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和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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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十岁那年遇见他的”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
我和小花一路走到喜来眠，给他泡了一杯廉价的铁观音，就着氤氲的茶香，我听着小花的叙述，他的声音很平淡，好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我好像回到二十年前，那个阴冷的春日，他和他最初的相遇。
二十年前，解老爷子的去世给解家最后一个致命的打击，这个曾经庞大的家族在面对时代和命运的摧残后，第一次露出大势已去的疲态，留给十岁的解雨臣的，只不过是一片分崩离析的废墟
女人尖锐的争吵声、孩子聒噪的哭声、男人贪婪的眼神……，欲望和无休止的明争暗斗，代替了一切的美好和恬淡，构成了小花对童年全部的回忆
在母亲绝望和忧伤的注视下，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八岁的孩子，还不如一只大青花瓷瓶高，他爬上爷爷当年常坐的梨花木大交椅，学着大人的模样，开始着手整理这个残败的家
他开始杀人，开始设局，开始像一个阴谋家，把那些曾经和蔼可亲的长辈，引向更加绝望的深渊。
他像是一个误闯地狱的天使，在利益和贪婪面前，逐渐变成恶魔，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缠上他的，梦里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又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质问着问什么要杀了他们，他惊叫着躲开想要逃走，却好像鬼打墙一般，无论他如何跑，也逃不出那个迷宫一样的大宅院。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过完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天井里，永远。
直到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春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天是小花的十岁生日，对于生日这种东西，他已经放弃了孩童的憧憬和幻想，今天他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坐
他要去拜访二爷，正式拜入二爷的门下。
这个小花很早就告诉过我，拜入二爷门下，不仅是长辈对晚辈的接纳和收留，更是两个家族联盟，或者说是扶持的信号
也就是说，那天之后，二爷会正式站在小花的一边，以红家的势力和气魄，这无疑是对有心之人一个很好的威慑。而换句话说，对于那些眼红解家产业的人，这是最后争取的机会
小花穿上粉色的长衫，把长发扎起来，露出秀气精致的脸，跨出了解家的大门。
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会在今天终结。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希望的信号让他天然地把人心想得太过善良
所以在安静地小巷里，当破空而来的子弹打穿身边管家的心脏时，他是有些错愕的
本能一样，他回头看向子弹出发的方向。
是他父亲生前最中意的打手，此时他举着消音手枪，露出了解家特有的纹身标记，轻蔑地冲自己一挑眉，告诉他今天就是他的死期，解家最终将属于他的大伯
小花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躲开，一时间失望战胜了恐惧，他甚至想要打手快点开枪杀了自己
他不知道，在利益面前，人还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
但小花和我不一样，在绝境里面，他学不会放弃和坐以待毙
他深吸了一口气，掏出腰间的枪，指向对面的打手
“你难道不知道吗，反抗我的代价。”
没有犹豫地，他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爆鸣声响彻巷子，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男人一脸的震惊和不甘地倒下去，血顺着砖缝，淌到他的脚边，和身边管家的血交融在一起。
被打湿的长发贴在脸上，少年的脸上无悲无喜，如同地狱的死神，安静地看着镰刀下的死物
小花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黑瞎子
那个黑瞎子从打手的尸体上跨过，不紧不慢地走向他，雨下得太大，盖住了黑瞎子的脚步声
他毫不犹豫又是抬手一枪，黑瞎子微微侧头避过，几乎瞬间来到他的面前
黑瞎子戴着一副墨镜，胸口抵到枪口上，抬手握住还滚烫的枪管，低头冲他咧嘴一笑
“小孩子玩枪可不安全，万一走火了怎么办。”
枪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来到黑瞎子的手里，小花手里没了支撑，一下倒进黑瞎子的怀里
发生了太多的事，让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有些懵，他就这样靠在黑瞎子的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黑瞎子没有推开他，也再没有其他的动作，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怀里小人的动作
突然，小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带着朽木腐烂和泥土混合的古老的气息，让他放松下来，放松的同时，大脑的保护机能也被唤醒，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弥留之际，他看向黑瞎子，黑瞎子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他看着被自己打死的打手
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二爷的家里，黑瞎子也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手里把玩着自己的那把手枪。
顺利地拜入二爷的门下，黑瞎子被二爷雇佣保护他，在这个身手不凡的穷光蛋和二爷的帮助下，解家的运行开始逐渐走向正轨，再后来，我们的故事就开始重叠交汇
黑瞎子开始成为小花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个存在。
故事讲到我们在新月饭店见面就戛然而止，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喝完第三泡的茶水
我看着杯子里色泽清淡的茶汤，回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奇迹般的，我没有惊讶和神奇，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很多人世间的相遇和别离，都是可预见的。
反而是小花再给我叙述时的态度很令我迷惑。
关于他的身世，我在四姑娘山的悬崖上听他讲述过，一样地平静和轻描淡写，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那种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给老朋友讲述着自己与恋人的初遇，那种如数家珍的宝爱和珍视，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恋人……
不会吧？
回想着这些年我们的相处和经历，我斟酌了很久，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和瞎子……”
“没错，是真的。”小花抿了一口茶，笑着回答道，好像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真相，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
我有些意外，但又出奇地镇定。我竟然认为，这或许是他们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小花是一个活得很苦的人，他是所有人的贵人，却唯独不贵自己，在那样一个黑暗压抑的深宅大院，他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和身不由己，而瞎子的出现，给了他一个逃避的理由和港湾，让他不至于在支离破碎的人心面前沦为偏执的疯子
而瞎子也是一个背负着太多的人，他的玩笑和荒谬，在长久的岁月里被塑造成他的面具，如同他的墨镜一样，覆盖了一切真实的感情，而小花是他漫长的生命里唯一可以揭开他面具下的人，看到那些伤痛和背负，然后丝毫不畏惧地去面对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太像了，他们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进去，也没有人愿意了解，而他们彼此有着一种默契，那是建立在彼此绝对了解基础上，对等的信任。
他与他，都是彼此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在时间面前，连亲情都可以变质，他们的这种感情……可以存在那么久吗？
“可是你知道到的，黑瞎子……是个老不死，你能陪他几十年，你能陪他一辈子吗？”我开口问道
“一辈子陪不了，那就两辈子，两辈子不行，那就三辈子，三辈子不行，那就生生世世，反正他死不了，总能等得到我投胎”
“我一直是个自私的人，既然抓住了，就不会放开。”
小花说这话的时候，我抬头看向他的侧脸，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洗去了照片上的凌厉和淡漠，只剩下一些遗世独立的温柔，美的不似凡人。
我们都知道，瞎子现在依旧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在随着尸狗吊活动，又或者已经死在了悬崖上，我不知道小花在说这话之前，究竟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我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想到小哥的脸
不会……放开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他和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