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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军旅 ...

  •   那天的余晖格外闪耀,它从遥远的空中散漫地拥抱了云层又扑向地面。他从远方朝我奔来。
      他先朝着我们这边敬了个礼,转眼又笑了。“嘿嘿,原来首长让我接的,就是你们啊。小季子,还记得哥不?”他冲我探过头来小声絮叨。我看着那突过来的熟悉的大脸,听着那熟稔的称呼,好歹是忍住了没有在那漏青皮的板寸头上来个爆栗。
      在这么多人面前,总要给他留点脸面。我倒是把自己气红了脸。他看着红晕渐渐透出我的薄面皮,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已经七八年没有见过了吧。他是我高中同桌。真实的生活中哪有什么惊鸿一瞥或者一见钟情,平凡的我们也没有什么迷倒众人的绝世容颜和能惊叹各大高校教授的状元成绩。
      不过是个平凡的午后,一次调座位,我们成了同桌。
      “咱俩都多久没见了啊,还真是缘分。”他领着我的包袱,大步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小步地追着,一如当年。
      可不吗,都是缘分。缘分让我们相识,缘分让我们相知,缘分让我们度过了那个无疾而终的夏日。如今,又是缘分让我们再次相遇。
      我小步跑着,但是想了很多。看着他领我包袱的手上暴起的青筋,我想起他那次打完篮球后,兴致勃勃地让我看看他手上青筋跳动,我却回他一句,小心得静脉曲张。他终于听见我小跑的声音了,脚步渐渐慢下来了。我看着他脚上那双军靴,鞺鞺鞳鞳的声音倒是让我又回忆起高三那时。男生火气旺得很,一天不跑上两步好像浑身难受。哪怕那是夏天,哪怕那是高三,哪怕他那双老旧的球鞋已破。想来,我好像是想给他买双新的,结果报志愿的事一出,我什么都忘了。
      这么想着那青黄不接的岁月里两个人的小幼稚,没忍住就在满头大汗的男生后面“吭哧”笑了。“嗯?你笑什么?”“没什么。唉,你们西北这片天,真好看。”我跑上两步赶上他,用手指着远处的天。夕阳应该是醉了,倒在那沙上,染透了半个天。“你们要在这里待上三个月,这算什么啊,你还能看见更好的天。”他咧着嘴冲我傻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又变成了那个像我炫耀他那炫酷球技的傻小子。说完,又把我的背包也掳过去背到了他背上。
      在和平年代已经很少有战争了。但是,西北地区与六个国家接壤,尤其是以“斯坦”为后缀的国家,战火依然连绵。当年他凭着一股中二之魂说动了家人,高中毕业去当兵。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这几年还真混上了个班长,也被调到了这大西北。而我就比较勇了,报的军医大学。那段时间和父母吵的不可开交,我一意孤行要去受苦。最终,还是我爷下定决心,拍板同意了。他们都以为我最多半月就吃不了苦回家了。没想到,我到了如今,已经参加过13场不同地区的大小暴乱了。参战后回家,我妈都要一边捶着我肩膀,一边靠在上面哭。
      走到住处,我的回忆无法戛然而止,说不想家那是假的。但是那种情绪无法控制一名优秀的军人。我收拾着铺盖,哼着最熟悉的摇篮曲。“哟,还唱着呢!”他倚在门口翘着腿调笑着我,“你这都哼了几年的小曲儿了。”“我妈之前唱的,我们家传统歌曲,传女不传男,你懂什么!”他听了就笑,“你几年前,也是这么说的。”“哦,难为你还记得了。”“收拾好就走吧,首长说了,开个迎新会,欢迎欢迎新来的军医和战地记者。”
      “我叫季铭修,男人名,把我当男的就成。”他那些兄弟们就开始笑。“季医生长得清秀,又苗苗条条的,怎么把自己说成男的啊?”“人家巾帼英雄不行啊,小崽子,别看人季医生长得嫩,人家跟我是同学。”他回头就拍了下那小兄弟的头,发出闷闷的一声。“呦呦呦~那,班长,你跟人家季医生……”他老脸一红,转身就和那群小兵蛋子闹成一团。我们几个女生就在一旁“咯咯”笑,好像谁家老母鸡成精了似的……
      战场上,军医先是军,再是医。平时的训练,我们也要参加。和兵蛋子们一起晒了一个周的西北烈日,他们终于同意了迎新晚会上我的话。
      连绵的战火最终还是烧到了这辽阔的西北荒漠。我们风声鹤唳,等待敌人到来。
      又一次小规模的暴乱结束,他大手一挥让大家在这个夏夜短暂的休息放松。点起篝火,在旁欢声笑语。他靠近我坐下,伸出背到身后的手。“噔噔噔!”他炫耀着,那是一串他从如同饿虎扑食一样的兵崽子嘴下夺下来的肉。
      “小季子,你为什么当军医啊?”我正鼓着腮帮子吹凉手上的肉,“嘶……你再叫我小季子试试?!”听起来像叫太监。“嘿,不叫了不叫了,你说吧。”我吃了口肉,反问他:“你呢?为什么要当兵,这种天还要在这西北吃沙子。”“我啊……为了家国大义啊!”他突然举起双手,吓我一跳。“你快告诉我嘛!”一个一米八五,拥有健康小麦肤色的壮汉靠在我肩上撒娇。我呵斥他坐直,转过头盯着他。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与他平静对视。不远处,小记者划拳输了,他们发出一声声欢笑。我看着他越来越局促,转头去看别人,我下了狠心掰过他的头,“看着我,别回避,你我都知道。”时间的齿轮随着回忆拨动到八年前,欢笑声重叠到从前。
      两人的感情水到渠成,因为日久,所以生情。不约而同的对对方暗生情愫。我们会在课上在演算纸上涂鸦,会在午后趴在教学楼的窗台上聊天南海北,会在夜晚站在宿舍楼前看每晚大差不离的夜景。但是直到毕业,我们都没有捅开这层窗户纸,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一起,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谈过情爱。
      “不需要顾忌,说吧。”“说什么?”“说你喜欢我。”“我……”“羞什么?我喜欢你。我报军医也是因为喜欢你,我知道我们相逢的机会渺茫,我不在意。我想好了,要是能遇上你,这是缘分。倘若你没有女朋友,我们就轰轰烈烈地谈场恋爱。”“要是……遇不到呢?”火光烫红了他的耳根,他斟酌着问我。“那倒也罢,都是缘分。运气好,我就为国献身,为我面对的每一场战争每一个病人竭尽所能,运气不好,我就为国捐躯。怎么说我都是个合格的军人,这辈子值了。”
      篝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七月末的晚风吹过西北的荒漠,把两个人时隔八年的情吹开,从此,大漠上的沙都知道了这段“秘史”。
      我仰着头凑过去,他迟疑着慢慢低下头。眼看就要嘴对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哄笑声再度传来,两个人被惊醒,红着脸坐回原处。我越想越觉得好笑,哼出那首歌谣,他随着那调调摇晃起来。
      黎明被枪声划破,也把睡梦中的军人们叫醒。战火瞬间覆盖了这一片荒凉之境。
      “快快快!一级戒备!”“敌方偷袭!有埋伏!”“目测敌方人数是我方的十倍以上!”猝不及防!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和前些天小规模暴乱全然不同,对方有预谋有准备。没有什么大型武器,但枪,炮,炸弹都不少。几个军医来回奔波,我们躲着战火护着伤员。
      “小心!”当我刚刚包扎完伤员的肩膀时,他把我扑到地上,一颗炸弹在他两米处爆炸。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狗血剧情就发生在我身上。支援来的很快,他们顾不得我们,吩咐军医和伤员原地留下就追敌去了。
      我看着他的伤处,他的胸口,他的头都在流血,他的左腿血肉模糊。“你撑住!你千万要撑住啊!我在止血了……我在给你止血了……你…你要撑住啊……”我早已哽咽的不成样子我知道。冥冥中有个声音说,救不活他了,放弃吧……
      “季……铭修……我撑不过去了…你…也受伤了”“你别……别说话了……”我抱起他上半身,把我最熟悉的药都用在那伤口上。抹一把自己小腹上的血。他用着仅剩的力气拽着我的袖口。“带……带我回家……我……”渐渐地,他开始说胡话了,嘴里叽里咕噜的,我知道,这是他的意识不清醒了。“小……小季子……我喜欢你……”袖口被拉动的感觉越来越小,“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活着啊!你得活着!”我俯下身,不管那横流的鲜血,吻上那失去了血色的唇,交换着彼此口中血腥的气息。结束一个血气的吻,我哭的眼前模糊,他好像……又笑了一下……
      他还是去了。我仰头哭喊一声,又低下头,看着他脸上残留的那抹笑意,那是脏污的血糊不掉的。我知道,周围所有人都在对我们侧目,但我不管。我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身体,就像哄怀中孩子睡觉的母亲。
      “南山南,北风吹,春水向东追。西坡好人家,梁上袅袅烟炊……”我第一次,把这首小调的歌词唱给他听。
      “师父,您干嘛去了?”“去给一个故人扫墓。”我摆摆手回答小徒弟。那一次后,我留下了伤病,炸弹的弹片射入了我的膝盖和小腹。伴随着的,是子宫摘除和一到阴雨天就瘸了的左腿。我也从战场上退下来,当一个平凡的医生。几十年了,他就葬在西北,睡在沙里。我捧了一抔带着他血腥的土,带回了家乡。按照约定,我也算带他回了家。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看的上我了,没人愿意要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半瘸。
      “又是那个故人吗?”“对啊。”“可是……你们真的相爱吗?”“嗯……也许吧。”“师父,今晚我值班,陪你喝酒啊。”“好啊。”
      相爱吗?也许吧。爱这个字,上嘴唇离了下嘴唇就能轻飘飘地说出来。但是它意味着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个承诺。这个承诺,是两个说不定都见不到明天太阳的胆小鬼不敢许诺给对方的。一句喜欢已是奢侈,又何谈爱呢。
      我举起酒杯,洒给大地,我过得还行,不用挂念。我举起酒杯,敬向月亮,这一杯,“敬自由,敬未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军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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