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卿卿又一生》卓羽寒

25、二五

　　满桌的饭菜仍在散发着香气，可桌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情再看一眼。
　　在一片沉默中，方才被有琴忆秋随手丢在厨柜上的祝有琴的手机蓦地发出“叮叮叮”的短信提示音，那声音让三个人都一惊。
　　祝有琴拿过手机，只瞥了一眼，脸色便是一沉，一边拨着号码一边走进了书房，并且带上了门。
　　沈若尘看了看一直垂头不语的有琴忆秋，歉意地：“有琴小姐，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你们了，也许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生活和电影一样，可以删烦就简。”
　　好一会，有琴忆秋才轻声回答：“不，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
　　沈若尘诧异地望着她，想说什么，祝有琴从书房出来，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匆匆对两人说了一句：“我要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吃饭了。”
　　有琴忆秋问她：“你去做什么？是学校又出了什么事吗？”
　　顿了一下，祝有琴说：“不是学校，是另外一个地方，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才行。”
　　有琴忆秋皱眉：“可是你身上还有伤啊。”
　　祝有琴笑了一下：“我会小心的。”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带上门前，她又探头进来：“房子已经被我设了阵法，只要你不出门，就不会有问题，如果实在有急事——教沈若尘帮你做，反正他看起来闲得很。”
　　房门“砰”地关上，有琴忆秋与沈若尘都对着门绽出一丝苦笑。
　　沈若尘若有所思地望着有琴忆秋：“有琴小姐，可能我的话太过冒昧，可是……原来我真的以为你们两人是——那种关系。后来，听到祝有琴说她不能爱，我才……”
　　有琴忆秋的苦笑僵在唇边：“……我……我不行，我……不是为了感情可以放下一切的人，我有今天，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没有资本说放弃就放弃……也许归根结底，我最爱的人其实还是我自己吧……”说到这里，有琴忆秋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滴接一滴地跌落下来。
　　沈若尘忙掏出纸巾送到她手里，看着黯然神伤的有琴忆秋，心中感慨万千：“有琴小姐，其实你也没有错，爱很重要，可是爱不是一切，你说得对，因为爱而不顾一切的人有，但他得有资本，他要赔得起，可这世上，还是赔不起的人多，爱自己没有错。只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就是——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不要后悔。”
　　有琴忆秋抓紧了纸巾，泪眼模糊地望向沈若尘。
　　不后悔？
　　放弃祝有琴，自己会不会后悔？而不放弃……自己又会不会后悔？
　　有琴忆秋没有答案，这一整天她都一直在摇摆不定，她既为了沈若尘对她的视若无睹而失落，也为了要放弃祝有琴而心如刀割，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对，她只能无语、流泪。
　　是她太贪心了吗？
　　几乎是无意识的，沈若尘将有琴忆秋揽入了怀中安慰，一个一贯冷若冰霜的女人忽然间软弱成梨花带雨，看起来格外令人心疼。基于他的绅士风度也好，基于他的男性本能也好，总之他搂住了有琴忆秋，有琴忆秋小鸟依人般靠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祝有琴打开房门后看到的便是他们二人相拥相偎的一幕。
　　她的心狠狠地一痛，什么东西蓦地涌上喉间，她咬紧牙关又咽了回去，那股腥甜的气息却一直在唇齿间萦绕不去。
　　她知道，那是血。
　　脑海里一阵眩晕，一个大而鲜红的喜字在她眼前飘闪……
　　祝有琴定了定神，眼前恢复了清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坐上一辆出租车，祝有琴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学校、旅馆、电影院、酒吧……她有很多的选择，但又一一被否定。
　　祝有琴不需要藉酒浇愁，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最终，她选择了回明月楼。
　　夜色虽深，明月楼顶上百盏的灯火却是彻夜不息的，远远的望去，便仿佛一块流光溢彩的明玉。
　　祝有琴跟保安室打了招呼，从侧门进了明月楼。等在夜间唯一可以使用的那处电梯门前，她依旧神思混乱，全没注意到那电梯是一路从顶层下来的。所以，当电梯门打开，迎面看到秦抚时，她一惊，然后才想起打招呼：“呃，社长好。”
　　秦抚露出意外的神情：“祝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明月楼了呢？”
　　祝有琴竭力自然地微笑：“哦，我忘了点东西，所以来取一下。”
　　秦抚望着她的眼神忽然一变，然后探手过来，祝有琴本能地闪避了一下，却没有闪开，秦抚用手指在她唇角处蹭了一下，然后收回去，望着指尖处那点腥红，他的喉结动了动，停了一会，才问她：“怎么会有血？”
　　祝有琴拭了拭自己的唇角，果然有一点血渍，想必是方才残留的：“呃，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嘴唇……”
　　秦抚皱起眉头：“下次说谎前不要加‘呃’，很容易就让人听出来你在编故事。”
　　祝有琴愣了一下，垂下眼帘。
　　秦抚看了看腕上的名表：“这个时间……到我那里喝杯茶吧。”
　　祝有琴迟疑着，但秦抚不容她犹豫，直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进了电梯里，并且一直没有放开。
　　祝有琴的手臂僵直得如石膏，每次被秦抚碰触都会油然而生的抗拒如同一只毛毛虫，在心里蠕动、蠕动，坚持了半分钟后，她终于还是挣开了秦抚的手。
　　秦抚问她：“我的手很凉，是吗？”
　　祝有琴说：“不是凉热的问题，只是，我一向不怎么与人接触。”
　　秦抚似乎不经意地一笑：“是吗？可是我看你与有琴忆秋相处得很好嘛！”
　　祝有琴回答得多少有些心虚：“女孩子之间，就不会想太多了。”
　　秦抚又笑：“女孩子之间……不是也有谈恋爱的吗？”
　　祝有琴一怔，电梯却刚好于此时停下，秦抚当先出了电梯，只留给祝有琴一个背影。
　　祝有琴咬咬牙，跟了上去。
　　秦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每一句话都似另有含义？为什么他似乎能洞悉她所有的秘密？
　　围绕着秦抚的问号实在太多了，而且，他似乎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一般，有种不容人抗拒的气场，跟他打交道，想要走他不认同的路，很难。
　　跟上去——权当是一种历练吧。
　　秦抚所谓的请人喝茶，其实是他提供上好的茶叶和茶具，然后由祝有琴来煮。
　　祝有琴比较认命，她也预料到秦抚不太可能主动泡茶待客，而且，坐在明月楼的顶层，她总有些不自在，能做点什么总比两人对坐大眼瞪小眼好些。
　　秦抚对现状也很满意，惬意地坐在沙发里，看着祝有琴用不太熟练的手法摆弄着那些杯杯盘盘，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淡黄的身影，在一片碧绿的竹影下，一手执书，一手抚盏，一派悠然神往、物我两忘的风采……
　　九郎，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得到你，前生如此，今世也如此。
　　茶是顶级的碧螺春，杯是纯正的官窑青花瓷，无论是茶还是杯，都是价值不菲。
　　捧着这样一杯热茶，站在明月楼顶，俯看整座城市的灯火，祝有琴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情真的平复了很多。
　　人间纵有万千繁华，却抵不过沧海桑田的变迁，在这其中，一个人的爱恨悲欢实在太过渺小了，她一向自诩看透世情，却终究也如春蚕般作茧自缚，又是何苦来哉！
　　一念至此，她不禁苦苦一笑。
　　秦抚的声音幽幽在她身后响起：“我站在这里看下去的时候常想，究竟什么才是世上最重要的？我在得失之间明白了权势、地位、财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可是，为什么还偏偏放不下那一念，情……究竟是什么？”
　　祝有琴长长一声叹息，也问：“情——究竟是什么？”
　　秦抚的面容映在祝有琴面前的玻璃窗中，可她视如不见，有琴忆秋与沈若尘相拥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想起，便是椎心刺骨的痛……
　　秦抚问她：“你爱过吗？”
　　思忖良久，祝有琴颓然摇头。
　　她未懂人事，便没了父母，从此与亲情无缘，遇到有琴忆秋后，她动了情，但却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没有一种感情，能让她用到“爱”。
　　秦抚叹息：“我也未曾爱过……或者说，我至今未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
　　祝有琴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秦抚的名字向来是与当红明星或是交际圈中的名媛挂钩的，他与一个个女人的分分合合是各类杂志报纸上都爱提起的话题，说他没有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只怕连鬼都不会相信吧！
　　话说回来，鬼的智商并不低于人，而且，因为经历了死亡，还会多出凡人一筹……
　　秦抚知她何意，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是，不是我贬低那些女人，而是她们的生存环境就是那样的，任何付出都要得回利益，我与她们，各取所需而矣。”
　　祝有琴淡笑未语，男人推脱责任的理由不外乎如此，秦抚的借口实在没什么新意。
　　再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秦抚又说了一句话，祝有琴立时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祝小姐，不如我们尝试一下，也许，就会知道什么是‘两情相悦’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