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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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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又一次将沈曼君的手拿了下来,放进被窝里。她揉了揉被抓红的地方,默默注视着沈曼君美丽温柔却略显瘦削惨白的脸,淡淡地叹了口气,替沈曼君拉好被子,命流苏好生照看后,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偏殿。
北国的冬天来得快,而今已经很冷了。天空中时时刻刻都是一片凝云颓不流的景象,让看着的人,总是忍不住心里发堵。
小麦的腹部,已经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了。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一些,于是流苏很激动地猜是双胞胎,所以开始没日没夜地赶着做小孩子的衣服。
小麦便也跟着流苏一起,学着做些女红。但流苏不肯她用眼睛,说什么孕妇用针,眼睛会瞎。小麦本来不信这些,但流苏一遇到小公子的事,就化身战斗机……小麦总是说不两句便败下阵来,于是只好乖乖地听了她的话。赶在流苏没收针线之前,匆匆缝好了一副手套。
“先生的手好冷。”小麦拿着刚做好的毛茸茸的手套,给苏眠戴上,羞赧地一笑,“我女红不太好,先生莫要见怪。”
这个句式,倒是与沈之航临走前说的那一句,完全一样了。
苏眠半阖着眼帘,慵懒地倚在榻上,英俊的脸上有些惫意:“有劳沈小姐了。”
他总是一直称呼她为“沈小姐”。
小麦不以为杵,搬来凳子坐到苏眠身边,替他捏着肩膀,笑嘻嘻地道:“先生最近似乎胃口不太好?莫非是在杭州呆久了,不习惯北方的口味?”
苏眠浅浅地回眸,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仰头。青丝扫在雪白的狐狸毛上,喉结微动:“丫头,放弃你心里那个想法吧。”
小麦垂下眼帘,一手揉着苏眠的肩膀,一手轻轻敲打,按摩手法相当熟练。她噗嗤一笑:“哦?这么说来,先生是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了?”
苏眠意兴阑珊地扫了他一眼,将羽扇轻轻地放到脸上,没奈何地说:“这些天,你又是去御画坊找先帝的画像,又是问当今圣上长得与父皇相似还是与母妃相似……甚至还画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几乎不能称之为人的画像……你也差不多点够了吧。”
小麦被苏眠那种软绵绵没力气的语调逗乐了,笑着往他肩膀上一趴,从羽扇里头偷看他的脸,鬼鬼祟祟地小声道:“这还不都怪你不肯正面回答我么?”
苏眠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抓住羽扇,往小麦那边遮了遮,恰好挡住小麦的视线。干咳两声:“我很正面地回答了……你的猜想纯属无稽之谈。”
小麦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了两圈,笑意绵绵地摸着隆起的小腹:“先生,你说先帝会想给他最爱的儿子的儿子,取什么名字呢?”
苏眠来了精神,一把抓下羽扇,从睡塌上支起身来,认真地扫了一眼小麦,冥想几分道:“以在下对先帝的了解……他应该会喜欢比较大气的名字。”
小麦眼波盈盈地看着苏眠的眸子,含笑不语。
苏眠立刻又犯了困,没力气地往榻上一倒,将羽扇盖到脸上,抱怨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想象力丰富啊……先帝死了有二十多年了。”
小麦立刻一定神,牙尖嘴利地反驳:“我去打听了,包括守卫皇陵的人,都说先帝是昏迷不醒。”
苏眠没辙地拉下羽扇,将俊颜靠近小麦,一脸郁闷地问:“你觉得我像六十多岁的样子么?”
“……”小麦语塞,其实这也正是她所想不通的地方。不过既然钟嘉奕能与二十多岁的人相差无几,说不定先帝也是个什么不老之身?
想到这,她全身打了个冷颤,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当然不像。”
苏眠这才收回威胁的目光,重新躺回榻上挺尸:“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得改改,要是教坏了先帝的皇孙,他非从地下爬出来找你不可。”
说着,便阖上眼帘假寐,不再搭理小麦。
小麦对苏眠做了个鬼脸,撑腮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怅然:“都这么久了,不知道南边怎么样了……相公和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念的时候,最好还是专情一点。”苏眠冷冷淡淡的声音,自羽扇下飘了出来。
小麦望着那洁白的羽扇,笑道:“那我只想哥哥便好。”
“嗯?”苏眠微微探起身,从羽扇下冒出半个头来,眸子懒散地打量着小麦。
小麦微微一笑,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腹上:“相公和我是一体的,不用去想。”
苏眠一愣,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无聊。”
说着,他把双手垫到脑后,歪过头去。
小麦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侧眸看着苏眠侧脸上那优美的线条,又淡淡地望向窗外:“先生,你说该有多爱一个人,才能做到殉葬?”
苏眠慵懒地应了一声:“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小麦紧紧地盯着苏眠。
他果然淡淡地睁开眼睛,黑黑的眸子里,竟似一点光泽都没有,幽邃得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他呵了一口凉气:“殉葬未必是出于爱,也许是出于内疚,出于自责,出于亏欠。”
小麦夸张地长叹一声,注视着窗外,一个麻雀瑟缩地在光秃秃的树桠上跳来蹿去,找不到归巢:“希望先帝千万不要是先生这个想法……那样,宓妃的在天之灵会不得安宁的!”
苏眠猛地回眸,犀利地盯住了小麦。
小麦无所畏惧地对上苏眠的视线,几乎是咬牙道:“女人,才不会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呢!还有,如果不是因为爱,哪个母亲会舍得自己没有断奶的儿子?!”
苏眠全身一震。
小麦用手轻轻按住腹部,死死地盯着苏眠。
苏眠偏过头,目光闪烁:“这里也没什么忙可帮了,皇帝忙着战事应该不会有听琴的雅兴,苏某也该告辞了。”
说着,就要起身。
小麦连忙将他拉住,央求道:“让他……让他见你一眼吧。”
苏眠略有不快地回过头,唇瓣微微张开,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小麦顺势跪了下去,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扶小麦起来,责怪道:“你有孕在身,岂能轻易下跪?”
小麦微微地弯着膝盖,把全身重量压在苏眠的胳膊上,死活不肯站直,大眼睛里分明有无尽的恳求:“先生……”
苏眠皱紧了眉,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线,他的眸子一冷,竟似又要拒绝。
小麦忽的站直了身子,放开苏眠,背过身去,幽咽地低下头:“先生……自我到他身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她深深吸了口气,盈盈地回眸,秀眉略低,平添几分无助,“我想为他生儿育女,我想陪他一生一世,我想给他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先生,你可以帮我么?”
小麦说完,回过身子,深深地望着苏眠。
苏眠有些不敢与小麦赤诚的目光对视,他强作冷淡地侧过脸去,微微扬起下巴:“我能帮你什么?”
“先生!”小麦绕过睡塌,走到苏眠面前,拼命劝说,“相公他,除了是大齐未来的君王之外,他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最需要的,不是龙袍加身的荣光,不是江山尽握的气势,而是一个家!”
苏眠后退一步,依旧不搭理小麦,只是好看的剑眉蹙得更紧了,狭长的丹凤眼也眯得很危险。
小麦轻叹一声,扭头看着窗外,幽幽地说:“他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爹……想来,老天爷也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才让先帝你……”
“胡说!”苏眠急急地打断小麦的话,转而无奈地扫了眼窗外,看到那方才跳来跳去无枝可依的麻雀已经冻僵掉落在地上,在一片寒寂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凄凉。
他缓缓阖上眼帘,在心里默叹一声,终于又睁开眼睛垂眸扫了下手上的手套,淡淡地说:“这手套也太粗陋了,苏某人怕冷,就请沈小姐为在下重新缝一双吧。”
小麦一愣,不明就里,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红着脸略有局促地低头研究起那双手套来。
苏眠看着小麦的发迹,轻轻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眸中,也盛满慈爱的暖光。
小麦窘迫地用手在手套上拍了拍,腼腆地抬起眼帘,看着苏眠:“这个……针脚不影响保暖。”
苏眠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然后一挑眉梢,玩味地看着小麦:“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你总该听说过吧?”
小麦咽了咽口水,在脑子里换算了下关系,然后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听说过。”
既然听说过,苏眠就放心地拿起架子来,潇洒地往睡塌上一躺,很拽地把手套脱了下来,放到小麦的怀里。眸子一合,十足地霸王:“还不快去返工。”
小麦反应极快地把手套又塞回苏眠的怀里,机灵地说:“本来您刚才一说,我真是想返工。可一提这三纲五常,我倒想起来了,咱们好像没有一条符合呀!”
说着,她装呆地撂摊子:“本宫身为贵妃,代掌凤印,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那也基本差不多了。以如此娇贵的凤、凤手穿针引线,为你一个倌馆的老板缝手套,已经够爱民如子了!还这么挑三拣四……”
“……”苏眠对小麦这前后的态度转换颇为震惊,一时间没理顺这女人的思维走向,不过他倒是习惯了小麦的“语出惊人”,愣了好一会,终于微笑着好心地提醒,“堂堂一个贵妃称自己的手为‘凤手’,说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
“那称什么?”小麦状似虚心地讨教。
苏眠很不给面子地吐槽:“凤凰乃是禽类,只有爪,故该称——凤爪。”说着,他拿起怀中的手套,仔细端详了一番后,真诚地看向小麦,发表鉴定意见,“看起来,确实有‘凤爪’之风……”
小麦语塞,赶紧把手套抢来,藏到袖子里,嘟囔道:“返工就返工,说得那么苛刻做什么……”
苏眠哈哈大笑起来,注视小麦许久,才忍住笑意缓缓偏过脸去,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温暖的家?呵呵……”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毅力吧。
小麦隐约听到了苏眠的声音,但没听清楚,侧耳听了一会,却发现苏眠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微愣抬眸,才见他已然入睡,只好作罢地站了起来。不过能够顺利留下苏眠,倒是让小麦松了口气。她轻轻地帮苏眠戴好手套,又抱来厚厚的毛毯和大衣,盖在了苏眠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好似生怕他有一丝一毫冻着。
待安置好一切,她静静地旋身,走了出去,小心地摊开一方手帕,包起地上那只麻雀冻僵的身体。反复地确认过它已经没有心跳后,小麦轻轻一叹,拿来小铲子,将麻雀葬在了树下。
“为什么不飞往南方呢?”小麦俯视着凸起的小土包,又飘忽地抬头看看那光秃秃的树桠,自言自语道,“是因为舍不得这棵树么?”
她清丽的脸庞微微仰起,面向南方,泛起暖暖的柔光,目色沉静如水,期待而镇定。
又过了几日,当小麦终于在流苏的帮助下,做出一副堪称完美的手套时,沈曼君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
“莺妃,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替朕照顾皇后,朕该好好赏你才是!”钟嘉奕搂住沈曼君,大声地赞赏着小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麦先是乖乖地一颔首:“伺候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本分。”紧接着又偷笑着抬头看钟嘉奕,忍不住捂着嘴打趣道,“看把皇上高兴的……”
钟嘉奕长出一口气,阖上眼帘,英俊的容颜上略略有几分疲惫,他揉了揉沈曼君的肩膀,忽而低头看怀中的人儿,重重地道:“曼君,这些日子,你可把朕担心死了!”
他的语气很重,眉宇间也有冷酷之色,但沈曼君却浅浅笑了,温顺地把身子往他怀中嵌了嵌,只字未言却已柔情昭然。
沈曼君的病虽然是好了,但身子依然很虚弱。所以钟嘉奕激动了一阵后,就扶沈曼君躺下,叮嘱宫婢好生伺候。
“朕今晚还来陪你。”钟嘉奕俯下身,在沈曼君颊侧轻轻印了一个吻。
沈曼君抿着唇,温柔地点了点头。
钟嘉奕放心地离去,却在临走前转身对小麦道:“莺妃随朕来。”
小麦一愣,回眸看了看沈曼君,疑惑地跟着钟嘉奕走了。
勤政殿——
钟嘉奕屏退了侍从,仅留下小麦一人。他脱力般地坐到龙椅上,扯了扯紧扣着的衣领,对小麦招了招手,又拍了拍龙案上的一张纸,蹙眉长叹一声:“莺妃啊……”
小麦心里一沉,上前两步:“皇上……出了什么事么?”
钟嘉奕眼睫微微颤动,剑眉拢起,抓起那张纸,盯着小麦悠悠地问:“你知道曼君的病,为何突然好了么?”
小麦一愣,刚想答不知,却猛然想起“回光返照”四个字,赶紧吓得捂住嘴,不敢开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钟嘉奕像是能看穿小麦一般,立刻打消了她的疑虑,却说出了一个让小麦更为震惊的理由,“因为这些年来,太医院给曼君开的药里,都有慢性毒药。前些日子,朕派人从苏神算那求来了秘方……这才终于把曼君从老天爷手里抢了出来!”
“慢性毒药?”小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一凛,“到底是哪个太医负责为姑姑诊治?这还得了,居然给一国之母喂毒,他好大的胆子!”
“呵呵……”钟嘉奕怅然一笑,把手中的纸递到小麦面前,“你看看这个药方。”
小麦双手接过药方,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药材什么的她不懂,但却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皇上,这个药方是谁开的?为何字迹跟相公如此相似?”
她和展晴的事,早就与钟嘉奕说破,当下也不隐藏了。
钟嘉奕挑起了眉,静静地看着茫然无辜的小麦,随意地倚到龙椅上,手指向案边一叠纸:“你再看看那些。”
小麦好奇地拿起其中几张,赫然发现是当初展晴帮她抄写的《普门品》!她全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药方和《普门品》相对照。
“这是相公开的药方?”小麦屏住了呼吸,扬着药方向钟嘉奕求证。
钟嘉奕淡然地勾了勾薄唇,眸光闪烁而凄然:“这个药方其实没什么毒,但是曼君素来喜欢熏香,这个药方中有一味药和室内的香气一融合,便会成为慢性毒药。长期服用后,会让人心慌头晕,气喘体虚,丧失意识……”
小麦定下心神,凝视着药方上俊秀飘逸的字体,愧疚地道:“想必相公不了解姑姑有熏香的习惯,否则他定然不会开这种药方的。”
钟嘉奕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无力地斜了身子,仰躺在龙椅上:“朕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从来都知道。不要说曼君的命,就算是朕的命,只要他要……朕这个当哥哥的,都不会有半个‘不’字。”他扬了扬衣袖,“你别看朕当了二十多年的昏君,好像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事实上……朕早就为他备下了一个庞大而充盈的国库,为他铲除了一干可能会反对他的异党!”
说着,他有些激动地支起身子,探过来,看着小麦:“朕削了李家的兵权,把贤妃和以恒都贬为了庶民。”
小麦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恍惚间,她记起沈飞灵好像对她说过慕贤殿的事,连忙反应了过来,刚要开口却被钟嘉奕捂住了唇。
“贤妃与曼君是同时被选到朕身边的,二十多年了……这后宫三千粉黛中,朕最舍不得的,还是她们两个。”钟嘉奕收回手,落寞得坐回龙椅上,自言自语道,“贤妃如今恨透了朕,要不是以恒劝阻,她都要以死明志了。”
小麦鼻尖有些发酸,她能够听得出这席话里的痛苦和隐忍,可她不能承认展晴有意给沈曼君下毒,只好避重就轻地宽慰道:“待……一切安定后,皇上还是可以把贤妃娘娘接回来,共享余生的。届时,娘娘也会明白皇上不想她受到牵连的良苦用心。”
钟嘉奕眯起眼睛,观察着小麦的表情,竟无法在她的脸上找到丝毫不安的神色,心下十分奇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淡淡一笑,转开话题:“对了,南边战场形势大好,捷报频传,估计之航凯旋之日不远了。”
小麦闻言眸子一亮:“真的?!”
钟嘉奕含笑点头,故作严肃道:“君无戏言。”
小麦长长地松了口气,遗掩饰不住地欣喜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姑姑的病有所好转,哥哥也要回来了!”
钟嘉奕注视着小麦,专注而微带几分疑惑。
小麦直到高兴完,触及到了钟嘉奕略含询问的视线,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那个颇具毒害沈曼君嫌疑的药方,只好敛住神色,尽量自然地把药方叠起来,藏到怀里,并且郑重地表示:“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找相公问个清楚,给皇上一个交代。”
钟嘉奕好笑地伸舌微舔上唇,扬起下巴,学着小麦先前的语气:“莺妃,这可是给一国之母喂毒,好大的胆子、不得了的事情啊!你怎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敷衍过去?”
说完,不等小麦解释,马上神色一冷,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明了一切真相的你,不该对这种‘恩将仇报’之举心寒么?”
小麦蹙眉听训,微微咬唇。
钟嘉奕冷冷一笑,步步紧逼,甩出最致命的武器。他状似知心大哥哥一般,很推心置腹地叹了口气,扫了小麦一眼:“在你心里,他应该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吧?”他挑了挑眉,视线锁定那张药方,“难道出了这种事情,你都不怀疑一下他的人品么?如果他对你也是这般虚情假意,你也忍受?”
小麦面无表情地抬头,与钟嘉奕对视。
钟嘉奕微微一笑,温柔得很:“要知道,曼君素来对他不错,视同己出。”
小麦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她忽然把手往龙案上一拍,身子前倾,竟对钟嘉奕散发出威压之气:“皇上,疏不间亲这道理不必臣妾来教导您吧?你说了这么多,还拿出这个药方当证据,无非就是想说相公他有毒害皇后娘娘的嫌疑。可是就算有嫌疑,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故意而为之!诚如皇上所言,皇后对他视同己出,背后又有沈家庞大的势力做靠山,无论如何从常理来说,相公他对皇后娘娘应该是拉拢而不是残害吧?再说了,他要夺江山,从前到后的敌人都应该是皇位的拥有者、继承者以及窥视者,请问一个儿子都成了残废而且没有实权的皇后,有什么必要多此一举地去毒杀么?难道就为了授人以柄让别人来怀疑他的人品?!”
钟嘉奕倒吸一口凉气,在小麦无懈可击的分析和逼问下,竟无法快速地反驳。
小麦又往前趴了一趴,眉头紧锁,美眸晶亮。她用拳头重重地敲在龙案上,每一下都发出实实的“咚咚”声:“好吧,就假设皇上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相公他确实如此煞费苦心地去毒害皇后娘娘,不在药里下毒,却巧妙地运用与熏香的混合。那么……能使出如此阴狠高明手段的人,能够留下这么一张实实在在的药方,等着别人来查实指控么?!”
她猛地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药方,在钟嘉奕面前摊开,两手将其拉得十分紧绷:“臣妾的家乡有一种人,会模仿别人的字迹,而且精妙绝伦到被仿者自己都分辨不出的地步。想来……这种人才,应该不在少数吧。”
钟嘉奕眉梢一扬,略缓过神来,刚要说话,就听“嘶”一声,小麦竟当着他的面把那张药方撕得粉碎,而且眼神中净是坦然和无畏。
“你……”钟嘉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与其说他头一次见到如此泼辣彪悍的女子,倒不如说他从没见过比小麦更加护短的女人!
不但措辞犀利有理有据的反驳了他的质疑,还顺手将不利的证据驳倒并且销毁。钟嘉奕不得不承认,小麦着着实实地让他大开了一次眼界。
小麦把药方撕得粉碎,确定就算拼图神手来,也无法还原后,潇洒地扬手将其抛到空中。望着犹如雪花般纷纷飘洒的纸屑,小麦仰着头高傲而不可侵犯地如此知会钟嘉奕:“臣妾清楚皇上你为了相公所作的一切牺牲,也明白您是由衷地关爱他。所以从前就算您在有些事情上的做法,臣妾未必能悉数认同,但总归感恩于您的大爱,而未有丝毫异议。但臣妾有必要提醒皇上一句,倘若有朝一日,相公知道了您所作的一切,在他感恩不尽的同时,又得知您今日的猜忌怀疑,该是怎样的心情?”
纸屑在地面上酥酥地铺了一层,终是尘埃落定。
小麦淡然地说完这一切后,客气有礼地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钟嘉奕直到小麦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才从震骇之中回过神来。他居然无措地垂下了头,继而又暗自好笑地拍了拍龙案,紧接着终于忍不住呼道:“苏先生,您可都听到了?”
水晶帘动,一个神采清矍身形佝偻的老叟拄着桃木杖踱了出来,咳咳笑道:“真是厉害啊。”
钟嘉奕笑着起身来扶老叟坐下:“朕真是未曾料到,她竟连半丝疑心都没有。”
老叟颤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钟嘉奕的臂膀:“还不能太早断定,皇后娘娘毕竟和她不是很亲近。她刚才的一番言论条理清楚,这就证明她面对这件事仍能理智地思考,说明关系不大。”
钟嘉奕凝了神,虚心地道:“那以先生之见……”
老叟高深莫测地阖上眼帘,掐指一算,嘿嘿笑道:“莫急莫急……时机就要来了。”
却说小麦也并非完全不在意这“药方”事件的,虽然当面狠狠地反驳了钟嘉奕的质疑,回到坤宁宫后,却愈发谦恭尽责地照顾起沈曼君,事无巨细一一躬亲。
“莺妃,”沈曼君不好意思地按住小麦的手,婉拒道,“这种事让小桃她们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