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57、凰诀

　　“此前跟你提过的孟玉辰，通过他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线索。”古江晴把一个信封递给了他。
　　古江寒打开看了一眼：“玉禅国？”
　　古江晴：“他因与行踪诡异之人勾结被景应先发现，便设计害死了景应先，可见与他接触的这个人，或者他们要做的事非常重要，此行我设局将孟玉辰所做之事公布于世，孟玉辰获罪，果然就引出了一些人的动作。”
　　古江寒垂眸，细细的看里面的内容。
　　等他看完，古江晴道：“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一个问题吗？”
　　“哪个问题？”
　　“关于‘救世’的问题，”古江晴道，“我无法成为纯粹的恶人，也无力去做救世的贤者，可若真的有灭世的危机，那就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了，你我皆不能。”
　　古江寒：“源于长姐所说的中恒州最后的‘结局’？”
　　古江晴点头。
　　混战数年，礼崩乐坏，名剑皆断，宗国尽毁。
　　那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结局，目前，也只有江寒能理解她所说的一切。
　　混战的源头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但当时确实有几个人主导了那一切，孟玉辰和伏霐泽只是其中之二。
　　所以她说着不想去救世，不想去谈那些空泛虚大的问题，却仍是出手了。
　　古江寒道：“我明白长姐的意思，覆巢之下，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
　　“或许会有些不自量力，可事到眼前，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只能放手一搏了。”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风影扶持起来，她需要足够的实力、庞大的势力才能去做与石相击的卵。
　　“既有了线索，欲知孟玉辰背后勾连的势力，便要到这个地方去探查一番了。”古江寒的手指落在信上所写的某个地点上。
　　古江晴道：“还有那个奇怪的三角符号，妃若扬昨日告诉我已经查到了些眉目，不过只靠云衡国人是不行的，我正打算派人到这两个地方探一探。”
　　“我去吧。”古江寒道。
　　“不行！”
　　古江晴握住他的手腕：“太危险了。”
　　古江寒却轻轻笑了一下，他极少笑，这一笑便似冰川融化、东风徐来，温润而柔和：“长姐，犯上作乱的古江寒已被幽禁于祭古塔，我本来就要借这个机会云游四方的，如今顺便帮上你，岂不是正好。”
　　不待古江晴说什么，他又道：“我这一生无甚作为，也没有什么用处，若能帮上长姐，心里会宽慰许多。”
　　古江晴：“你不需要有什么作为，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了，江寒，我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
　　“那我岂不是变成了长姐养于温室里的花草了？”他说，“毕竟我不是真正的残废，或许，内心深处也想获取一种价值，长姐，你能理解吗？”
　　她能理解，因为她也不愿再做被人保护的温室之花，可是……
　　古江寒安抚似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他看了眼身下的轮椅，表情有一丝极浅的无奈，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然后，不需要人搀扶，不需要人帮助，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在古江晴的目光里轻轻走了两步，没有迟疑，没有踉跄。
　　他说：“我一直知道，长姐当初修习极其危险的九天破元心法，是为了帮我休养灵脉，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我的灵脉虽不能恢复如初，这几年学些普通的武艺却不成问题，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外出时低调行事，保护自己已然足够了。”
　　凰诀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不是因为古江寒的腿，而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古江寒。
　　他惯常清冷厌世，脸上难见欢颜，似乎随时都会远离世俗的一切，而此刻的他，即使没有在笑，眼里也是有光的，似乎身上多了一种想要挣破什么的生命力，并不顽强，但是多了希望。
　　古江晴心里也在感慨。
　　他原本该是个明媚飞扬的少年郎，是有着清朗笑容的翩翩公子，却因那些经历而改变了太多。
　　他原本，该是潇洒而恣意的。
　　古江寒道：“长姐，相信我的能力。”
　　以他之聪颖，又能理解古江晴的所思所想，必能完美的配合她的计划，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这不是其他人能办到的。

　　古江晴走后，凰诀本是要到她身边听命的，古江寒却叫住了他。
　　“寒公子。”
　　凰诀俯首行礼，心里却有些紧张，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古江寒，若是未曾暴露心思那一切都还好说，可现在……
　　“抱歉。”古江寒却向他拱手行了一礼。
　　洺川之局本就是要揪出那些存有异心的人，也是对所有臣属的一次考验，其中自然包括凰诀，不过……对他用的方法特殊了些，戏弄一个人的真心，并非古江寒的本意。
　　“寒公子为何道歉？”凰诀沉下眸子，眼底满是惭愧，还有一些名之为“自卑”的东西，“您……没有任何错，是我冒犯您了。”
　　对古江晴之外的人，古江寒仍是难有什么情绪起伏，便显得格外冷淡，声音清冷如旧，他说：“感情之间，从来没有‘冒犯’这种说法，任何真心都值得被尊重，是我唐突，你不必自轻。”
　　“寒公子，我……”
　　要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身体里流着最低贱的血，出身寒微，因为天资而有幸被凤凰天都看中，得以修习深奥武学，可最终还是被放弃，被追杀，若不是古江晴搭救，他早就被凤凰天都毁的尸骨不留了，承主上信重才能在洺川有一个容身之所，却去肖想她最重要的人，中州列国第一名世家的嫡长子，又岂是他能够染指的？
　　古江寒看得出他隐忍谨慎的暗暗恋慕，自然也能看出他此刻的局促不安，他道：“多谢你。”
　　凰诀抬起头，看着他，兜帽落了下去，脸上的疤痕便清晰可见，那是一种凤启国才会有的奴隶的印记，昭示着一个人低贱的血统和污秽的过去，若没有这个印记，他原本也有一副清秀俊美的好相貌。
　　古江寒道：“我尊重每一份真心，谢谢你的喜欢。”
　　可是……
　　他说：“我曾被最心爱的女人背叛，立誓不再沾染感情之事，而且本身不喜好男子，所以，无法回应于你，抱歉。”
　　这是拒绝，他又道了一次歉。
　　凰诀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为何，竟没有十分难受，大约是因为古江寒郑重的态度，大约是因为……他对他已不止是喜欢。

　　“你想跟着江寒去玉禅国？”古江晴从一堆事务里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人。
　　凰诀垂首：“寒公子此行必定危险重重，主上定然不会放心，会派人一同前往保护寒公子，属下自荐，愿替主上分忧。”
　　古江晴想了一下：“若说是你，定然能护江寒周全，我会放心许多，只是……凰诀，你为何会主动提起此事？”
　　这不是凰诀一直以来的性格，他听从古江晴的所有命令，但很少去主动争取什么。
　　凰诀单膝跪下，道：“除了为主上分忧，属下也有一些私心，属下……属下不想让寒公子受伤。”只是想象他可能受到的伤害，凰诀就觉得寝食难安。
　　古江晴不语，神色变得复杂难测。
　　凰诀心里紧张，不知她是否会猜到什么，却没有因此而退缩。
　　沉默良久，古江晴道：“你的这份私心，他知道吗？”
　　凰诀道：“寒公子或许是知道的。”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凰诀俯首拜道：“请主上放心，属下拼上自己的性命，绝不会让寒公子受丝毫伤害！”
　　古江晴看着他，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此行有袭国，朝玄茗之跟我提到了你。”
　　凰诀愣了一下。
　　古江晴道：“他知道你没死，那么很有可能阜兰延承也知道你没死，凤凰天都素来奉行斩尽杀绝，他们不会放过你，朝玄茗之希望你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
　　凰诀道：“既受教于凤凰天都，此生便做不了普通人了。”
　　古江晴了然：“你原本也有机会成为朝玄宗主，最后为何输给了他？”
　　凰诀：“当年有三百余人有机会成为朝玄宗主，这三百余人都输给了他，而且除了我，都已经死了，他出色的不止是天资和灵脉。”
　　还有智谋和心性。
　　三百余人互相残杀，互不留情，规定只能有一人生，那个人最后会成为万人敬仰的一宗之主，那便是凤凰天都朝玄宗主，而他帮过朝玄茗之一次，朝玄茗之最后便留给了他一条生路，一条逃亡之路。
　　凤凰天都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以血脉来传承的武宗，但宗主的选择往往都要历经一番非人的试炼，他身上留有那时的印记，此生都会被凤凰天都的阴影笼罩着，是无法剥离的。
　　“以往只听其名，此番一见，他果然不同凡响，”古江晴仔细思忖片刻，道，“有他这一提醒，你留在洺川反而危险了，也好，便让你与江寒同去玉禅吧。”
　　凰诀一喜：“谢主上！”
　　古江晴道：“江寒有一张与我相似的脸，你则有这重身份，你二人皆需谨慎行事。”
　　“是！”
　　“凰诀，替我保护好江寒。”
　　“属下明白。”

　　洺川内乱平息的快，后续处理的也很快，公子江寒被幽禁于祭古塔中，从此再不得自由，三百城中的大小世家宗门经此警示，再不敢生有异心。
　　某日清晨，天还未亮古江晴便送古江寒到了城门外，细细叮嘱了几句，二人便做了告别。
　　古江晴把机械鸟放入他的掌心，道：“小心行事，珍重自己。”
　　“长姐放心，”他道，“青图已到风雨繁复之时，你也要多保重，有些网该收一收了。”
　　古江晴道：“我都知道。”
　　古江寒俯首向她深深行了一礼，是对长姐的敬重，又拥抱了她一下，他不喜表达，这已是不舍的极限。
　　而后便上了马，扬鞭而去，凰诀亦向古江晴行礼道别，骑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