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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乔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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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日星为纪,故事可列也。不若就叫……”乔晋河低吟着书中之言,刚想给男孩取名乔星,星月相合,和他家皎皎正相配!
乔言坐在乔晋河身旁,她看着男孩圆圆的杏眸带着无辜,唇色似朱、面入团月。
她抢道:“叫乔列。”
“皎皎。”乔晋河严肃道,“取名之事,你怎能胡乱来!”
乔言撇了撇嘴,道:“万事万物经过排列才能井然有序,女儿觉得,列字代表井然有序。”
小姑娘认真解释的模样仿佛在告诉她阿爹,她没有胡乱取,她也是认真想过的。
乔晋河笑骂道:“胡言!列之一字,意为分裂。哪有你说的有序之意。”
男孩闻言,仿佛灵魂为之一振。列,意为分割。他定是在哪儿听过同样的话。
乔言执拗的看着乔晋河。
男孩无所谓地看了父女二人一眼,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乔列很好。”男孩的话言简意赅。他并不在意“列”之一字到底有何不好的寓意。他只觉得这个字与他分外有缘。
乔晋河诧异地看着男孩,除了在小巷中,他说了一个“好”字,这是把他带回乔府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乔列,便乔列吧。
秀州府都晓得,新晋的首富乔晋河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养了三年,看定了性情才情,便直言那是给他那宝贝闺女准备的童养小夫婿。
然而,乔言并没有把她阿爹的话放在心上。乔列也没有真的把乔晋河所言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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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八年,乔晋河从未亏待过这孩子,他想着,即便日后乔列与乔言无缘,养了这么些年,他也是真把这聪慧的孩子当成半个儿子在教养的。
春山院中,别家正经公子该有的,乔晋河也都给他备上了。
深夜,如同能够吞噬世间一切的黑笼罩着整个秀州府。
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木床上,身量清瘦的少年额间渗着薄薄的冷汗。
他恍若置身于火光冲天、兵灾不断的陌生之地。
“……谋反啦……”
“叛军进长安了。”
“……进宫护驾了。”
周遭的人惊慌失措,慌不择路。他像是一个旁观客,看着梦中杂乱的一切。
“对不住了,小公子。”
他听到有人在说着道歉的话,可是言语之间却并无歉意。
眼前忽的雾蒙蒙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楚,谁谋反了?谁去护驾了?小公子又是谁?
他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住,被一块黑色的纱布蒙住了眼睛,被浆糊粘住了嘴唇,挣不脱双手、看不清眼前,亦说不出求救之言。
倏地,他像是被什么人从背后一推。
乔列猛然间从梦中惊醒。一双杏眸似是带着千年寒星,在黑夜中,异常摄人心魂。
“公子,这是又被梦魇了?”
刘年是乔府刘管家的小儿子,比乔列大了两岁,是乔晋河给乔列挑的长随。
他在外间听到里屋的动静,便燃了蜡烛。
“今日,公子又没喝安神汤。”刘年碎碎叨叨地说着,“那可是大小姐亲自让寿安堂大夫开的,最是管用了。”
朦胧的烛光下,乔列脸上摄人的神情已经收敛。
“我无事,你去歇吧。”乔列清冷道。
刘年有些担忧,问:“如今才子时,公子真不需要将安神汤热一热?”
昏黄的烛光下,乔列半张脸都在阴影之中。而烛光照应出他冷冽的杏眸中流露出一丝柔和。
他点了点头,刘年笑着便出门去了。
乔列已在乔府八年。
少年披了一件大氅,走到门外。
春山院中植松柏,筑假山,便是小小庭院也暗藏园林。江南的雪,薄薄一层,盖在松针上,堆于假山凹槽之处。
浩远的银河中,星子稀疏闪烁。院中小径的石灯中,烛光忽明忽暗地闪着。二者倒是交相辉映。
乔列轻舒一口气,他不禁想起,八年前上元灯会,他在幽黑的小巷中,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乔言。
他本以为,那是个被娇宠着的天真不谙世事的活泼大小姐。谁承想……乔列轻笑。
初到乔府的三年,他与乔言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多半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那件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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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乔列到乔府的第三年,也是在乔氏族学进学的第二年。
乔家在秀州府是个大族,皆是耕读之家。乔晋河在经商后,每年都会出钱修缮族学。
乔氏族学之中都是是乔家的孩子。
突然来了一个非乔家血脉的,半大的孩子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每日以捉弄乔列为乐。
其中捉弄最厉害的便是乔大伯的儿子乔志高和乔三叔的女儿乔明月。
“一个小乞儿,也妄图沾染乔氏商号,简直痴心妄想。”
这是乔志高和乔明月对乔列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们的手段并不高明,无外乎就是在书案中放些虫子,企图弄坏乔列的书册。
乔列都温声和气、不动声色地把这些招数挡下了。他素来睚眦必报。
渐渐地,族学中的夫子对乔志高、乔明月愈发的严苛了。堂上答不出问题,要罚站,堂下课业完成得敷衍,要挨板子。
后知后觉的二人认准了这一切都是乔列在搞鬼,自然想给他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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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列正想着,刘年提着安神汤,进到院子。
“公子。”看着出神不知再想些什么的乔列,出声唤道。
乔列回神,淡淡瞥了一眼刘年,沉默着进屋。
刘年暗暗摇了摇头,他家公子在旁人面前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沉默寡言,像个小哑巴。可到了大小姐面前,那可真是少见的温和,偏偏面上还表现出一副避嫌的模样。
“这安神汤,大小姐叫人温在灶上,公子可不要辜负了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啊。”刘年从食盒中端出一碗安神汤,旁边小碟子中,放了些可口的梅子。
乔列皱了皱眉,整个乔府,似乎都确信,乔列是他们大小姐未来的夫婿。每回乔言做了什么,刘年便碎碎在乔列耳边念叨着,你看,大小姐对你多好。说得乔列都要怀疑乔言心中是不是真的有他了。
他一口喝了安神汤,轻哼一声。他心里清楚着呢,乔言对他,不过是姐姐对弟弟,哪有那么多旖旎。
刘年吹灭蜡烛后,乔列平躺在榻上,不知不觉,乔言在他人生中占据了大半,她贯穿了他所有的记忆。
他闭上眼,还能记得,在脑中一片空白时,乔言那双亮莹莹的桃花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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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后知后觉乔志高、乔明月想给他的一个教训。
他们既然功课比不过乔列、计谋上算不过乔列,那总还能仗着人多年纪大,将人摁住打一顿吧。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学来的腌臜手段。
那日下学,乔列如往常一般在族学门口等着乔言,突然间眼前一黑,他便被强硬地拖拽到了一个少有人迹的巷子中。
他猛然间仿佛又进入了那个梦魇,他甚至忘记了怎么思考,忘记了所有,他置身于黑暗,所有的一切,他都看不清晰。
细密如雨珠般的拳头,一击一击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抱着脑袋。
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儿?那些又是什么人?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疑问像是一只手,拖拽着他,想要将他拖入深渊。
年幼的乔列意识模糊。恍恍惚惚,只听到,乔言尚且稚嫩的呼声。
“你们在做什么!”
乔列从中听出她声音中的愤怒与焦急。那些围在他身旁的人,一哄而散。
他清晰地听到,女孩凌乱的步子,来到他身边。
她将套在他头上的麻袋揭去,方才他感受到的拖拽感消失了。他仿佛感受到有一丝光芒施舍给了他。
便好似那年上元圆月,漏洒在原本阴暗的巷子中的一丝清冷月光。
自那以后,他与乔言,便如姐弟。他俩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乔晋河当年说的那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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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晓,天光乍现,乔列一身月白色裋褐,在院中舞了会儿剑。
自他被乔家族学的那些小孩套了麻袋后,乔晋河便给他寻了个师傅,教他武艺。
那人是江湖中人,早年间受过乔晋河恩惠,教了乔列三年,便留下一本剑谱,潇洒离去了。
刘年端着热水进到屋中。
乔列收了剑。
他问道:“姐姐可好些了?”
乔言自小体弱,前段时日,天气骤寒,一下便感染了风寒。
“好多了,赵嬷嬷说,大小姐明日就想去书院了。”刘年将剑挂起,回道。
乔言与乔列如今皆在鸳湖书院进学。
大衡自太祖朝初设女学,至今已有近两百年,不论男女,皆可通过考试入各州府书院学习。
秀州府的鸳湖书院便是如此。
鸳湖书院十岁便可通过考试入学,六年后便可通过四月的考核结业。其中成绩优异者,便可由书院推荐去长安国子监进学,在国子监进学两年后,便可参加国子监的考核。若是能顺利通过国子监的考试即可入朝为官。
而鸳湖书院自前朝时便是江南第一书院,历经百年而不衰,如今朝中秀州府籍贯的官员几乎都是出自鸳湖书院。
乔言因风寒向书院请了假,乔列对每日起早去书院也没了兴致,索性一起告了假。
乔列听着刘年的话,不禁抿了抿嘴,她这般着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全了,若是未大好便去了书院,病情加重又得惹人担心。
他皱了皱眉,真是麻烦。
刘年站在他身旁,虽然不能完全摸清楚他家公子这平静无暇的神情下,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大致能猜到些。
“公子若是担心,便亲自去劝一劝大小姐。”刘年道,“府中能劝得住大小姐的,除了老爷便只有公子了。”
少年睨了一眼言之凿凿的刘年,轻哼一声,似在怪罪他多话。
刘年抿了抿嘴,摸了摸下巴,他说得也没错呀。
他看着他家公子简单洗漱后,换了一件靛青色织银祥云纹的锦袍,抬腿便往外走去。
“公子去哪儿?”刘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乔列冷声道:“陪姐姐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