世在学生时代就很优秀，走上工作岗位干出名堂也不是什 么怪事。他这样想着，一看都11点了，便放下报纸去厨房做午饭。
　　达人这顿午饭没做好，心思全在鸭子上，脑子里老是想着奇妙 鸭业的事。报上说，鸭肉味道甘寒兼备，能养胃、温肾、消水肿、 止热痢，还有止咳化痰、去除骨蒸痹热的作用。这是真的吗？报上 还说，鸭肉中所含的烟酸是构成人体两种重要辅酶的成分之一，对心脏有保护作用。鸭肉能有这么厉害？韦达人有些不相信，又找来百科全书査看，结果鸭肉的好处比报上说得还要多。
　　吃午饭时，达人把省城晚报上报道奇妙鸭业的文章跟妻子说了。一顿饭的工夫，全是他一个人在大谈特谈鸭子的好处，一扫前段时间被骗后的沉闷情绪。妻子不解地问：“你怎么对鸭子感兴趣了？难不成你想搞鸭子加工？“
　　“对啊！我感到加工鸭子大有前途。鸭肉有那么多好处，南都又是鸭都，南都的盐水鸭、板鸭全国有名，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加快, 人们的收入一定会大幅提高。有了钱以后，大多数人都会设法让自己吃得更好，对食品的营养价值也会要求更高。鸭子好吃，又有那么多功效，市场需求一定会快速增长，钱是赚不完的。”谈到加工鸭
　　子的大好前景，韦达人两眼放光，饭也忘了吃，口若悬河地说着鸭子的妙用，弄得唾沫星子满桌飞。儿子成军赶紧伸出手，像篮球裁 判那样喊着“暂停”！
　　只有13岁的女儿成英将了他一军：“爸爸光说盐水鸭好吃，我还没尝过呢。”
　　“吃盐水鸭，小事一桩！你沈叔叔在省城的鸭业公司做副总，爸明天就去找他，了解一下办厂情况，顺便带只盐水鸭回来让你饱饱口福。以后爸爸搞个鸭子加工厂，每天做鸭宴给你吃，非把你吃伤不可。”达人对女儿说，眼睛却看着妻子。
　　“搞鸭子加工，要不少钱吧？我们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为了不刺伤丈夫的自尊心，孙奇荟没提达人被骗的事。
　　达人心中涌起一股对妻子的感激之情，口中说道：“有钱确实好办事，但没钱也不见得就办不成事。我从一本书上看到，一位成功的企业家说过，有钱能办成事的是中等人，没钱能办成事的是上等人，而有钱办不成事的是下等人。”说到这里，韦达人脸上略显愧色，但仅是一闪而过，随即便坚定地说：“我以前做过下等人的事, 我知道，跌倒了再爬起来不容易。我不信这个邪！我不仅要爬起来, 而且要做上等人，没钱也要干成事，干成大事！”他话音刚落，女儿便丟下筷子，鼓起掌来。
　　儿子成军则冲着爸爸竖起大拇指：“老爸，好样的。”
　　妻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对丈夫这种不服输的劲头还是认可的。
　　沈经世接到韦达人要来南都的电话十分高兴。两人从小一块在古淮河滩上尿尿和烂泥，达人长得壮实，经世没少挨他的拳头, 但两个人是表亲，达人心肠好，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小一岁的经世疼爱有加。他欺负经世不要紧，别人要是欺负经世, 他就怒目圆睁，大拳侍候。经世对达人的感情真是没得说，这些年工作忙，父母又相继去世，经世很少回老家，和达人见面次数也逐渐减少，心里那份情谊却并未消失，仍像藏在地窖里的陈年老酒。
　　沈经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他是一个谨小慎微、 只会做事、不善钻营的人。从农大毕业分配到奇妙鸭业16年，从一 线宰杀工人，到工段长、质检员、生产科长、技术总监，一直干到业务副总，分管销售、供应、技术这三项重要工作，在五个副总中排名第一，相当于企业的二把手。公司一把手今年已到退休年龄, 有意让他接班，已经向主管局领导按程序做了推荐。对于今天这一 切成绩的取得，沈经世非常珍惜，并且从中总结出一套自己的处世经验，那就是凡事必须尽心尽力做好，取得成绩不骄傲，轻易不出头露尖，不能得罪人，尤其是小人更不能轻易得罪。
　　韦达人来奇妙公司那天，恰逢沈经世上午要接待省农科院专家、 上海联华超市销售总监两拨客人，下午还要参加由公司一把手亲自主持召开的关于明年发展规划的专题会议，他和达人见面后只简短地寒暄了几句，便安排供应科长带达人到厂区参观，而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达人第一次参观食品厂，对这个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厂搞到年产值近千万元由衷地敬佩，每到一处都很好奇，问这问那。供应科长是个好脾气的人，达人又是沈总的同学，对他的态度友好和善，达人问的再细他都不嫌啰嗦，总是有问必答，耐心细致，达人十分快意，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晚上，由经世做东，在他家小区门口一个叫“飞燕\"的小饭店里招待老同学，点的第一道莱就是他们厂的奇妙牌盐水鸭，韦 达人吃得如痴如醉，边吃边赞叹：“好吃！真好吃！我这辈子从没

　　吃过这样美味的鸭子。”馋得像三天未吃饭的饿汉，一只盐水鸭几乎全被他一人吞下肚子。那吃相让经世看了直笑，他对达人太了解了，文静起来温文儒雅，书生气十足；粗俗时又像个土匪，霸气匪气俱全。
　　一只盐水鸭很快被消灭了，达人才腾出时间和经世聊天。两人从各自走上工作岗位后十几年的人生感悟，谈到这几年国家改革开 放带来的变化，为赶上这么一个好时代感到高兴，酒越喝越多，越 喝越高兴。慢慢地，话题从经世的奇妙鸭业转到达人身上。\"达人, 我在电话里听说你辞职下海了，怎么样？一下跳到海里还适应吗？\" 经世问。
　　“哎，别提了，刚下海做的第一笔生意就做砸了。”达人将自己被骗经过如实告诉了经世，然后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经世，我看 好鸭子加工这一块，你扶我一把怎么样？”
　　“达人，你很有眼光，这个项目确实不错。一只小小的鸭子，浑身都是宝。”说起鸭子的好处，平时沉默寡言的沈经世话出奇得多, “鸭血有解毒功效，鸭肠对人体心脏、消化系统有很好的作用，鸭毛还可做成羽绒服，搞鸭子产业前景十分广阔。不过……”经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不过什么？ ”达人着急地问。
　　“搞鸭子加工，启动资金少说也得五六十万。”经世回答。
　　达人一听这么多钱，有点傻了，自己刚刚被骗光积蓄，如今两手空空，到哪去弄那么多钱？
　　经世看达人一副失望的样子，知道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搞加工, 略微思考了一下，对他说：“达人，我们公司正在搞加养联合体，不需要投那么多钱，你可以先从养殖入手，逐步向深加工过渡。”
　　达人问：“什么叫加养联合体?
　　经世回答道：.加养联合体又叫公司加农户，由加工企业和饲养农民合作经营，我们奇妙鸭业发放鸭苗给饲养农户和养殖场，同时负责技术、防疫、部分饲料供应和所有成品鸭的回收。”经世解释完加养联合体的模式，又为达人算了一笔经济账：\"搞养殖投入不大, 收益却不小。如果投入两万块钱，一次可以养6000只鸭子，一年养五批，加起来全年可以养三万只鸭子。按每只鸭子净赚一块五计算, 能赚45000块。如果投入资金多，养得多，赚得更多。”
　　达人听了，心里盘算着：投两万能赚四万五，投四万不就能挣九万吗？这样的生意可做！可一想到厂家包回收，心里就犯起了嘀 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韦达人也不例外，他的伤口还没彻底痊愈呢。
　　达人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经世微微一笑，说：\"我们可是正规的国有厂。上午你也到我们厂看过了，那么大规模，在南都可是名列鸭子加工行业前三名的响当当的大厂！我们奇妙盐水鸭口味好，质量稳定，市场销路每年成倍增加，如今是不愁卖，就愁活鸭供不上, 谁还有心不收送上门来的鸭宝宝？”他边说边看了看达人，接着又说，“这里还有我在做副总，我就负责加养联合体这一块，别人都不骗，我还能骗你这位表哥吗？”他见韦达人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又说：\"经过考察，只要我们公司认可，养殖农民找到担保人，奇妙 鸭业可以提供价值一万块的鸭苗作为扶持，利息仅按银行的一半收取。如果养殖量大了，有配套资金实力，公司的扶持资金也会相应 增多丁韦达人一听还有如此好事，怕养鸭被骗的顾虑马上云消雾散，他眼前坐着的可是忠厚实在、一句谎话都不会说的表弟沈经世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同学为我暗淡的未来拨去乌云，带来阳光和春意，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达人心情大悦, 双手捧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经世一杯：“经世老弟，哥养鸭子的
　　事就全靠你了！”放下酒杯，忽然想到自己不是农民，忙问经世怎么办。经世微微一笑，说：“你可以曲线救国，到乡下找一个可靠的亲戚来签合同，再不行就两人合作。”
　　达人一听有理，到乡下找亲戚代签合同不难，可担保人难找。他灵机一动，乘着酒劲，拍着经世的肩膀说：“贤弟，这担保人就请你了，你对我韦达人的人品是了解的，我可是从来没有坑过人啊。” 经世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可是面对表哥，他又能说什么？达人下 海没有退路，又刚呛了一口水，不扶他一把，怕他走不出困境，就此消沉下去。“没问题，我替你担保，明天你就回去找场地和农户, 准备工作就绪，来找我办手续。”听到经世这掷地有声的承诺，达人一口将杯中酒喝完，知道经世酒量不大，又端起他的酒杯，替他代了两杯。一口气连干四杯，韦达人有些激动，握住经世的手说：“感谢的话哥就不说了，哥如有发达一天，不会忘记弟的！\"
　　韦达人当晩喝了有八两酒，平时只有六两酒量的他，喝了八两竟还没事。酒这东西似乎也有情绪，人高兴了，酒精吸收快挥发也快。韦达人只觉得浑身通透，小饭店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坐在他面前的经世是那么秀气、英俊。
　　两人起身离店时，达人紧紧地抱着经世，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晚，经世没让达人住宾馆，将老婆请到沙发上，自己和达人睡在一起，借着酒劲，兄弟俩足足聊了大半宿。天南地北，过去未来，海阔天空，胡吹乱侃，聊得异常开心。那一夜，对于聊了什么内容，达人大都记不清了，只记住经世的一句提醒。经世说：“这两年国家经济有些过热，政府狠抓宏观调控，对于乱集资干扰金融秩序的人痛下杀手。那个利用长城机电搞集资的沈太福，连同他的后台国家科委副主任一齐被抓了，我们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绝不能违 反国家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