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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久候 ...

  •   那人来的时候似一阵风,倏忽而至让人措手不及,走的时候却像一阵秋雨,密密麻麻地一点一滴黏在人的心头。

      偌大的小别院好似被抽干了魂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愈发肆意生长,江月夜还从未这般眷恋起一个人来,和小时候娘亲离家的时候感觉不一样,也和曾经那些道别而过的旧友不相同。

      空荡的书房里只剩还未长大的少年硬撑着眼皮守在一旁,诗词乏味,可他娘亲,如今替他爹侍奉的少爷却往往能读一整天,可把那个曾经在山间天真浪漫的少年给困死了。

      江月夜其实也读不了一整天,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用来发呆,只要他自己不说就没人知道,大部分的时光里他全用来怀念和思念那个在春日突然闯进他心里的人了。

      “呜,爹爹,我饿了……”

      韶光扒在一侧的小案上睡得口水汪汪,像是在梦里尝到了什么人间美味般咂咂嘴,等嘴里的口水砸吧干了再换个姿势继续睡。

      江月夜暗叹口气,他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这么无聊的,像是硬生生将一个性子活泼的孩子折断了翅膀塞进了牢笼里。他最终决定放下手里的书册,拉着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韶光出门逛逛。

      离开了知识海洋的韶光宛如一只重返河沟的鱼,要不是看在这是亲娘的份上差点就要撒开四蹄狂奔而去了,此地处贸易要道又正逢盛世繁华,韶光被长街上五花八门的货品勾引得心花缭乱,干脆一边拽住江月夜一边自己走在前方伸着脑袋东瞧西看。

      “自己去玩吧,有喜欢的就买下来。”

      江月夜被他这个动作触动到了,自李诗酒走后,韶光果然谨遵父命一刻也未离开他身边过,曾经的大尾巴换成了小尾巴,虽然忠诚之心丝毫不减,他却是一直没舍得使唤过这个小尾巴的。

      “哈?”韶光一听他说话赶紧强行将注意力收回来,转过头去看着他。

      江月夜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必管我,身边还有这么多人跟着呢,你自己玩去吧,别跑远了就行。”

      “不要,我要保护娘……呃少爷!”

      言毕韶光果然老实了下来,退后两步回到江月夜身侧,将一边的皱着眉头的王鹏挤开了去,顺势抱紧了江月夜一只胳膊。

      这小东西……

      王鹏看在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前有李公子贴身护卫他给让位置是理所当然,谁知道这个小子来了竟直接子承父业鸠占鹊巢,真不是他心眼小,毕竟这孩子曾经一口一个娘亲一个爹的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可别真把他家少爷给拐走了。

      江月夜看在眼里倒也并未理会,甭管这孩子的娘亲到底是谁,那个人不在,这孩子算是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忽然,江月夜眼前一亮,脚步也随之一顿,韶光跟他贴的近,察觉到后就顺着目光一同看了过去。

      一间并不算起眼的成衣铺前,鲜红的披风随风摇曳,宛如跳动的火苗般暖烘烘地直照进人心里。

      韶光眼珠一转,随即就叫出了声:“少爷,少爷,我要那个!”

      他一路小跑到铺子前,扯起披风的一角冲江月夜摆摆手,少年的吵闹声很快引来了铺子老板,江月夜看着那一抹熟悉的红色微微发愣,许久,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点点头。

      “好,我们要这个。”

      许久没有那抹红色闯入的卧室里终于迎来了一丝温暖的色彩,江月夜将那件红披风买回去后就挂了起来,一点点地将上面细小的褶皱抚平了。

      那个人的披风上从来就没有褶皱,而且一直很温暖。

      突然,他像是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韶儿,你爹爹为何这般喜欢红色?”

      瘫坐在一边的韶光眨眨眼,迅速爬起来坐直了,似是很严肃地答道:“因为娘亲喜欢啊。”

      江月夜垂眸想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问道:“你娘亲究竟去了哪里?”

      韶光看着他不说话,因为他爹曾经亲自封住了他的大嘴巴不让他说实话,可他又想不出该说怎样的谎话。

      “呃,我不是这意思……”江月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容有些窘迫,李诗酒曾经说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亲,至于怎么没的虽然没细说倒也可想而知,就这么问这个半大孩子也太不礼貌了。

      “我是说,那个,你叫娘亲的那个……”江月夜难得的紧张了起来,觉得自己像是从孩子嘴里套话的阴险小人。

      韶光倒是显得无所谓,从容地走了过来,扯了扯被他无限抚平的红色披风,低头喃喃道:“我以为娘亲知道的呢。”

      江月夜恍然抬头,他好像什么都懂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懂。

      日子一天天过,埋在心里名为思念的种子撑得他心里一天比一天疼,李诗酒仍然没有回来,冬去春又来,就连韶光有时候也开始一个人撑在小案上发呆,江月夜觉得,这孩子都开始想念他爹爹了,可为何那人还没有回来呢?

      再到冬日的时候,韶光的个子都长了好大一截了,江夫人和江老爷每天看着这个意向中的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笑一边又心里开始发愁,这大孙子要真是他们的就好了,眼看一年又过去他家儿子又大了一岁,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可怎么就没有一个落到他头上的呢。

      终于有一天,耐不住性子的江夫人将江月夜别院里唯一的丫鬟碧秋唤了过去,兜兜转转地问了一堆问题,虽说只是个种花草的,可到底女子要心细些,她就不信她生的这个儿子当真是入了佛门不成,岂能半点凡欲都没有。

      碧秋被问得憋红了脸,愣是一个也答不上来,眼看江夫人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灵光一现般地突然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地交代了。

      “少爷从来只穿素色衣衫的,最近不知从哪里买了件鲜红的披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洗干净了拿出来晾晒,然后再一一将上面的褶子扯平。”

      碧秋说完就羞愧地低下头,她其实当真没想到这红披风有什么特殊意义,偏偏夫人逼问得紧,她一个本来被安排在少爷身边的丫鬟,没达到主子的预期不成,这么久了主子问起来些什么还一无所知,就只能捡着什么说些什么了。

      江夫人听完却是心里一惊,她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跟着自己的富贾夫君又见多识广,一提到红披风她就一下子想明白了,强行压住脸上的震惊将碧秋遣了回去,却又实在坐立不安,最后硬是斥退了跟着的下人,独自直奔别院而去。

      她推开了卧房里的房门,一进屋就看见那件被他儿子当作宝贝似的供起来的红色披风,一时间差点两眼发昏,一手撑在一旁的木架上才堪堪稳住身形,气得一口血差点涌上胸口。

      江月夜这个时间本还该在书房的,听见下人们传来的消息才匆匆赶了过来,带着韶光一进屋,就见江夫人面色苍白的坐在一旁,手里还攥着他那件红色披风。

      “娘亲。”江月夜温顺行礼,似乎对江夫人所做的一切置若罔闻。

      江夫人闻言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

      “你,不打算跟娘亲说些什么?”

      江月夜并未回答,知子莫如母,眼前的这一幕既然已经发生,有些事情他自然是瞒不了了,何况他也没想瞒。

      于是他就这么无声地认了,恭敬地跪下去,没有多余的一丝言语。

      江夫人一时心中剧痛,全凭着作为一个母亲的坚强才把险些要到眼角的泪水强忍下去。

      两人僵持了许久,久到江夫人之前一腔怒火的心都渐渐凉透了,她无力地看着面前跪得笔直的儿子,她那自小恭良谦卑的好儿子,从未因为什么过错而受责罚的温润公子。

      最终,这看似近乎完美的一切,都飘落在一句话里。

      “逆子!”江夫人将手里的披风愤愤甩到一旁,无视脚下的江月夜气冲冲走了出去。

      江月夜对这两个字一向陌生,可接受的却很快,他忍着久跪泛疼的膝盖爬了起来,避开了韶光的搀扶,亲自将那件爬满褶皱的披风捡起来又一一抚平。

      红色披风洗了又晾干,李诗酒却仍旧没有回来,江夫人回去后先是闭门不出闹了好大一场,闹着闹着自己又突然觉得没了意思,因为凭着对儿子的理解,她就是闹到天上去对方那一根筋的死脑子也是救不回来的,索性她也就看开了,照旧喝茶看戏聊天赏花,只是后来再有人来跟她说媒什么的再也没搭理过。

      见惯了大场面的江夫人这边笑谈风云,另一边牵肠挂肚的江月夜却先病倒了,整个人好似终于被压垮了般毫无生气,黯淡的眸子里装着的只有塌前一抹红衣。

      韶光吓坏了,可他爹不在他又不能擅自离开,只好偷偷为他输送灵力,尽管这样江月夜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弱下去,请来的大夫来了一波走了又一波,却是唯有相思不可医。

      “娘亲,我给你找爹爹去,你乖乖的啊……”

      朦胧中,他仿佛又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少年呼唤,思及此,他与那人最初的相逢相识,竟是从这句荒唐的“娘亲”开始的。

      屋子里唯一的生气也消失了,江月夜似乎是强撑着一口气等待着那个人的承诺,日子一天天又过去,少年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他险些要再也撑不下去了。

      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是江夫人在他塌前哭泣的声音,江家财力雄厚,可再多的钱也救不了命,江夫人被这没心没肺一根筋的儿子气得彻底没了脾气,只好放下一切过来安抚他。

      “小夜,你跟娘亲说说,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你要是真的喜欢,大不了娘亲给你做主,让你把他娶回来好不好?对了,你说,他家在哪,娘亲为你去提亲好不好,多少的聘礼都行,娘亲去帮你求娶……”

      江夫人看着几欲奄奄一息的儿子痛心不已,恨不得上天入地也要满足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突然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突然,江月夜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清明,他撑着抓住了江夫人的手,似乎是想要坐起身来。

      “好孩子,怎么了,你跟娘亲说说,你要什么?”

      江夫人一时激动,赶紧将他搀了起来。

      “寒……寒樱山。”江月夜艰难地吐着气息。

      “好好好,娘亲这就派人去,把聘礼也带上,娘亲这就帮你去……”

      江夫人又将他扶着躺了下来,转身就派人去寒樱山寻人,结果可想而知,一群人轰轰动动地抬了几百箱聘礼,在山上绕了几个来回,却连传说中的小木屋都没找到……

      江夫人没敢告诉他,可饶是如此江月夜也撑不了多久了。

      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回来,曾经唤他娘亲的少年也没有回来,娘亲送去的聘礼也杳无音讯,几乎是自暴自弃似的,江月夜难过得流下几行清泪,心里忍不住痛苦地想到:那个人将他丢下了,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要他了。

      暖春的樱花再次绽放的时候,江月夜梦里好睡,他已经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安安静静的,四周无人,仿佛在梦里,他终于再见到了那人的脸。

      鲜红的披风迎风飞舞,卷起了香甜的樱花气息,只是突然的,被一阵浓厚的血腥气打乱了,定睛一看,那鲜红的披风上,映着日光的不是红色,而是满目的鲜血……

      江月夜心中大惊,猝不及防地一下子睁开眼,心里突然疼痛得厉害,随即早已瘦削的脸上流下了汩汩泪水。

      “谢天谢地,总算赶上了……”

      这个声音是……江月夜见鬼似的转过头,隔着一层朦胧泪水费了好大力气才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李诗酒!李诗酒!是李诗酒!

      那人没有身披红色披风,可江月夜虚弱的眼神里还是很快认出了他,随即一只温暖的手掌靠近过来,将他满目的清泪缓缓拭去,直至他彻底看清那人的面容。

      “酒酒!”无意识地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江月夜死死地抱住了眼前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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