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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像没药的馨香,像微风中坐在船帆下。————《一个人和他的巴的争论》

      —楔子—

      费雅纳罗亡故的这一年,我二十八岁。

      消息传到家中的时候,我正在遛狗。

      母亲找到我,沉痛地说:“法老回来了。”

      我没有听清,等着她的下一句。

      她说:“你的父亲需要你立即赶往防腐房。”

      我用金属钩打碎费雅纳罗的头盖骨,取出他的大脑,紧接着用黑曜石将他的身体沿左侧剖开,拿出内脏。纳赛尔将它们带走处理后,我用棕榈酒和香精洗净法老的胃腔,再填上没药粉,最后缝好切口,抹上泡碱。

      诵经祭司念诵到第三小节的时候,我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看着佩戴阿努比斯面具的父亲,猜测那死神面具之下他可能会有的神色。

      父亲自芬威王时代便开始辅佐王室,算是看着王子们长大,如今他亲眼看着法老的身体被他的儿子剖开,想着这具曾经饱满,年轻,充满热力的躯体会在数十日后变成干瘪的肉与骨,不知会是何等滋味。

      他曾是法老的教导者与引路人,但没有谁想到,他还会成为他的木乃伊的守护人与防腐者。

      命运。

      我用树脂涂抹费雅纳罗的身体,为这漂亮的,伤痕累累的死人裹上亚麻布,将乌加特之眼放在他的心口,将金帽摆放在他的手指与脚趾,将金箔盘放进他的腹腔,用珠宝代替他的眼睛。

      奇怪,年少时我曾恨极费雅纳罗,恨他无耻地夺走我父亲的关注与宠爱,恨我爱的姑娘爱他不爱我,但如今我为他做这一切,却丝毫不觉耻辱或倦怠——纵然他的巴已经离开这具身体,我还是不愿意用“它”来称呼他。

      我为法老裹上最后一层亚麻布,在诵经祭司麻木而低沉的咒语声中默默祈求欧西里斯执行他公正的审判,祈求他来世获得幸福,祈求一切伤害我王之人不得好死。

      法老库茹芬威·费雅纳罗死于努比亚人的阴谋之下,与他的父亲,先王芬威一样。

      不同的是芬威王死于那些阴险懦弱的杂II种II狗II的暗II杀——代号米尔寇的刺客潜入底比斯,将淬了蛇毒的匕首三次刺进他的心脏。而年轻的法老费雅纳罗死于征伐努比亚的战场——他们说大敌曾将两支致命的长箭射入他的胸膛。

      我还记得先王离世那晚百门之都一夜未熄的灯火,尼罗河畔聚满的愤怒的群众,以及年轻的费雅纳罗痛彻心扉的哀泣。

      如今他的木乃伊躺在这里,手臂环绕成与芬威王那时同样的姿态。

      七十日后,法老踏上去往来生的道路。

      威普瓦威特护送棺椁沿尼罗河从东岸走向西岸,女人们唱着耶利米哀歌,贵族与朝臣披着斗篷,缓缓走在抬着金棺的圣撬之前。这一路充满沉沉死气,洒满无尽的泪水。

      但费雅纳罗可会喜欢这样的喧嚣?

      我在心底继续念诵,并不再觉痛苦或悲哀。我曾质疑法老的律令,我曾在他屈尊上门时留给他骄傲的背影,但他死后我愿重新奉他为主,他死后我愿倾我之力诅咒他的全部大敌,他死后我带来赫利奥波利斯所有神祇的荣光,只为旧主的最后一程加持。

      人群突然如潮水向两边退散,我看到诺洛芬威·阿拉卡诺站在我面前。

      法老出征之前,下埃及的王弟并未响应他的号召。法老浴血奋战之时,他与吉萨领主把臂同游,矫健身姿令外国诗人为他写下无数篇章。

      “赛克尼纳,多谢你。”王弟来到我的身边,对我耳语。

      父亲曾说,虽然是与费雅纳罗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但是诺洛芬威·阿拉卡诺却是位真正高贵的埃及王子。他为先王在西奈征伐,击退海上民族的进攻,他为帝国驱逐西境的来犯者,让那些贪婪的利比亚人回到他们沙漠中的部落,他赞助的船只渡过大绿海,向爱琴海边的米诺斯王送去拉神与法老的意志。

      如今他与我走在一起念诵,护送他兄长的棺材进入墓室,等待着接过他的王冠,成为这百门之都的新主。

      “我把飞沙挡在外边,以免它阻挡死者的去路。我用火炬照亮了西边的沙漠,我驱逐了哪些企图熄灭火炬的家伙。我把这个死者的敌人引向了歧途,因为我是这个死者的保护者。”

      *

      泥瓦匠将墓穴封起来之前,我站在法老的棺椁面前,回忆他的生平。

      年长国王之子,天纵奇才,性烈如火,十四岁时力排众议,拒绝立芬威王为他选择的下埃及贵族之女为妃,转而与底比斯的大工匠之女奈丹尼尔结婚——先王亡故后她便是法老后宫里唯一的妻子与王后。十五岁时费雅纳罗有了第一个王子梅兹罗斯,十七岁时有了梅格洛尔,那之后是凯勒巩、卡兰希尔、库如芬与两位安巴如萨。二十九岁之时他与奈丹尼尔离婚,从此孤身一人,直到如今。

      梅兹罗斯王子已经年满十五,沉稳早慧,早有明君之风。法老虽未明立储君,但从未表现过对王长子的不满——相反,虽然他有七位王子,但底比斯上下谁人不知他对玛提莫寄予了何种厚望?若非如此,他怎会将与心爱女人的第一个,也是他们最爱的儿子派往叙利亚?

      所以,为什么会是诺洛芬威·阿拉卡诺?在那之前,他们明明已经公开翻脸。为什么法老要在出征之前留下那样的口谕?为什么,历练的王子还未归来?

      是路程遥远?马力不济?是乍闻噩耗,心神俱疲?他们为何还未回到埃及?

      法老宫廷中的部分喁喁细语突然在此刻变得明晰——但那七十日里,我满心伤悲,并无暇细想那其中的隐含意义。

      我想到父亲换上白色绷带后疲惫的眼神,想到伊姆霍德卜大人眉宇间的一线忧虑,想到凯勒布大神官接过葡萄酒杯时暗含窃喜的目光——而在那之前,他们都曾面对过同一个人,唯一的那个人。

      那个人,坐拥雄兵,却不愿在对努比亚一战中支援他的兄长,那个人走到哪里,哪里的游吟诗人便为他写下华美到能传进底比斯的篇章,那个人一身白衣,风尘仆仆,带来大绿海充满潮气的风,不染半点血腥气,七日之后便将坐拥整个埃及。

      我想到那双来自异族血统的,灰蓝色的,疲惫的,哀伤的,胡狼一样的眼睛。

      那个人在法老的木乃伊之前说,“我把这个死者的敌人引向了歧途,因为我是这个死者的保护者。

      因为我是这个死者的保护者。

      墓室中一阵风过,烛火摇曳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我转过头去。

      诺洛芬威·阿拉卡诺站在我面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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