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他是谁 ...
-
小敬爱从没觉得自己算是个坏人，毕竟她没做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遭人迫害。可她也从不敢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从头到脚，皆是如此。
不犯罪不等于清白，各种踩线的事她做了不知道多少，帮松田阵平压下3月20日晚的行踪根本不算什么。
多数时候小敬爱认为自己是个挺阴暗的人，尤其是每当想起萩原研二，她觉得以后自己下地狱也不为过。
自从生理痛那天松田阵平把她从总务部带走，同事们看她的眼神就暧昧了起来，还纷纷向她打听是不是联谊那天和松田君吵架故意不去才导致男主角一直在发邮件道歉。
猛地一听，小敬爱居然觉得这套逻辑无懈可击，差点鼓掌叫好。
只可惜事情的真相往往不会如众人期待那般美好，她和松田阵平可能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朋友的关系了。
因为萩原研二，却也不只因为萩原研二。
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小敬爱独自回到家。她一路上都在若有所思，总觉得折三井天才这两天……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
其实可能只是自己多心，因为天才毕竟是天才，会让自己看出来也只能是她故意的。
这么想着，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开门，进到玄关却闻到了一股烟味。
她眉头立时竖起，换了鞋快步走进去，果然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道高大身影，针织帽和长长的黑发成了他本人独特的标志。
窗户上厚重的布帘密不透风，他也只开了一道小小的台灯，昏暗光影下男人抬起墨绿色的双眸，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
他开口是有些沙哑的烟嗓：“这么晚，你不是闲差吗？”
“能有你闲？”小敬爱皱眉，“我都跟你说了最近公安部动静不小，你还敢来，生怕我暴露不了是吗？”
“你怕什么暴露？”男人嗤笑一声，又点起一根烟，含糊道，“提供点无关紧要的信息而已，没人会注意到你这种小角色。”
他仰头喷出一口烟雾，小敬瞬间暴躁起来。
同样指间夹烟，松田阵平做起来就是懒散不羁，诸星大做起来就是危险堕落。前者让她觉得赏心悦目，后者则总会让她回忆起北海道的赌场。
“你能不能别在我屋里抽烟？很容易被人闻出来。”她压抑着怒火。
诸星大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反问：“谁会来你家？”
他掸了掸烟灰：“是死在爆炸里的前男友，还是……那位前男友的幼·驯·染？”
最后几个音节他刻意压低，咬字十分清晰，刺激着她的神经。
小敬爱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拳暗暗握起，目光凛冽地盯着他。
而男人仿佛根本看不到，还在自顾自地评价：“其实我倒觉得，也许一开始你就选错人了。那两人同在一个课室，能给你提供的信息相差不大。如果选个命长点的，也就不用你改变计划自己去警视厅了……更何况，”
说到这，长发男人笑了，眼底却没有任何感情。
“——选个自己喜欢的人，不仅能完成任务，还能顺便谈个恋爱，多好。”
小敬爱总算忍无可忍，“你闭嘴！”她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朝他砸过去。
无论怎样，萩原研二从没对不起过她，她无法忍受在死后他还要被人这样诋毁。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歪头躲过，随后按熄了烟头，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好，好，我不说了。”
她还在冷冷看着他：
“说到底，我不是你们组织的人，更不是你的下属。配合你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我不是间谍，你少在这里对我精神绑架。”
诸星大看了她半晌，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起身：“如果刚刚有说错的地方，我道歉。你的确已经做得很好了，职业间谍也未必比得上你。”
小敬爱不予回应，对这种夸奖一点没觉得开心。
“你以前问过我吧，卧底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他双手插进裤袋，异常高大的身型在低矮的台灯映照下光影犹如一个巨人，“有人说是谎言，有人说是牺牲，有人说是坚持……”
“在我看来，是放弃自己。”
放弃自己的一切。
朋友、亲人、原则、喜好……抹去一切痕迹，把自己人都骗过去，才是成功的。
“明白了吗？”他递过一个装着硬盘的小牛皮袋，语气平淡，“你以为你合格了？其实你差得远。”
说完，他越过她离开了房间。
小敬爱看着牛皮袋久久无言。
她不是间谍，在自己的理解中，她顶多算是个线人，给诸星大提供些对外不公开、但在警视厅内部获取很容易的信息。
难度不大，危险性不高，说违法犯罪倒也没那么严肃，可真追究起来也足够她吃几年牢饭。
如果萩原研二活着，按计划她根本不会当警察，有他足够，她更能甩得干净。可是萩原死了，不得已她要亲自蹚浑水。
为了什么？
为了扎根在心底对原则的坚持，救命之恩，难以为报。
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中，她选择了前者。
她不后悔。
还好，她没有选择松田阵平。
开窗半小时，屋内的烟味似有若无。而强迫症让小敬爱心理上的烦躁感愈发强烈，干脆出门去便利店买空气清新剂。
提着口袋回来的时候，在家门口见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个接力来她家做客吗？
松田阵平环抱双臂靠在门框上，目光低垂，蓬松的黑发在额前落下一片阴影，神色莫辨。两人几天没联系，小敬爱一时间想不通他来这里的原因。
“松田？”她试探性地开口，“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有提前给她打电话或者发邮件，简直就像是……
突击检查。
第六感发动，看松田周身弥漫的气息，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松田盯了她片刻，忽然活动了下肩膀，语气轻飘飘地：“啊，是不早了。要不然……刚刚那个男人也不会走了，是吧？”
小敬爱僵在原地。
他看到了有人来。
但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松田阵平面色不善，她甚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褪去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是一直隐藏起来的阴沉。
她没有回话，却在沉默之后默默上前两步，用钥匙打开了门，兀自走了进去。反手想要关上，却被身后的男人撑住。论力道她远不是对手，自然也不会硬碰硬，顺从地松了手放他进门。
小敬爱一面换鞋，一面轻轻问：“你想说什么？”
关门的声音触动了玄关的声控灯，却隔绝了室外的喧嚣，留下一片寂静。
松田问：“他是谁？”
很直白。也对，他压根也不是什么会委婉说话的人。
小敬爱换好鞋，却没有立刻转过去看他，望着漆黑客厅的方向，忽然就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转过身，松田正紧抿着唇，在亮度不大的顶光下眸光淡淡。
“别说我跟萩原没结婚，甚至我们只在一起两个月。”小敬爱平静地问他，“松田，难不成你还要逼我给他守寡一辈子吗？”
你不和我在一起，也要一同阻止我和别的男人来往。
什么道理。
明明是因为怕松田问起诸星大的身份在避重就轻，可说完之后小敬爱自己都觉得有些生气了。
松田也怔住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动了动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包烟，用唇抿出一根，垂眸点燃。
其实他不经常在她面前抽烟，似乎是和萩原学的绅士行为。可他不知道小敬根本不在意，别说她是在烟雾缭绕中长大的，单单主人公是他，她就不会感到厌烦。
轻轻吸了一口，他把烟灰抖在随手放在鞋柜上的广告纸上，偏头吐了一口烟雾。
室内重新又弥漫起了烟味，是与刚刚截然不同的味道。
松田看着手上燃着的烟，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小敬，这两年你经常会试探我，向我打探萩在爆炸身亡之前到底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你不如坦白地问出想问的，对象是你的话，我说不定会如实给你想要的答案。”
“什么意思，你又想和我炫耀研二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对象是你吗？”
松田却对于她的装傻嗤之一笑，手臂放松搭在矮柜上，任由指间的香烟燃着。
他看着她，忽然开口：“各课室的进出记录，是你核对的吧？”
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小敬爱一怔。
这是什么聊天套路？
“你知道我3月20日晚上去了监控室，为什么不上报调查组？”他语气平静，“其他人不清楚，但你身为调查组成员肯定知道监控出了一些技术问题，少了一些画面。”
小敬爱稍微偏移了角度，面对着灰白的墙壁：“他们判断监控出问题是设备问题，不一定是人为。”
“而且，我不相信你会是警视厅的内奸。”
“我当然不是。”说完之后松田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唇边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可我的确对监控做了一些手脚。”
小敬爱呼吸一滞。
“小敬，你猜猜看，我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才让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男人一步步朝她走近，气势铺天盖地袭来，阴影投下，给人的压力骤增。小敬的心头闪过一丝慌张，下意识地小步退后，脊背碰上了冰凉的墙壁，让她骤然清醒。
松田阵平不是草包警察，即便平常再怎么不着调，也无法遮盖他异于常人的敏锐和高超的推理能力。
选择当面与她对峙，绝不会是无风起浪。
——在监控室能看到什么？太多了。有很多踩线的事看起来不起眼，却总归能让有心人有迹可循。她身不正，自然影子斜。
小敬爱此时也想通了一些关节，寒意顺着脊柱攀爬而上，她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你，是故意的？！”
故意留下破绽，故意引她发现，只是想试探她的反应。
她为了保护他所做出的举动反倒暴露了自己。
早就清楚松田阵平脑子相当好使，可却没想到他把计算用到了自己身上。
震惊与悲痛交织着席卷胸腔，她翕动着唇甚至说不出半句话。
“我之前就说过，不要贼喊捉贼，没意思。”他在广告纸上捻熄了烟，单手撑着墙壁俯身向她靠近，“这句话可不是说给公安部听的。”
是说给她听的。
他一直都在暗示她。
眼中热意上涌，小敬爱紧咬着牙齿，仰头倔强地回视，闪烁的眼中流露出不甘。
松田看着她的表情，阴影下的神色晦暗莫变。她在愤怒，他又何尝不是。那晚他没忍住动了监控，可干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他是警察，为什么要帮一个疑似内奸的人？因为她是萩原的女朋友？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可紧接着，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让他浑身冰冷。
内部调查开始，他就一直在等小敬爱发现端倪来找他，可没想到她独自压了下来。
一个心里没鬼的人，当然会想到要问他缘由。
可是她没有。
就好像对于他背叛了警视厅这件事，毫无感觉一样。
“……我倒是真的希望，你是清白的。”
男人沙哑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她的精神。
她低下头闭上双眼，泪水悄然滑落。
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她也算是智商够用的那一拨，在他们这群变态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她伸出僵硬的手臂探向了松田的身后，撩开外套的下摆进去，在他的注视中摸出了手铐。
“啪啪”清脆的两声响，她将自己与他铐在了一起。
“既然觉得我有问题，就送我去警视厅吧。”她哑着嗓子，“我不反抗，但我也不怕被调查。我不是内奸。我没有做过侵害民众利益的事。”
对于她投降的发言松田没有感觉到轻松，心情反而更沉重了一分。他的眉头拧紧，欲言又止。
“……萩之前，的确和我说过你的事。”沉默了片刻，他开口，“不过不是最后一通电话，是在他去世之前，他和我提过一次你有些奇怪。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在暗示我的行为。”
毕竟他不如萩原那么善于处理男女关系，更是借着这个由头依旧和小敬爱打打闹闹，他以为萩原是介意这个又不好和他明说，便默默与那两人拉开了距离。
可是后来仔细琢磨，萩原和他一起长大，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松田是会听得懂隐晦迂回的人吗？当然是直球最佳。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萩原的确发现了问题，小敬爱追求他、和他交往也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另有所图。但在他还没来得及确认的时候他便出意外爆炸身亡了。
时间太巧了。
再联想到后来小敬爱向他探听萩原的遗言，让他更加无法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松田的鼻息忽然粗重了起来，小敬爱也从中感受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艰难说出了最荒唐的一个猜测：“——难道你觉得是我杀了萩原？”
男人只是垂目看她，没有否认。
这就是承认了。
小敬爱的心一刹那揪着疼了起来，每一下跳动都在滴血。
原来他今晚这个样子，是因为这样想她的。
在他眼里警视厅的叛徒和杀了萩原的仇人，自然是后者更加罪大恶极，萩原死后他也一直致力于为他报仇。
已经干涸的眼眶再次决堤，这一次是直接崩溃，她双目通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绝望地摇头。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松田撑在墙上的手握了起来，也在隐隐发颤。片刻后他认输般地笑了笑，低声说：“小爱，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萩，因为我觉得萩受女孩子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你不是唯一一个说我性格差的，所以我接受。”
“可到了现在我又想不通了，我和萩都是警察，都只是你利用的目标，那在你眼里当初选择其中的一个到底有什么不同？”
小敬爱的心疼得要抽过去，她张口想回答，却被他按住了嘴。
“你别说话，不用回答，虽然想不通，但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他直起身，从西装的内袋中拿出钥匙，打开了手铐，“因为我现在感到很庆幸，你选择的不是我。”
刹那间，希望跌落，眼前漆黑，浑身冰冷。
松田阵平转身，打开门走出去前又停下了脚步，“屋里烟味很难闻，空气清新剂没用，把窗户拆了吧。”
早在进门前他就看到了塑料袋中的瓶子，进门后灵敏的嗅觉也捕捉到了空气中已快要散尽的烟味。所以他才会点烟，想要用自己的味道压住那股烦躁的气味。
只是现在，更烦躁了。
小敬爱怔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门重新关上，声控灯再次亮起。
她仰头望着光秃的天花板，内心一片凄凉。
为什么不选择松田？
因为私心。
她永远不想利用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他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