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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许夏趴在洗手间的镜子上看着里头的女子,鹅暖色的灯光从镜子顶端倾泻而下一束束打在脸上,苍白得触目惊心,劣质口红益出了唇线,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燥的皮屑,愈加明显地衬托出横横竖竖的唇纹。出门时为了显得精神而特意画的桃花妆已经晕染开,只有苍蝇腿似的睫毛还在垂死挣扎,长期抽烟喝酒熬夜生活不规律的迹象已初现端倪,皮肤粗糙干燥毛孔粗大,双眼红肿得像两块泡芙,眼袋不争气地耷拉着。风尘气息,许夏突然间就想到了这个词用以形容自己目前的窘态。所有年轻气盛时的野心躁动渐渐被内敛平和的表象覆盖,像被磨钝的利器失去了应有的攻击性。如他们所讲,愈加强烈的反抗之后是苍白无力的不断妥协。
      捧把冷水扑到脸上,拿出卸妆水从眉眼开始仔细卸妆后又重新上妆,一切轻车熟路。回去时包厢里气氛已经被点燃,大家吵吵闹闹地喝酒唱歌,偶尔有人讲一两个荤段子惹得哄笑,从当年快要谢顶依然注意发型的年级主任到隔壁班趾高气扬的文艺委员都成为话题中心,八卦永远是最不经意间就可以拉近人们之间距离的方式。所有人熟悉得仿佛不曾别离过,时间的鸿沟似乎都已然跨越,我们总是拼命掩饰时光留下的痕迹,再怎么假装它都曾真实地出现过,她的PRADA包包他的Maserti汽车都被打上了阶级的烙印,时光它呲嘴咧牙地嘲笑我们欲盖弥彰。许夏皱着眉头找了一处灯光暗淡的角落坐下看他们打闹,人群里还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当年毅然决然地断绝两个人的所有联系,连一声再见也不愿同她讲,自己终究是伤害了那个人吧。总是自欺欺人地奢望着时间可以治愈那些曾经有意无意中给予对方的伤痛,可这时才明白治好的全是皮外伤。真正伤到心的人,哪有那么轻易就可以原谅,真正爱过的人,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忘记。愈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疼痛,愈是不会轻易拿出来治疗,捂在心底妄想依赖时间来愈合,日子久了,连带着伤口的心都肿痛得不敢轻易碰触。许夏突然觉得疲惫,连这场所谓的同学聚会放佛都失去了意义,自己所做的不过在演一场连主角都没有的话剧。趁着人群正欢,许夏伶了包包走出包厢。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愈发浓厚个城市仿佛垂暮老人被日复一日不停拷贝的现实抽干了所有的血液,挣扎反抗了许多年后终究明白了徒劳无功耷拉着死鱼似的双眼等待命运最后的宰割。一如既往的堵车,远远近近矗立着一栋栋钢筋水泥里缀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温柔贤惠的女子煮好饭菜摆好碗筷倚在玄关处等待男子的归来,嘴角噙着明媚的微笑。也可能是某个年轻女子关掉屋内所有的灯光赤着双脚坐在地上一包包地抽烟,饮下比人生还要苦涩的黑咖啡,屋子里尽是死亡覆盖的绝望气息。在城市里每天都上演着无数的死生别离悲欢离合,尔虞我诈口蜜腹剑逐渐成为抵御来自外界伤害的本能自我保护。地铁里公车里是这个社会的缩影,劣质香水和成年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弥漫在狭隘逼仄的空间中,中年妇女的咒骂声孩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多少追梦者怀揣着梦想前仆后继奔入这个城市,被压榨完自己劳动力埋葬了青春埋后又被城市发展的车轮碾碎。无论自己内心怎样绝望无力,依然在这场戏的帷幕落下之前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依然为了生活营营役役四处奔走,从来都不敢轻言放弃。
      接近深秋,每到暮色四合时寒气仿佛要渗透到人的骨子里,树叶哗啦啦散落了一地,昏暗的路灯下一切显得迷幻混乱,寒风从大衣领子灌进来寒意顿生,许夏将风衣的领子往上拢了拢,一个人深深浅浅地走出了些许寂寞。叶子安,叶子安。那个人总是会在这样的季节与许夏十指相扣并放在自己的外套兜里,热量透过两人相扣的脉络交错的手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给许夏,放开时许夏手上也沾染了柑橘香味的护手霜。叶子安的手掌宽厚,十指纤长且骨节分明,即使是盛夏光年也不曾出汗。和叶子安在一起的那些个春夏秋冬,许夏的手总是习惯被她以这么温暖的方式紧握着,日子久了许夏觉得自己仿佛一直都不曾真正感知过寒冷,直至叶子安离开。许夏独自一人被抛掷于寒冬之中,失去了所有的热源。就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入另一个深渊,连自我救赎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残疾感中,茫茫然地努力迎合深渊中所有的位置法则依然力不从心。
      叶子安是那种初次见面就很给人好感的女孩子,并非长相极其惊艳的女孩子,却带着南方女孩特有的温柔明媚,微笑的时候像一株健康的植物在阳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她独立,干净,礼貌,温和,是许夏年少时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这种女孩子就好像是洗尽铅华,沉淀的尽是岁月满满的温柔丰盛馈赠,时光仿佛从来不曾刻骨铭心地让她经历人生中的磕磕碰碰,抑或是生活里琐碎的事情在她眼里微不足道。明知那阳光一般的女孩会将自己焚化,许夏还是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决绝凄厉地向她靠近,这个女孩能挽救她的,许夏如是想过。
      感情这种事情总是无法用明显的界限划分时段,什么时候有好感,什么时候告白,什么时候在一起这种小女生的说辞不适合她们。亲密是日渐积累的,就像把咖啡豆仔细研磨后用滤纸过滤,再上火慢煮直至房间里溢满咖啡的醇香,一切自然而然。只是两个人互相吸引着不断靠近,他人逐渐成为可有可无的装饰品,如此而已。叶子安那时候总是对许夏说将来两个人要在云南大理开一家客栈,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院子中间有口天井,院子里面铺着摆成各种图案的鹅卵石,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房间台阶底下的小花园里种一些绿色植物。客栈的一楼是客人休息吃饭的场所,左右两边墙壁上用便利贴贴上客人的留言,正面墙上是用木夹子把她们自己拍摄的照片加起来横竖错列地串在粗麻绳上。最好是有一个小阁楼,走在通往阁楼的梯子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带着蒙太奇手法里某种凄凉破碎的唯美晚上打开天窗的时候月光倾泻进屋子,明晃晃地覆盖了整个房间。房间里有个红木书桌,摆上杜拉斯和米兰昆得拉的书。木马乐队和披头士的CD堆在地上。她们会赤脚坐在地上听歌看书,夜深人静的时刻在一起弹吉他唱歌。然后对面的老太太怒气冲冲地喊“大晚上的还让人睡不睡绝了”,她们就哄笑一团。叶子安讲这些的时候,眼睛明亮的惊人,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那些明媚的时光触手可及。许夏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可只能看到水泥之楼霓虹之光中光怪陆离的世界,衬托着夜色仿佛一只嗜血的野兽。怎么也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
      。. 叶子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许夏生活中,以强硬而温暖的姿态闯入她的世界,带来了旷久深远的爱的足音。许夏一度认为叶子安和她本是同生体,茫茫暗夜里相拥着互相取暖,依偎着面对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只要她们一直牵着手不放弃彼此,哪怕万夫所指众叛亲离也在所不惜,即使是背负最深重的罪孽也不屑一顾。可许夏没想到的是以飞蛾扑火般决绝的姿态燃烧完所有的激情后剩下对彼此负面情绪的一再忍耐和退让,双方都觉得自己是感情里不断退让妥协的那一个,可换来的却是对方变本加厉的自我放逐,与叶子安的爱最终化作一把利刃,割的她们都体无完肤。
      上大学后许夏开始学吉他,国产的红棉,性价比较高。许夏总是不能准确找到品阶,时间久了,左手手指上竟磨得脱了皮,然后又结了一层茧子。许夏想起叶子安的左手,手指比右手手指更为纤长,周末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呆在寝室楼的天台上,叶子安弹吉他给她听,她拿着纪伯伦的《先知》或是泰戈尔的《吉檀伽俐》读给叶子安。两个人都是喜欢安静的人,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吵吵闹闹的姑娘都会默契地避开。许夏有时会突然笑出声来,虽然大多数都是自己臆想中的事,还是会忍不住发笑。叶子安在许夏突然笑起来的时候抬头用目光扫过她,斜着眼睛对她说:“你有病啊。”许夏也不会生气,学着叶子安的眼神,幽幽地答:“怎么,你有药啊”。很弱智的对白,但两个人都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就像是有那么一个特殊的不同于旁人的人,你与她的相处也不同于世俗的条条框框,你知道在她心中你是一个独立的不可被别人所替代的存在,她是你心头不能轻易碰触的朱砂痣。双方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所想,即使在一起像海水一样沉默也不会觉得无话所说的尴尬。你可以笃定这个人不会恶意伤害你,再怎么丰厚诱人的利益驱使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就是可以使你掘起所有伪装的坚强卸下多余的面具用你丑不拉几的素颜敢于面对的可以真正信任的人。和她在一起你不用蜷缩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失眠,因为她就是你可以依赖的避风港。
      许夏刚认识叶子安的那时候整个人处于极端负面消极的情绪里,夜里深陷失眠的沼泽地无法自拔,有时候是整夜都清醒着想些以前的事,有时候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湿漉漉一片尽是泪渍,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每至寝室的灯熄灭,觉得自己被抛掷于无尽的黑暗之中,难过,绝望,伤害,背叛,这些曾经最不堪的回忆化作一张密集的网将自己溺毙其中。叶子安那些天和她睡在一起,有天夜半时分许夏再次惊醒,脸上泪水又是斑驳一片。梦里又梦到了母亲,那个终身被浓厚的阴暗情绪所包裹的女人,同所有深爱而求不得却又被执念所操引坚持以自我折磨为救赎的所有女人一样,企图用孩子的出生来挽留摇曳已久的婚姻和那个心系在别处的男子。遗憾的是未能逆转命运的□□,负隅顽抗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心力憔悴中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许夏骨子里沿袭了她母亲性格深处的毁灭性因素,这是一个心如死灰的女人用自己的方式烙刻在女儿身上的印记。随时都可以拿一切来进行一场豪赌,即使知道会失败依然不会停止与命运的博弈,一旦决定要出手,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也算不得什么。偏执和极端始终是许夏情绪的临界点。
      许夏梦中经常又回到母亲身边,卧室里只亮着墙壁上的一盏小夜灯,母亲穿着父亲多年前送她的那件及至脚踝的亚麻色粗布长裙,赤着双脚坐在地板上抽烟,她的十指纤长指甲丰润饱满,食指和中指指尖夹着一支兰州,指尖升起的袅袅白烟把她衬地愈加不真实,海藻般的长发包裹着绝望颓废的气息里,地上歪歪斜斜地摆满了空酒瓶。她看到许夏进来随手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冲许夏扔过去。你去找那个嫖客,看他今晚又在哪个婊子家,你这个贱人,去啊。歇斯底里的嘶吼和迎面而来的东西每次都让许夏不知所措,许夏总是来不及躲闪,或许是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想过躲闪,额头上有时会直接被啤酒瓶砸得淤青。楼下的阿婆见证了许夏父母由相亲相爱到相爱相杀的所有,见到许夏总是拉着她的手去吃饭,末了还会拿出万花油用棉签轻轻给许夏擦拭,许夏只是乖乖坐着也不喊疼只是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砸。许夏离开的时候总能听到阿婆叹息,这孩子命苦啊。日子久了,许夏自己慢慢学会涂抹药膏,有时直接从冰箱里拿冰块敷上,北方的冬季供暖本来就不足,拿着冰块的时候双手都没有知觉了,放在额头上更是得慌,还是一边流眼泪一边敷,有时候忍不住会哭出声来又害怕被母亲听到,拼命地捂住嘴巴抽噎。后来阿婆再叫许夏去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婉拒,那温暖的气息总是致命的,自己是个贪婪的人,害怕沉溺于那温柔乡里无力自拔,更怕自己不堪的样子被别人看到,那惋惜又怜悯的目光也会化作一把利刃,凌迟着自己的心。许夏那时候十岁。也许是那个时候流完了这一生中的眼泪吧,后来许夏极少在人前哭泣,而又羡慕极了可以肆无忌惮哭泣的女孩子。由于过早明白人情冷暖世事无常,许夏已经懂得如何看脸色行事,被时光迅速催熟成人,那些少女的的天真烂漫全部分崩离析。许夏一直知道自己是没有童年的,同龄女孩子穿着蓬蓬裙被父母牵着手周末去公园一直是她最奢侈却遥不可及的梦想,关于所谓的爱与信仰在那个时刻就已荒芜。母亲被岁月摧残得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囊,里面关乎爱与温暖的器官在父亲离开时就已糜烂。抑或是母亲极端的爱将她们不停地推向两个对立面,她们性格里决绝孤傲的因素太过相似,都不愿放低姿态不记前嫌尝试着互相包容,她们都是病态的人,失去了被疼爱的资格又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记忆中父亲永远是温柔多情的样子,这些年来来回回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像秋季的麦子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永远没有冬季的样子。尽管他早已不复年轻,笑起来眼角会挤出一圈一圈的鱼尾纹。即便自己再不愿与母亲亲近,也不愿她被那鸠占鹊巢的人挤兑得只会在小房间里抽烟喝酒,可是为了可以从父亲手里获得足够的生活费,甜甜地唤那鸠占鹊巢的人妈妈也丝毫不会觉得羞耻。只是希望自己可以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也是一个奢望。
      许夏知道自己是需要很多很多爱的人,把曾经应该享有却又从未得到过爱全部弥补回来,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肯给予这些,她愿意以相同热烈的拥抱回馈。许夏如是想。自己辗转人生悲欢离合这么些年,因为未能得到过预期的温暖已渐趋绝望,无力再希冀有人出现度自己过这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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