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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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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踏在桌面上的每一声，都因抽屉里物品的多少而略有不同，但每一声都像是直接踏在自己心脏之上。黎夏从没觉得自己脚步如此笨重过，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要陷进去般，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左摇右晃。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撕裂感，大脑清晰无比，急切吼叫着要他脚步起落利索，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空气如有实质，携着万般阻力与他两两对抗，让他每一步都快不起来。往后缓慢移动的变异者们果然被他俩制造的声响所吸引，几双白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具新鲜的活肉，从嘴角流落的血液是满满的贪婪。
“小心！”
从中间大组跳到靠门大组之间隔着一条走廊，黎夏用尽全力张开胯，咬牙飞在半空中，空中停留的时间不过零点几秒，一双青白的手朝着他便拍了过来。他在空中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躯体，这一掌绝对是能打到他的，他脑中一下一片空白。
“呃！”
庄蔚兰弯身放低重心，利用自己的体重先一步落在桌上，他一把抓住黎夏身后衣服，以自己做盾，在黎夏摔下来那一刻环住他腰身，死命将他往后拉。青白的手指尖堪堪刮过黎夏衣服，“砰”一声巨响，砸在他两脚中间，将课桌一分为二，木屑飞溅，洒了一地。黎夏惊魂未定，差一点被分尸的就是他了，但由不得他喘息，分为左右两半的课桌显然是不能支撑两个人的，分别向前后倾倒下去。黎夏被迫劈了个一字腿，下降的视线与上抬的青白双手反向而行，看着产生了变异者行动变快的错觉。
说时迟那时快，庄蔚兰不知何来的力气，抱着黎夏跳上了后一排的桌面，黎夏身体快过大脑，踩在后倒的半张桌子上的脚同时向前一蹬，桌子正中攻击他的变异者腹部，将其压倒，暂且解除了危机。
“我擦……”
黎夏全身都在抖，低头看看碎裂的桌子，这会儿才知道要害怕。而那边两次都未能摸着黎夏一根汗毛的变异者，一张脸扭曲成了愤怒金刚，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看着是誓要将黎夏撕成碎片。他的愤怒也刺激到了另几个变异者，几人围了过来，包围圈在渐渐缩小。庄蔚兰瞥了眼窗户侧，他们所在的这排正好是窗户与窗户间的那一块墙壁，离前后窗都有半个桌子的距离。后窗或许还比较好跳一些，但他们运气不怎么好，只有前窗是开着的，而且外头还有个变异者正趴在窗台上朝里挥手。
“你能跳多高？”
“盖帽没失败过。”
“跳的时候千万要收脚。”
黎夏以为庄蔚兰要跟他一起往外跳，于是反手抓住对方胳膊，扭了扭脖子道：
“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注意看我步调，不一致的话我俩可能一起摔出去，要是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了。”
庄蔚兰拿开黎夏的手，在黎夏疑惑的视线中指了指墙壁道：
“我会撞到。”
黎夏没多想，点点头应道：
“也是。”
变异者们越靠越近，庄蔚兰目测距离差不多了，他在黎夏身后悄悄半蹲，左手后伸抓住椅背，而后轻轻一推黎夏后腰，喊道：
“跳！”
黎夏紧张得心脏猛跳，眼睛大睁着盯住外头走廊就是一个收腿高跳，同时庄蔚兰抡起椅子蹲在桌上扫了半圈，一下打倒三个变异者。
“庄蔚兰！手！”黎夏落地回头一看，就见着庄蔚兰的举动，他心中忽然火起，拎起趴窗台上的小个子变异者，把人朝着后方扔出一米多，“你个骗子！”
庄蔚兰一愣，表情有些被拆穿的不知所措，见他没伸手，黎夏探身进窗，一把拉住他往外拽。
“滚开！”
庄蔚兰后边紧跟着一张变异者的嘴，黎夏火气盖过害怕，迅速从窗边桌上抓出一本厚厚的“五三”拍在变异者脸上，把对方推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继而被桌腿绊倒，后脑勺砸在过道另一侧的桌边沿。
“……谢谢。”
“不要命了你！”
走廊上一地的杂物，书、衣服、鞋子，以及一个个不知生死的躺倒之人，黎夏捡了把扫帚颠了颠，觉得能暂时当做武器，便起身塞进了庄蔚兰手中。他不再说什么，立刻奔向后门外去搬叠在那儿的人型罗汉塔。庄蔚兰握紧手里的扫把，吞回了想说的话，上前去打退那些走向黎夏的变异者们。
可是那些变异者根本不能被打倒，往往一批倒下，之前已倒下的那一批又站了起来，而且数量还在变多，趴倒的人再站起，往往就是变成了新的变异者，加入混战中。连续不停歇地用力，庄蔚兰多少有些体力不支，注意力也稍有涣散，他只是一个不注意，让一位变异者混入了他的防守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黎夏后背。
庄蔚兰瞳孔急遽缩小，他额上暴起青筋，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扫把棍擦过黎夏的头顶发，剧烈的劈空声刺痛了黎夏的耳膜。清晰的两声“咔啦”接连响起，一声是变异者手肘骨折的声音，另一声是扫把棍打在走廊水泥阳台上断裂的声音。
变异者倒地不起，虽只是断了手，却跟断了腿似的找不着平衡，怎么都爬不起身来。黎夏回头看了眼，趁机就着蹲地的姿势向后扫堂腿，将变异者横着踢开老远。
“……您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我好避一避，差点我脖子也让给你扫断了。”
“我尽量。”
庄蔚兰胸口急促起伏，握着断裂扫把柄的手不自觉地抖动着，一张白净的脸此时因用力而泛红，上面又有灰又有血，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脱力晕倒。
“别逞强啊，撑不下去就喊。”
“这点小事，用不着……”
“哈呀！！”
体育委员举着椅子从窗户跳了出来，刚落地就刷刷打倒三个变异者，紧接着几个经常和黎夏打篮球的同学也跳了出来，加入了战斗。体育委员看庄蔚兰和黎夏愣愣地看着他们，把椅子往肩上一扛，中气十足地道：
“论团结没人比得过我们七班，剩下的一个都不能再少了！”
很快又有几人跳了出来，和黎夏一起搬堵着后门的人墙。后门已经能推开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的缝隙，里面的人先把身体不好、以及吓到恍惚的同学们往外送。看着大家一个个出来下了楼，庄蔚兰缓过了劲，扔下断裂的扫把，搬起同学们带出来的椅子，和体育委员他们一起把安全区域往外扩。
初时的惊慌情绪平静下来后，庄蔚兰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他在打斗中观察到一个现象，变异者对于“障碍”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理，比如走廊上有一些桌子挡住了去路，正常人知道要绕过桌子从侧旁跑过去，但变异者一直在顶着桌子走，障碍物一多，他们就只能原地踏步了。明白了这一点，庄蔚兰瞥向隔壁教室开着的后门，他抡翻身周爬起的变异者，退到体育委员边上道：
“桌子能拦住他们！你看！”
体育委员躲避变异者攻击的间隙里，瞄了眼庄蔚兰指的变异者，其实他没太懂庄蔚兰想表达的意思，不过鉴于对班长智力的信任，他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要怎么做？”
“隔壁教室后门开着，我们打过去，轮流搬桌子出来挡住他们！一个人搬桌子的时候，其他人掩护！”
“大家听到了吗！”
体育委员一声吼，前面战斗的同学们没空回话，都用力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侧身一步跨到庄蔚兰前边，抢过他手里的椅子左右手各拿一把道：
“班长你第一个！我给你开条路！啊！！”
说完，他以自己为中心，抬起椅子转着圈往前开路，吓得其他同学赶忙向两边让开，生怕被波及到。
没意识的人是最重的，黎夏和同学们搬了半天，搬得满头大汗，才让门缝扩大了一点，一些腿脚好的已经自行爬出了窗户过来帮忙，但教室里还有不少吓得腿软甚至晕厥的同学，还是需要走门出来的。黎夏抽空擦了把汗，往庄蔚兰那边看了看，只见他们在隔壁教室后门前建了道桌子防线，正常逃跑的学生能从上面过去，而变异者们则被挡在了后面。他歪歪头，轻轻“嘿”了声，没想到还有这样无需打斗的一招，百分百是庄蔚兰想出来的。正这么想着，庄蔚兰忽然回过头来，黎夏下意识躲开，低头继续搬人，他懊悔不已，干什么要躲开啊，搞得好像偷懒被抓到了一样。
“快了。”
庄蔚兰跑了过来，看了眼渐渐开启的后门，绕到黎夏左侧一边帮忙搬，一边给大家打气。黎夏“哦”了声，哦完发现不对，好像只有他一人回应，愈加显得他做贼心虚。
“开了！！”
随着门内一声兴奋的大叫，后门刷一下推着不再成为阻挡的小小人山大大开启，黎夏此时刚好在门后“心虚”，没能躲开，闭眼接受门扉朝着面门撞来。脸保不住，但总要站稳吧，他后退一步想稳住身形，可地上那厚厚一层粘稠血液滑得很，呲溜一下，他还是倒了下去，手上四处乱抓，似乎是勾到了谁的衣服，随后一片黑影出现在了他的上方，重重砸上了胸口。
“噗！嗷！”
黎夏随手抓的，是个无意识的人，这人直接摔在了他身上，再加上自己的重量，导致他坚实落地的屁股受伤不轻，疼得都叫不出声来。他余光瞥见庄蔚兰走过来了，现在他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且伤在了难以启齿的地方，他心里已经开始组织台词，准备拒绝庄蔚兰的帮助。
“啊、啊。”
两个音节，激起黎夏一背冷汗，他猛然张开眼睛，对上身上人覆盖白膜的无光眼珠，这瞬间他全身汗毛倒竖，血液仿佛凝固，手脚冰凉。
完了。
黎夏脑袋轰轰嗡鸣，他再怎么敏捷，也不可能在变异者嘴巴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中逃脱。他的感官在此刻变得极为敏锐，空气中飘散着初秋零星开放的桂花甜味，水汽附着在皮肤之上触感冰凉，鞋底踏在石面层板上脚步踢踏。他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在桂花树下秋游，爸爸妈妈喝茶，他接连吃着一包又一包的零食，那时多美好。他的身体、肌肉好像都放弃了，断了神经般无法调动。
他想，这大概就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那张嘴一咬下来，他这短暂的一生该就此终结了，遗憾好像有很多，但却一件都想不起来。大脑真的很神奇，知道自己使命将终，开始分泌一些安抚人的信息素，让人能在最后一刻不带恐惧地平静离开。
“呃！”
哗一下，黎夏上空飞过一道阴影，再来，他的视野变得宽广——变异者从他上方消失了。他眨眨眼，劫后余生得太快，反倒没有什么实感，连带着刚才跟死亡近距离的接触，都好像是做梦。他手肘后撑，一脸懵地仰起上身，往边上看去，庄蔚兰如天降神兵横飞而来，抱住变异者翻滚数圈，膝盖抵住对方疯狂挣扎的背，解救他于危机之中。
“跑！”
庄蔚兰大喊，音量惊人，黎夏吓了一跳，感官被这一声喊得全部归位，告诉他他还活着。他看向大开的后门，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只有那几个变异者在里头四处游荡，找不到攻击的目标。他稀里糊涂地应了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脑子里除了庄蔚兰那声“跑”，什么都想不起来。跑了两步，他回过味来了，转过头想来帮庄蔚兰，而体育委员等几位同学已经在帮忙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庄蔚兰看黎夏还不跑，急得不行，那些躺着的人随时有可能变异，他稍微侧过了点身，把变异者往下压了压道：
“我马上跟上，你先去和其他同学汇合！”
“……那你快点……”
“哐啷”一声，盖过了黎夏的音量，课桌墙倒了一小部分，出现了一条不小的通道，两三个变异者在通道后互相推挤，随时都有突破障碍的可能。体育委员回头看了看，拉了两个同学回头去补墙，另外几个继续帮庄蔚兰压着力气极大、拼命挣扎的变异者。
庄蔚兰没回话，静默加深了黎夏内心深处强烈的内疚感，毕竟若不是他的疏忽，庄蔚兰根本不用落入如此危险境地，现在他还要抛下人逃走，他倒宁愿自己没有脱困了。
“好，马上来。”
庄蔚兰终于回话，声音不响，但黎夏听清了。这句话有魔力，催生了他求生本能下卑劣的自我安慰，刚刚死里逃生的后劲现在返上来了，似乎庄蔚兰答应了，他们过会儿就一定能再次汇合，且大家都安然无恙。黎夏迈开了腿，理性上他认为回去帮忙才是正确的，但他面向的是下去的楼梯，“啪嗒”，他的右脚踩在了下楼的第一级台阶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