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闲日和》错错

1、多年后，我们遇见

　　01

　　悠闲的日子过得久了，人难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来。
　　以前不知道是谁和白玉堂提过这样的理论，被他以一句‘穷酸的平民怎么能了解贵族的生活哲学’给顶了回去。那被数落的人也不气恼，只是微微苦笑着，然后用左手搔了搔一头漆黑的乱发。
　　那应该是一个和今天相似的下午，同样的12月乍寒还暖的天气，同样的青石板铺成的林荫路。只是自己的左边应该还跟着一个高个的男生，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样子，刀削一样锐利的五官，笑的时候，却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亲切……
　　白玉堂突然觉得那应该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那么的清晰。他仿佛还可以闻到那人身上混着洗发水和薄荷烟的淡淡气味。
　　但这一切，却都只是白玉堂漫无目的地走到这里后，才忽然想起来的。

　　02

　　“先生辛苦了。这是答应你的东西。”
　　眼前的女子笑得迷人。举手头足间，散着足够的自信和魅力。那样的骄傲，却是如流水一般淡淡地泻出来，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不快。白玉堂从来喜欢聪明的女子。而能兼顾到才貌双全的，便是他口中所谓的极品。
　　“多蒙费心。另外，你今天的甲色很衬这条新款的披肩。”接过信封的手摆出恰倒好处的客套姿势，对于聪明的女子，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尊重和赞美。
　　“先生真是个懂得情趣的男人。”女人的笑脸在灯下显得妩媚而蛊惑。但那只是一闪而逝的事情。在她看到白玉堂弧度完美的浅笑以后，那笑，就只剩下纯然的美丽了。
　　男人把笑容更加深了一些。满含赞赏地颔首回礼。
　　“如果晚上无人邀约的话，不知可否请小姐共进晚餐，聊表谢意。”
　　“荣幸之至。”

　　手工编织的暗红地毯吸收了男人的脚步声。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
　　屋里很静，昏黄的灯光看起来温暖而舒适。沙发是喜欢的式样，墙上的装饰也是自己亲自挑选的。房间很干净。纹丝不乱的样子。显然看不出自己早上离去时的混乱。这是他在这个城市的高尚地段最顶层的公寓。酒店式的完美服务。是他当初怕麻烦而特地选择的。却嫌太过规整机械而缺少家该有的生气。
　　自己还真是个挑剔的家伙。白玉堂想着，不由得笑起来。
　　浴室的龙头发出的哗哗声掩盖了衣料摩挲的轻响。他顺手从脱下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下午拿到的信封。没什么特色的土黄色牛皮纸，打开，看见里头价值不菲的纸片。
　　是音乐剧头排的贵宾票。
　　以一个流行歌手的演出来说，那应该算是很高昂的价格。只是自己一直喜欢他——一个笑起来微微有些傻气的认真的男人。
　　白玉堂随手抽出票子。却是稍稍愣了一下。他的手里的数量，竟是预期的复数。

　　“我并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白玉堂把信封放在光洁的大理石桌面上。他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女人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自作聪明。他想着，将嘴角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拿过一旁的帐单，起身欲走。
　　“先生不觉得失礼吗？”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一贯的平稳，却显出露骨的不满。即便是她自作主张，也不认为自己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白玉堂冷笑着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再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他不要没必要的东西。白玉堂欠身离席，在寂静华丽的大堂里，扣出有节奏的轻快声响。
　　“原来先生在这座城市里，竟找不出一个可以一同去看一场演出的人。”
　　背后传来的女声依旧优雅，淡淡地，竟似叹息一般。但白玉堂没有错过其间的嘲弄。
　　“我，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白玉堂的肩膀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停步。他只是淡淡地辩驳着。眉宇间，尽是嘲讽。

　　03

　　风很冷。夹杂着水气的北风，兜头扑面。白玉堂在乱舞的冬风里拉紧领口，微微耸了耸肩。是这座城市惯有的喜怒无常的天气。只消北方的一股冷空气，就可以从暖暖秋日刹时变为寒冬。但将近6年的空白，让他几乎忘记这里冬天的阴冷。
　　他快步在路上走着。宽阔笔直的石板路，风可以在其间自由的来回穿梭。地面微微有些湿，在阴霾的天气里泛出淡淡的光来，溅起的水滴，淅淅沥沥地洒在他质料高级的裤腿上。

　　“一张3号的头等票。”
　　白玉堂对窗口里笑容职业的女孩礼貌地笑。室内的暖气开得太足了一些，让他觉得双手热得有些发痒。
　　“对不起，3号的头等票已经订完了。”女孩笑着抱歉，脸上的表情似是没有丝毫变化，“或者你可以改定6号晚上的……”
　　“谢谢，不用了。”白玉堂打断她的话。

　　04

　　展昭从舞台的背后跑出来，顺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灰尘。连续7场的音乐剧演出。这不是他独挑大梁的第一次，却仍觉得有些紧张。一遍一遍调整着各个音箱间的距离，设定音场的强度，反复调试各个采音器的功率……今天晚上，将有第一次的正式彩排。
　　是多年前曾向往过的演出，如今却成为自己的工作。7场表演他都必须在后场监控全部的音响效果，他知道这次的主角是个极认真的演员，不愿有任何差池。

　　他一边走，一边把挽起的袖口放下来。
　　忙了一天没有进食的胃早已发出大声的抗议。展昭决定去剧院附属的咖啡厅里找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

　　自动门映出他微微有些疲惫的脸，他静静看着玻璃中模糊的虚象缓缓在自己面前分开、消失，用左手胡乱抓了抓自己短而坚硬的头发。然后，他在咖啡厅稀稀落落的人堆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稍微有些长的头发。随意却质料高级的衣服。那人用手肘支在玻璃的台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杯中的液体。专注而寂寞的样子，好象在等什么人，又好象拒人于千里之外。
　　展昭不由得微笑起来。他几乎没有怎么变化。那样的神情，就和自己初见他时一模一样。只是这些年后他的面容出落得愈发冷冽精致了。眉宇间，也再不见过去的那种柔软天真。
　　“白玉堂……”
　　展昭走到他跟前出声唤他。然后他看见那个男人微微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

　　05

　　白玉堂放任自己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椅背里。暖烘烘的空气包裹在四周，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眯眼看着台上的男人。看他一次次从后台跑上来，和那声名响亮的明星一遍一遍毫无芥蒂地交谈，间或点点头，然后再风风火火地跑回去。
　　他看着展昭匆匆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累积了这么多年的空白如同潮水一般消退不见。他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那个在学校的艺术节上，为了让演出能够完美成功而废寝忘食的高个子男生。

　　他想起刚才和展昭互换了名片时，那人既诧异又仿佛意料之中的表情。接着，就看见这个轮廓锐利的男子突然如同孩子一样笑起来。
　　他用左手抓了抓短而坚硬的头发说，那我就不用重新储存一遍了啊。然后他看着自己疑惑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解释一般地补充道，因为我从没有忘记过你的号码。

　　熟悉的音乐再次在耳边响起来。白玉堂看见站在台上的男人敛去了脸上温和的笑容，开始另一次的试唱。
　　“为何一双的眼睛能写出的句子多么感性/为何婉转的笑声盘旋空中天使都偷偷倾听/为何丝比发端琴弦一般掀引在心内共鸣/为何风中的背影徊心中知转未会暂停/我心中的一些感觉盼能得你肯定……”
　　很多年前就会哼唱的调子。那时他和展昭曾为了头排的票子拼命地打工攒钱。这么多年后，他们终于得偿心愿。只不过一个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而另一个要在后台忙碌。

　　06

　　一切工作都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展昭推了推已经在座位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白玉堂，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白玉堂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挪了挪身子，就又睡了过去。
　　展昭也不说什么。他只是看着这样的白玉堂无声地笑。6年的时光在他的眼前飞逝而过。他想起白玉堂不辞而别的那个秋天的明媚阳光。那时他们多么年轻骄傲。前途未卜，又不懂得惶恐。
　　他端详着白玉堂熟悉而天真的睡颜。扯过他的手臂，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起来！起来！我们吃消夜去！”他含笑着拍拍那人看起来满是不满的脸。毫不意外地听到一连串抱怨。

　　“两碗馄饨。”露天的小食摊上，展昭和白玉堂挑了离火炉最近的一个位子坐下来。
　　凌晨三点的城市显得寒冷而寂静。刺骨的风从小摊四面吹进来，惹得白玉堂不住地哆嗦。他不由得瞪了一眼坐在一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的展昭。都是这个不怕冷的怪物硬要拖着自己来吃这里的柴爿馄饨，他恨恨地想。然而，他的目光却是在那一刹那毫无预期的和展昭的眼交叠起来。他看到这个神情冷峻的男子此刻也在看他。眼神清亮，并且满含笑意。
　　白玉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觉得难受。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他们曾为了吃一碗面条在半夜的时候冒着被处分的危险从学校里翻墙出来。那时的天应该也有这么冷，他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一脚踩进水溏，溅得整条裤子上都是湿答答的泥水。但他们那时是那么快乐，并且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煮馄饨的热水在他们面前冒出一阵阵乳白的水气。白玉堂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展昭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地跳，一下一下，越来越迅速。然后他就突然拉起展昭的手跑起来。拼尽全力地奔跑。脑子里一片空白。

　　07

　　白玉堂醒来，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微微有些发愣。阳光从窗□□进来，在天花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昨天晚上的潮湿和寒冷仿佛梦魇一样渺无踪迹。他伸手拨开紧搂住自己的温暖臂膀，跨过散了一地的衣物，赤裸着走出门去。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展昭无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摸到身边那一小片床单上残留的温度。他在如同潮水一般袭来的疲倦里轻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桌上指向下午3点的时钟，然后开始考虑怎么向老板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挂上电话时，白玉堂正好推门进来。展昭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望向自己的清冷平淡的目光，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郁在那里一样的不畅快，却又禁不住悄悄松了一口气。
　　“借我衣服。”完全没有留意展昭的反应。白玉堂只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要求，然后一边用毛巾胡乱抹着自己的一头乱发一边抬眼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和表情不怎么相称的孩子气的动作。让展昭忍不住哑然失笑。
　　“你等等……”
　　这样回应着，展昭生怕那人等得不耐烦一般迅速从床上落起来，衣服都没顾上穿，就蹲下身，开始翻箱倒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