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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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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有人相信……罢了?”意料中冰冷而妖艳的浅笑,天禄仰起头,望着木格窗外的淡蓝色的天空:“我们来自于,遥远的神话之中。人心软弱,孤寂,需要某些形式的精神依赖,于是我们出现了。我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按照人所想的,守护他们想守护的,带给他们需要的,斩杀将他们危害的。但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他们妄想将我们禁锢在他们的身边,只为某一个人而尽心尽力,所以雕刻出我们的形状——”他将目光移到惟的身上,眼中是冰冷和不屑:“真是愚蠢之极。”
薄纱长帘无限伸展,在他的身边悠然缭绕。恍惚间,惟看到那一小块天空慢慢扩大,像是帷幕被拉开了一角,然后大片阳光倾泻。碧水蓝天涧,涧水湍急。草原广阔无边,将天与地分割。天禄立于这天地之间,繁复锦缎在蓝绿相间的世界里,艳丽到荒芜:“谁能想到,人太过贪婪阴暗的内心,将我们捆绑在了那些雕刻里。从此我们无法回到那澄明蔚蓝的天空,无法再四处游走,只能日复一日的守在那些人的身边。看着他们利用我们的力量不惜一切的追名逐利,看着他们因欲望而疯狂。从神明沦为阶下囚的寂寞和无奈,你可曾懂?你怎么能懂!”
“……没有人把你们当做阶下囚,人们只是想用那些雕像来记住你们,这是人对神的尊敬。”惟看着那寡淡寥落的影子,忽然间觉得悲哀。她其实明白,无论怎样的被供奉被膜拜,也比不上能翱翔天地来去自如的自由。
“尊敬?”昙花一笑拈指间,水声滔滔,天禄的脸苍白妖娆:“千百年过去了,人们早已懂得如何用自己的力量得之所想。所以我们被遗忘,但却无法逃出人类的禁锢,被其遗忘,被其冷淡。人类凭什么遇到好事就说是自己的努力,而遇到坏事就要怨天尤人,说是拜神所赐。在这个没有神的时代里,谁还能想起我们的存在?原本神通广大的我们,又凭什么沦为你们的阶下臣奴?”
“人类或多或少,总是有那么一点欲望。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或是一夜间顿悟,不可能无欲无求。其中的区别,只是实现愿望的手段和心态而已。若是手段和心态得当,那便是理想和目标;若是不得当,那就是欲望。很多时候,它也是人生存下去的动力。人若是无追求,那人生便毫无乐趣。天禄,这世间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人相信你们的存在,只是他们已经成长了,成长到不一味的只是去依赖。他们从你们的保护中懂得了自食其力,但是他们并没有忘记你们。就像我所说的,雕像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为了记住。他们只是觉得一直帮助着他们的神灵们应该被世人得见,供奉,流传。真的,天禄,你看还是会有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庙里朝拜,还是会细心的擦拭落满尘埃的你们的石像。在人们心中存在了几千年几万年的你们,绝不会被轻易忘记的。”
“……哎呀呀,说得可真好。”在惟恍惚的时刻,天禄不知何时已经立于她的面前,惨白手指按在她的眉宇间:“人类总是这样,为自己的贪婪过错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直跟在你身边的我,最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送你回到那个时候,看你如何的抉择。留下,抑或是回来。”
冰冷的温度,血液霎时凝固。天禄指尖轻推,惟感觉到自己的重力渐渐后移,像是掉进了万丈悬崖。她觉得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但天禄妖冶的笑容却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在斑驳的光线中完全消失不见。
“你看,这样画面的层次就出来了。最后加上一笔高光,整个画面就亮了起来。”声音在身后毫无征兆的响起,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高中时的画室,天禄口中的“那个时候”,他遇见她之前。
惟转过头,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忽然间想要哭出来。曾经朝思暮想的面容,曾经近在咫尺却无法得见的面容,如今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空空的画室,混乱摆放的画架与水桶,窗外明媚的蓝天,枝叶茂盛的翠绿的树叶。夏天的风和煦温暖,牵连着彼此间的空气。那人躬着身,拿着画笔在自己的画上涂涂抹抹。,她嗅到他洁白衬衫上干净的味道。得惟忽然觉得,其实这样就够了。
“怎么了?”那人看出了惟的失神,搁了笔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惟深深的注视着他,像是分离了许久之后再次相逢时的仔细摸索和辨认。看着倒影在他眸中的自己的影子,她格外的满足。
将视线转回自己的画面,中规中矩的画法,用笔铺着的整齐的色块。惟觉得,眼前这张即使涂抹了再多鲜艳色彩,也终究明亮不起来的画,其实很像自己。她对艺术没有太多的理解和热情——事实上她对什么都没有热情,生活也好,兴趣也好,都平淡的像无风的湖水,惊不起半点涟漪。她用很长的时间沉默和发呆,与别人对话时会淡淡的微笑,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在旁人眼里是古怪而淡漠的孩子。也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梦想着有一朝出人头地,成为举世闻名的画家。她觉得她的梦想他一定能做得到。也或许,这是他吸引着她的原因吧。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他们总是这样,平淡安静,没有太多话说。唯一的交流,只有眼前这张画。笔沙沙的响动,他握着她的手,游走于斑驳色块之中。这种安静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亦是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也或者,这只是预示着,他们一生的感情,只能如此寡淡清贫。虽然彼此熟识,但若分离,依旧冷漠的只能擦肩而过,像两条平行的线,再没有任何交集。
“与他说话啊。告诉他,你喜欢他。然后用尽所能去把事情改变成你想要的结局——”引导性的声音。惟终于想起,为何自己会觉得天禄的声音样貌熟悉,那是经常出现在这样的幻境中的身影。也许,这些只是他故意让她掉入的世界。反复的幻境与现实,她已经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
天禄站在画板的面前,他的华丽在现实的空间中看起来格外的不映衬。惟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那人太优秀,光芒万丈却依然能温和亲切。他的画艳丽而张扬,他的才能令她欣赏和妒忌,也许和他在一起,能让自己更加进步,让自己紧追着他的步伐,将自己带领至巅峰。惟不是没有这样幻想过,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再只是梦想。但她却只是轻轻摇头。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一瞬间的惊讶。天禄的表情忽然异常严肃。她与他对视,像是挑衅,或者是在表露自己的决心。倾时,天禄颔首展颜,眉宇间笑得云淡风轻。
所有的景色在霎时间改变。非常小的茅屋。惟坐在茅屋的外面,手上握着卷起来的纸管。布满乌云的天空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她心里隐隐的焦躁和不安,为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感觉无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风很大,吹的她瑟瑟发抖。她知道身后的屋子里有一个人,在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在犹豫着做什么决定。她知道他犹豫着什么,也知道他一旦决定了自己也没有能力更改。她只想陪着他,不想让他再那样孤单。虽然他不知道他是否能意识到她的存在。
她觉得害怕。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声,在空旷的地方反复回响。
“砰”的一声枪响,响彻寂静而空旷的原野。她随着枪声的响动猛烈的颤抖了一下。
她把手中的纸慢慢的铺展开,像在举行一场庄严肃穆的仪式。
那是他们共同完成的画,画面上高光的部分因为水分加的太多,而导致颜色溶解在灰暗的背景里,模糊的一片。
她呆呆的注视着那幅画。许久,环抱住双膝,终于开始哭泣。
云朵装饰的天空美的如此脆弱。惟蹲在炙热的阳光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她抬起头,眼神湿润而无辜,像被抛弃的孩子。墨缘在她面前蹲下来,似是在安慰,或者询问:“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其实你很想和他在一起,很想跟着他成为伟大的画家的吧?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有办法,能让事情按照你所期望的发展。”
“因为我知道,那一切只是幻觉。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沉迷于幻觉里。”
“度过人生的方法有千百种,纵使在幻觉中轻松的度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可以。还有,惟,那不是幻觉,是由你强烈的念营造出来的,和你所处的地方相平行的另一个真实世界。你若想,我们便能颠倒乾坤,让它变成真的。”
“我无数次的想象过和他的相遇,相处。我在想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学到他的绘画方法,就能够一举成名天下知。但,当他以与我的想象中完全符合的样子出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只要能看到他,能真实的触碰到他,与他对话,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真的,只要让我知道他不只是幻觉,纵使彼此间只有寥寥数语我便非常非常的满足。可是,墨缘,那才是他真正的生活,真正的人生。我没有权利介入,也没有权利改变他的选择。”
墨缘环住她,轻拍她单薄的背,闭着眼睛轻轻的说:“我知道的,惟。”
惟抓住他的衣衫,放声大哭。泪水在他的胸前晕开一大片水渍。墨缘什么都没有说,或者也说了些安慰的话。只是那时候惟真的什么都已经听不下去。哭吧。哭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回到彼此的生活轨道,你的人生已经结束,而我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此生,你我寥寥数语,擦肩而过。若是无缘,这段感情也称不上是遗憾。
只要我记得,你是我曾最重要的,文森特.威廉.梵高。
惟和墨缘回到店里的时候,阿澈、雷欧、克利斯、天禄、小胖,以及许多动物们都聚在大厅的桌前,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一派热闹的景象。而D伯爵则兀自摆弄着桌子上丰盛的甜点大餐,避免它们被激动的人群糟蹋掉。看到惟出现,D伯爵忽而勾了嘴角轻笑,但笑容里却没有了冰冷和敷衍,看起来意外的亲切。唇齿轻启,他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异常清晰的传入惟的耳中:“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