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34、第三十三章 风云暗涌事事难

　　楚使者离开的那天，兰陵坐在使馆中很久，最后买了觥酒，自己晃悠着回家了。子落知道以后，只是点点头，没别的反应。

　　兰陵笑着进了门，还是说不出话来，又看了看手中的酒，才想起来还有伤。据说不能喝酒，兰陵吐了吐舌头，乖乖敲了敲门。

　　门开了，正是赵管家，看到门外的兰陵，他先是一愣，接着眼眶一红，哽咽说道：“公子多日未归，如今回来，怎么就成了这样了？”他在外面，自然也听到了些传言，但又没法去问，如今兰陵回来，整个人弱了一大截，他不免难过。

　　兰陵微笑着指指嗓子，表示不能说话，然后拿着酒放在赵管家手里，笑着跑了进去。他进了房间，将自己狠狠摔在床上，然后用被子捂着头，再不动弹。

　　跟在后面进来的赵管家苦笑着看着睡在那里的兰陵，轻轻叹了口气，帮兰陵关了门。他一直知道，兰陵从小就是这样，每次遇到伤心的事，都会去买觥酒，喝完后，捂着头睡觉。今天，这酒怕不是买给他的。

　　可能很多人不曾记得儿时的兰陵，可赵管家却比谁都记得清楚。他仍旧记得当年的兰陵，是个张扬骄傲的孩子，那个时候，他与众公子一起学习之时，总习惯了做到最好，习惯被人夸赞为天才。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隐去自己身上的锋芒，放弃了天才的称号。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胡作非为，被人斥责顽劣不堪。

　　又是什么时候起，他眼中的骄傲再不复存在，那双眼中，只剩深不见底的笑意。

　　赵箭一开始，是一个普通的侍卫，后来，变成了管家。从头到尾，一直跟在兰陵身边，他奉兰陵为主子，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不该做。所以他能帮兰陵的，只是尽量在他身边守着而已。或许有很多人看不起兰陵，但他永远不会。

　　兰陵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他刚出了房间，便闻到一阵香味。循着味儿找到了主屋，果然见着一桌菜，还有一袭白衣，坐在那里优雅吃饭的柳四。他转了转眼珠，走过去坐了下来，看着柳四，大喜。

　　其实兰陵一进门，柳四就看见了，却没理他。这时候见他坐下，也不理他，板着脸吃饭。兰陵看着不对，默默地拿起筷子，悄悄伸向红烧鱼，却被柳四一筷子截了。他撇撇嘴，老大没趣，只能可怜巴巴拽着柳四袖子。

　　柳四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呵呵冷笑道：“你不是自己喜欢往身上划口子么，怎么不多来几下，死了干净？”兰陵讨好的傻笑，就差没摇尾巴。他就怕柳四这么说话，虽然这人话不太多，但凡一说，必然尖刻。

　　柳四懒得理他，只一副漠然的样子。这是兰陵最怕柳四的地方，子落若是生气，必然是怒发冲冠的样子，最好哄。肖羽生气那就更明显，他是行动派的，埃他几拳，多半也就没事了。

　　可怕的就是柳四这种人，他生气了，绝对不会老实的说他生气了。他会板着脸，一副目空一切，我没生气的样子，让人无话可说。但这种时候，兰陵看见柳四，还是觉得一阵轻松，柳四是个很透明的人，他的讨厌和喜欢都表现的那么清晰。

　　两人拉拉扯扯了许久，柳四终于笑了笑，挑了块鱼送到兰陵嘴边。兰陵一喜，张着嘴就过去了，柳四眼疾手快，看着兰陵凑过来，立马把鱼送自己嘴里了。罢了，见兰陵气鼓鼓的一张脸，忍不住笑了笑。

　　柳四即使是笑，动作也不那么大，用兰陵的话来说，就是面部抽搐了一下而已。但是兰陵还是看出来了，坐回去扇着扇子就笑。柳四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想逃开腥风血雨，注定不可能。”

　　兰陵不说话，点头吃鱼，眼里全是满足。柳四看着他颈上的疤，皱了皱眉头，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说道：“你就是整天笑着，整天醉生梦死，也有人拿你说事。用得着这么拼命么，你欠了谁的？”

　　这时候兰陵也不吃了，抬起头来，很委屈地说道：“那怎么办？”言语之间不那么清楚，嘟嘟囔囔的样子，比起以往有张伶俐的嘴巴的兰陵多了些可怜。

　　柳四这边暗自叹气，摸摸兰陵的头，说道：“无论肖羽和子落他们怎么变，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将来我带你去浪迹天涯，那时候，你就不是楚君，所有人对你笑，一定因为你是兰陵，所有人恨你，也一定因为你是兰陵，而不是因为你是楚君。”

　　兰陵笑笑，突然觉得安心了，柳四就是这样的人，即使表面再冷漠，可他却是能当做挚友的人。他值得人付出十分的信任，或许他很快又会消失，去过那种漂泊的生活。但是在出了事情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所以对于子落来说，他信任柳四胜于信任肖羽，可柳四却是无心仕途的人，这不能说不是种遗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肖羽和子落很相似，一个善变一个不羁，但他们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有决断力，也更理智。

　　兰陵和柳四虽然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实际上却又是相似的人。两人同样没有原则，以情感作为唯一基准。同样向往自由，同样没有责任感，甚至连优柔寡断，也都是相同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四个人的关系才能维系至今。

　　那天，柳四和兰陵吃完了饭，也再未说什么，两人就那么睡了。

　　柳四并不是很会安慰人的人，不往别人伤口上撒盐估计就是他的最好表现。但是他却会安慰兰陵，他比任何人都容易体谅兰陵的心情。很多时候，有些事情，肖羽无法理解，子落更无法理解。

　　他们都是爱恨分明的人，但兰陵却不是那样的人。他永远会记得一个人的好，不管最后那个人做了什么值得他恨的事情。柳四明白这样的感情，所以听说楚使者来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不知道兰陵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但是他却察觉到兰陵的痛苦，一种慢慢侵蚀着骨血的痛苦，在兰陵身上蔓延着。所以他来了，其实柳四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楚为什么要来，甚至也不知道来了要做什么。

　　事实是，柳四来陪兰陵吃了一顿饭，然后两人什么也没说，挤着睡了一晚。那一夜，柳四睡的很香，在外面，到底不比家里，没办法那么放心的睡觉，总是保持着该有的警觉。兰陵也睡得很香，只觉得全身放松下来，有种家的感觉。

　　在那之后，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从前平静的时候，兰陵曾经开的那些酒楼，也都极快的易了主。照旧宾客盈门，车马络绎不绝。兰陵久久在外徘徊，想起年少的自己，混迹于市井之中，大家都只道他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已，全当是个孩子，并不在意。

　　可如今，一切一切的玩笑之举，都成了别有用心。他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心敬爱的哥哥想杀他，曾经的情人怀疑他，交心的朋友防备他。

　　兰陵很长时间在想，一切的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年年少无知，几人纵情谈笑的年代终究不再了，现在的他，身份尴尬，敌国质子。不做被人欺辱的弃子，就要做困居深宫的玩物。

　　当兰陵用了一天，逛完所有熟悉的酒楼，终于，开始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柳四说的对，他永远逃不开这个身份，在是兰陵之前，他是楚君。

　　那天，当柳四说道，有一日，与他相伴浪迹天涯的时候，他是向往的。可即便是那么温情的时刻，他也很清楚的知道，除非死，否则他永远都是从楚使吴的楚君。

　　也就是在那一天，子落下了命，肖羽终于官至一品，手握大权。他们开始要铲除异己了，包括那位嚣张跋扈的张将军。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朝中大臣忙着撇开关系的也有，忙着确立阵营的人也有。

　　波涛暗涌中，一个新的王朝似乎要到来。从将军的朝廷，变成吴王的朝廷。亦或者，从吴家的天下，变为张家的天下。

　　肖羽日渐忙了起来，在百姓中威信也越来越高。不经意间，兰陵总是能听到些有关肖羽的消息，例如他破了奇案，例如他为死犯洗刷了冤屈，例如他求贤若渴，门下食客千万。此时的肖羽，俨然已经成为一位称职的臣子。

　　兰陵每每听到，也只是一笑。很长时间没见到肖羽了，时间长到他已经无法将现在的肖羽和过去那个红衣散发，笑容邪魅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他不知道子落和肖羽想做些什么，但即使他是个外人，也依旧能感到那种紧张的气氛。输了，便是死。他知道这次子落怕是真的要下狠手了，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明哲保身，这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柳四也不管这些事情，虽然回来了，他却并不在意这件事。每天也只是闲逛着，有时候来和兰陵喝酒，顺便就感叹，为什么兰陵说话都无碍了，那个伤疤还是那么显眼。

　　兰陵忍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问道：“四儿，你不去宫里？”柳四无所谓的斜了他一眼，说道：“他们磨好刀准备动手了，我一穷二白的，跟着干嘛去？”

　　这话也说得有道理，柳四那是典型的虚名，挂着的官职也完全是因为父母的影响力，江湖上打打杀杀什么的，他大约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这种政治斗争，的确不太适合他。

　　不过即使这样，兰陵还是不死心，又问道：“那你担心子落么？”柳四歪着头想了很长时间，最后得出结论，子落阴险的很，他既然准备动手，肯定已经准备好了，没必要担心。

　　兰陵笑的风轻云淡，他一直很想知道，张念荷的事情，是不是也是子落预料到的一部分。也一直想知道，在他拿着酒壶的碎片向脖颈上划去的时候，子落看到了没有。

　　子落是相信他不会死，还是，也希望他死了？

　　这些问题是他一直想问的，但是却不敢。他怕有些事情，问了就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一直很勤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