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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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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寂坐于雕花棱窗前,犹笑年华似水。看朗朗清月,激起一地光辉。
身后众人自忙碌收拾着行囊,却均是训练有素,半点大动静也无,只余了衣衫婆娑,步步轻软。
有风拂过脑后,吹起长至脖颈的琉璃耳环,蹭在衣领上,沙沙的响。
原是开了门,而那脚步声声,已不复当年清朗,夹着些许疲惫,缓缓而来,音,却是一贯的温软“无需收拾太多,捡些紧要的拿着便是。”
一瞬间的恍惚,自是蕴了温婉笑意,翩然回眸,正对上,你那温清玉色的黑眸,唇角依旧扬起,任明月似水,在你脸上溅开清珠,一面月朗寂静,一面烛火暖漾,终,是划开委婉笑容,静了一室的夜。
【一】
犹记那是康熙三十五年夏末,阿玛调任京官,任京蔚都统,旧时好友殿阁大学士明珠设了宴,特特给阿玛接风。黄昏微晚,带了些许袅绕烟色,晕透了半边碧天。车轮沉沉,压在官道上,烙下的是一弯岁月轻浅。
偶掀了竹帘,看两旁熙攘人群,不禁叹道:好一派繁华京都,好一个乾坤盛世。
夜,朗朗,学士府一片灯火辉煌。只寥寥于明珠夫人见了礼,便由其领自内间。阿玛自去书房见明珠。内间布置亦是极为用心,只,未想,竟来了如此多的官宦千金。含了笑意,于众人见礼。细坐,不待片刻,前头传话,这便开席了。
众人亦拈了碎步往正堂去,于堂中,搁了一扇雪夜梅花屏风,分了男客,女宾落坐。
一时众人笑声软软,相谈甚欢,兀地却是侍者来请我前厅一叙,待看向额娘,额娘亦是茫然,却是明珠夫人笑道“我家老爷说,还是小时候见了浣清,方才进府没看见,又不便来此,这才委了浣清,前去一叙。”
额娘闻言,亦是笑道“如此,你且去敬你明珠叔父一杯酒罢,也谢过他当初如此疼你。何况,外间也没旁人,都是你的叔伯们,许多年未归,见一见,也是好的”
如此,我只起身,歉词一语,执了缠枝花盏酒盅,牵裙角,袅袅出了屏风。移步立于堂下,行了全礼。
明珠自是一叠声叫起,夸赞一番。复,又道“快见过三阿哥”抬眸,原是上座锦衣男子。微窘,福了身。
你自是颔首以应。
只余满目烛光摇曳,拽着举杯的手,一一掠起,复,落于惊鸿。口口笑言。
偶,见你折了兰花小扇,执酒示于我,仰首轻抿,骨节分明,笑意温然。
自,也是含了一抹笑,缓举杯,饮下。遥远且疏离。
夜,渐渐静了,却是人正淋漓,酒正酣。
待得圆月中升,席才散,阿玛本是武官,虽不是嗜酒如命,亦也泓口能饮,况又是如此喜庆之日,少年才俊赏识,故人相聚,少不得喝的高些,小厮扶他先回了车内,余下,我与额娘一一道谢,客套也好,真情也罢,戏码,终究是足了!
独独与你道别,却是真心一句,分不清你眸中何色,只有酒香混着花香散开,听你道“一路走好!”
如此,马蹄声声,敲开了,不眠的夜。
【二】
转眼,便是秋深了,落叶的惊鸿一瞥,凝成了永恒。
阿玛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却在那天,早早的回了府,膳厅里,阿玛一语而出“皇太后有旨,命我两日后进宫。”
手中本是一勺银丝汤,乳白的底,碧绿的叶,是暖心的色。此时,尽数撒在缂丝牡丹桌布上,泅开团团迷雾。
瑟瑟不安,由着额娘于我量衣,制饰。
二日,很快便过完。
清晨,早早起了梳妆打扮,却是三千青丝绾成结,绾不断女儿情长。
走出院门那一瞬,恍惚看见木槿花,迎风而绽,不惊不艳,寂寂的香。
宫门深深,庭院万重,直到双眼开始迷离,磅礴的宫殿才出现在目中。
拜了太后。
只问些家常琐事,无甚特殊旨意言语。只一条蹊跷,除了请安外,旁的后妃均不在,只荣妃一人伴了太后,亦是伴了我一日。
如此安静的言语,安静的时光,却白白滋生了许多的不安惊恐。
直到傍晚,太后才放了我与额娘回府,拜别时,我隐隐瞧见太后和荣妃眼中的赞光。
回到府里,已是华灯漫天,径自回了卧房,才觉手中一方丝帕,早叫汗水浸湿。
第二日晨起,众人见我皆是嬉笑言语,仔细问时,却是目光闪躲,跳脚跑开。
待见了额娘,额娘却是笑于我道“昨日进宫,本是太后见孙媳妇。”
一语惊雷。
额娘又道“我也是才知暁,原是太后那次于明珠夫人说道,要给三阿哥娶福晋,要明珠夫人留意些,如此,她便扯出了你,太后细细听她说了,这不降旨叫了你去瞧了。”
我转瞬明白,难怪荣妃也在,原是三阿哥。那个着青衫,有着温朗笑意的男子。
额娘摸我鬓发叹岁月如梭,流年似水。
我却心潮难平,百般澎湃。
不日,阿玛回于我,太后跟荣妃对我甚是满意。
剩下的,便是,纳吉,问名,
钦定终生。
【三】
日子稳稳当当的过着,我与你的亲事,也定了下来,算命的说,我两本是天做之合,哪有不成之理。
只剩下琐碎烦事一一应下。
大礼,小礼,定亲,一套礼数下来,已是年根。而我,却再没见你一面。
有时,我也恍惚,终生,就这么定了。。。。
寥寥一面而已。便是一生的嘱托。
为礼,常常进宫谢恩,太后对我,更是喜爱,只催着,开春,定要嫁入贝勒府。
大红的灯笼拢着娇小儿女的最后年华,鞭炮声中,炸开了海水般的惆怅。
那也是最后一个偎在额娘阿玛身边的新年。
春来,过年的红绸喜庆还未消退,一方大红的喜帕又抽出漫天匝地的无尽喧闹。
透过喜帕下端绵绵流苏,瞥见连绵的杏花烟雨。无端的桃李怒放。
喧闹的鞭炮声,喜娘高亢的吉祥语,众人不叠的道贺言。
独留我,手捧一方青瓷宝瓶静坐,上头纹的是一双交颈鸳鸯,满池的荷花都开了,越发衬的他们细细的浓情蜜语。
跨出家门,一路到贝勒府邸,满目的红。路人皆叹,董鄂氏好命,嫁得如此男儿。
只如此男儿,会叹自己,娶的是如此娇妻么。
我心中本无他人,对良人之愿,也无非是古人所讲“白发齐眉,永以为好。”
只那日匆匆一瞥于你,我便知,鹣鲽情深的话语,不是说于我们的。
相敬如宾么,却总叫我想起那凄冷的夜,女人的心,空荡且迷离。我总私下觉得,那本不是夫妻间的话语,太冷,太硬。不掺杂一丝情意。
那么,往后的日子,我于你,该是怎样度过的。
【四】
再见你,是一杆如意秤,挑开了我猩红的盖头,你一身的红和着整室的红,在龙凤花烛火下,只剩下一片刺目光辉。
看清的,只是你唇角化开的,依旧温软,依旧疏离的笑意。
那一刻,你可知,我的心,被狠狠的刺痛。
你笑的如此温软,却总是惯然常态。无更多的情,无更多的意。
婚后的日子平静且安好,初时,进宫谢恩,请安,你总牵我左手,阶梯阁楼上,你亦会扶我稳当。
这细小的动作,犹如一跟银丝线,悠悠扯开一断温暖安心。
春日渐渐过了,后园的海棠凋谢,拢起树木葱翠,迎来了蝉鸣深噪。
你亦开始忙碌,不再有空,陪我在府邸闲走,不再告诉我,这一方土木的悠长历史。
那日,前厅,正坐受着你那几房妾室的拜谒。心头,蓦地一紧,着了犀利之色看堂下立着数人,皆是环翠叮咚,娇艳如花。
你终是文人雅客之韵,这几房妾室,个个亦是琴棋书画,总有一样精通的。
回了眸色,染上一层温婉,只捏一把细软嗓音絮絮说来,却是字字不入耳,未抽了心底的韵。
自此,我也算是真正懂了,你是我唯一的夫,而我,却不是你唯一的妻。
嫁于贝勒府本是正室,逐渐开始着手府邸大小事务,行事并无雷利之势,只缓笑迎人之下,蕴一枚犀利之色。
在此之前,府内大小事务皆由妾完颜氏理着,我接了这当家之手,她自是于我怒目相加,甚是偶出顶撞,我也只笑应了。却是你一句“她性子本傲,偶有冒失,你别跟她计较才是!”叫我凉入心肺。我只静看你半响,撂了手中书册,出了厅。
不日,我只请人细细修了荒废花园,不再提前头之言。
正是木槿开花之秋,园中自是一片金秋暖色。
唯那木槿不堪,费了心思照看。
花园修的甚好,笔笔细腻,处处精致。你叠声夸我慧达。
却,终是未提,我生辰之乐。
【五】
待得来年盛夏,我已是6月身孕。
是歇了晚霞的黄昏,你携我坐一方舟,游于园内池中,荷花正艳,亭亭立如少女,粉面含春的年华。
我倾身,撩一弯清水于指尖,看滴滴串串珠玉,从我指尖落下。
你本斜坐船头,极目远眺,看碧海蓝天,澄明如镜。
忽,轻道一语“我总觉得,这池里,还缺两样。”
我收了目光,看逆光而坐的你,问“缺什么?”
“缺了并蒂莲花戏鸳鸯。”你的音似三月春水涓涓而来,抚过我心尖,荡起波纹无数。
我一时语滞,只瞧你执我手,向天道“你若并蒂荷开,我若清水漾来,星目点点,或一鸥鸳鸯戏水。”
总有微风吹来,撩起两旁碧叶沙沙。
那样温柔的眉目,那样浓情的话语,只为我而言。
一路欢欣。
甚觉得,如此一生,原是足矣。
九月初二日,我终产下你我的骨肉,你欢喜,取名:弘晟。
大摆了宴席,待客数日。
却是我身子刚好,抄了近路,去看那一丛精心培植木槿,触目,却是完颜氏一点一点扯着花瓣至于篮内,我依旧步步轻软,缓笑道“木槿的叶跟花,捣碎了洗发,却是再好不过的,眉沁你,独独好眼光啊!”
完颜氏见了我,却是一如的娇俏莺啼,眉目间,更甚带了刺目的骄傲,于我闲笑。
我也不再言语,只着人取了一盆清水,将篮里花瓣尽数洒于水中,慢泡片刻。
复,兜头兜脸的给她泼下。她自是怒不可遏,只待破口大骂。
看她一番狼狈模样,我只目光清冷,甚少的严厉“你掐了我的花,这泡花的水也叫你享了,如此,你也该跪跪你脚下的花魂了,不用多,半日便可。”
留了惊愕众人在场,扶了侍婢,风姿绰绰而行。
自有管事之人,留下守候,完颜氏眉沁,谅她也不敢不尊。
晚间,你自一番错愕神情注目于我“我从未想过,温婉如你,竟也有这般泼辣手段。”
我挑眉睇笑于你,你自是笑开。不再一惯温然,溢出的,是真心。
这般情意,你又怎会不明。
一时静谧。
【六】
身旁,此时,我怀抱着刚满百日的小女儿阿转眼,弘晟已三岁。成日的嘟囔着围在我妩逗她笑,弘晟便不依,一味的说着我偏心,甚至哭起,惊的初夏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开。
每至此,你若是见了,总会耐心哄着弘晟,应他去骑马,应他去射箭,习字或他百般无赖的刁难。你只是一味宠溺的笑,抱他于怀中逗弄。
阳光正好,透过绡峭纱帘,洒开万丈暖光。刻在每人的脸上,都是幸福的金色。
冬日,渐渐近了,素来怕冷的我,更觉刺骨寒意。
就在大雪前日,一方喜轿,抬进田氏,叫如烟的女子。侧室之位。
我笑着给你们布置一切,看她笑对我说“姐姐。”一贯的温婉而言,家训,侍夫,一一道来。
甚听你于我夸赞田氏,琴技超人。
我只颔首应了,偏头看腊梅迎春,手中只恍惚剪出一双喜鹊登梅窗纸。贴在窗上,投下一片阴霾。
那是我嫁于你的第四个年头,四年,转瞬已逝。连我自己都恍惚,时光如此匆匆。
一日午后,我敛了裙裾,恍恍进了西院,这素来再熟悉不过地方,却叫如烟这女子,生生植了陌生进来。
未入内室,透过一从芭蕉小窗,远远就见你跟如烟斜依窗下,如烟娇笑轻语,你言之温柔。
步,不由滞,待后退。
却是那机警小厮,高高唱一声“福晋”。
略皱眉,缓了心神,进,原是坏了一室的温存。
如烟捡一颗水灵荔枝腻于指尖,笑言“爷知我喜吃荔枝,特着人送了这些,好巧,叫姐姐也尝尝鲜吧!”
方才是正经六月,哪里来的那上好荔枝,想必你亦花了不少心神罢。
而,如烟,这骄傲言语,定也有骄傲的理。
我只翩翩接过,一层层拨开红褐果皮,笑道“我说那一趟趟的荔枝哪去了,原都是送你这来了。”
我莲指捏一枚白嫩鲜果,递于你口,看你带了些许窘迫含住。
方,转头于如烟道“我本喜吃这荔枝,爷日日着人送,多了倒也不新鲜。这不吃腻了,正寻思着怎么处置呢,还是你好,替我思虑周全,全收了。”
如烟脸色渐渐惨白,已有几许生硬,掸了裙身,言语一二,起身告辞。
刚过回廊不远,便见你也遥遥出了西院,那一刻,夕阳正好。
次日,一盘新鲜荔枝正摆我房中,我只语滞。
眼睛酸涩,却生生哭不出来,只胸口百般起伏。
挥袖,打翻你一盏鲜果,也打翻站于窗外你的心。
孰不知,当时年纪,你我皆不懂爱。
【七】
是八月罢,阿妩走的那是八月罢。
我怀抱阿妩,就那么见她在我怀里无了声息。
那颗石榴树下还挂着鲜红的石榴果,火红且夺目。
那是阿妩最喜的日子,总扬着头,掰着石榴鲜红花瓣,娇声腻道“额娘,你叫石榴快熟啊,阿妩等不及了。”
阿妩最喜石榴花开红灿灿的一树,她也最喜石榴熟的时光,她说“老嬷嬷说,石榴熟了,就是八月团圆节,阿玛跟额娘会带着阿妩在一起。”
阿妩,我的第一个女儿,她如此机灵,如此可爱,一双眸亮星辰,直耀进我的心底。
可就这么着,一场风寒,就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你还记得么?
最后的那几日,还是阿妩粉嫩藕白小手执绢,替我拭泪,她还盼着十五月圆,石榴红晶晶熟开。
她睡的那么香,我本以为她第二日便会醒来,可没有,她就那么一直睡过去了。
阿妩措不及防的离开,叫我跌入冰窖,整日搂着弘晟,害怕他也离开。
本不知你当初何种念想。你只一味宽慰我,抚我肩胛,却不知,我宁愿你安安静静陪我,陪阿妩半日便可。
但终究,还是错过了。
如烟生产,你还是日夜守在了她的身旁。
只余,长夜凄清,冰冷的我拿泪淹湿阿妩那一身明媚衣裳。
这一次,我只恍惚了半年。
又一番新年喜庆之韵味,扬扬挫挫而开,只若凝一支墨笔,朱红喜纸暗写一字福来。
看着整日环绕周身弘晟那稚气脸庞,终不忍,留他一人守候。
敛了凄容,搂着弘晟依旧端庄笑开。
赞如烟聪慧,叹她之子俊朗。
只目中,隐隐总有那一树火红石榴灼灼耀眼。
心底极细的一根丝抽搐着痛。
为阿妩,也为我自己。
【八】
待得春来,却是皇阿玛寿宴,往年的寿礼,无不经我手制。
而今年,你却是一言“弘晟日渐顽皮,为着阿妩之事,你亦伤了身,寿礼,叫如烟备去罢。”将我备下的一切挡回。
我不知,此时你的心里,是否也将我挡回。
如烟,飘渺的名字,湄如丝生的女子。
若说我客居江南数载,汲了些许灵气,终究融的是温婉端庄之相。
而如烟,则是江南儿女,通身的灵气,眉目间的秀气。无人能及。
曾闻她琴声,缠绵难断,江南的丝绸绵缎般难绝。连我,亦惊,亦艳。
终究,意,难平。
深夜孤灯一盏,屋外极静。
遥遥且听西院琴身细细,钻入耳间。不眠不休。
自取了黑色丝缎底,金色丝线,一针针下来,已是累极。
待得破晓,捧一方湘绣在手,百转千回。
命人送于你,自和衣躺下。
醒时,已是晌午,却见窗下,你宽坐书案,注目于那方绣件,一时无声。
下得榻来,步步落得极轻“我瞧了如烟备的寿礼,皇阿玛是极简朴的,那样的礼,且不说太奢华,自意境也不合。”
你闻言,抬目注视我,满是复杂神色,喉头滚动,半天,只道“浣清。。。你,费心了!”
你伸臂想揽我。
我侧身躲开。取了妆奁上角梳,一下又一下梳着,白玉的齿,没入青丝缠绕中。
无意,瞥见,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一方绣工,甚是费心了,不说这针法,绣工,但言这‘五谷丰登’之意,就是皇阿玛极喜的。”你自低头看着手中之物。
我不语。
你又问“浣清,我从不知你有如此绣工,我还有多少不了解的你,你还要给我多少惊喜。”
我站起身,盯你眸,一字一顿“德、容、言、工,本是女子应有品行,并无任何可骄,可惊之处。”
不待你回应,我只迈步出屋,看阳光密密扎眼,拿手挡了,直奔弘晟处去。
不是么,我的富察氏好妹妹,绣工好,并不是出奇制胜的法则。
这,是女子应有品行呵。
【九】
一切又沦为平静,只我下令,再不许植一株石榴,那火红的颜色,无端刺目。
又是月圆中天,十五团圆节。
如烟的孩子正是十五生辰,你大摆宴席,遥如当年生弘晟之时。
我自是坐上客,着了正红旗袍端坐,那红,艳过了石榴的火。
正中一纹鹤托盏,满满硕硕的石榴,咧嘴笑着,我只觉一直僚进我眼底,扯出浑身的痛。
如烟笑颜如花,领着几房妾室握杯敬我,我只含笑允了。
酒本不辣,绵薄的底子,入喉却是滚烫,一路辛酸。
眼中靡靡氲开雾气,那是泪么?
我只抬头看你,遥远的人群,我执杯示于你,就如初见那日,你敬我一般。
你半响愣住,方,举了手,仰头喝下,我知你呛着了,要不怎么我也看见你眼中有那么一星点泪光。
本甚少沾酒的我,那夜只酩酊大醉,我一直不记得我后来怎样谢的客,怎样回的房。
许久后吧,我才知,那夜是你抱我离席,丢下堂前诧异众人,只抱我走过一树桂花下,沾的裙角余香袅袅。
至我安稳,你自独守半夜,才离去。
那时听下人絮絮道来,我心中柔软的似要塌陷一般。
再见你笑言,那是你封王,诚亲王。
那是怎样一种喜,我说不出来,满耳的恭贺声,满耳的“王妃”。
与你一道进宫谢恩,众人言来“王妃好福气”。
我只静笑,不知如何做答,举案齐眉的安静相爱,却不是厮守一生长久的温暖。
回府的路上,马车平稳。
你几次想握我手,我只缩手于袖中,独留粉研新色一弯指尖,衬着袖口密密的忍冬青藤案,无端感伤。
不敢抬头看你,你听你一声低叹“你,原是怪我的吧!”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了雨,京城的气候,甚少这般的连绵雨丝。
揭开帘子看窗外密密丝雨,似乎柔软就要化开脚下这一方土木。
雨丝虽细,落在脸上,却是极凉。
我无言,你自也不再提,也转脸看像窗外,你那边的雨丝,怕也是冷的罢。
本已不知,是从何时起,你我便这般疏离。
【十】
静坐书案,写一篇‘酒仙’的词。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没由来的想吃酸,丫头取了一盏酸梅来,无意间,竟下去大半。
心里顿时明了,只又是欢喜又是楚涩。
请了御医瞧,自是叮嘱一番,本已伤身,定要细细将养。
你揽我入怀,宽慰道“定是阿妩不舍,回来陪你了。”
顿,潸然泪下。
如若真是阿妩该多好,只那外间逍遥神话,当不得真的。
就如那千古流传夫妻恩爱佳话,亦有多少是真。少不得旁人捏造罢了。
这一孕,极是难受。
常是半夜惊醒,睁眼看黎明冲破黑暗,腾起迷蒙金光。
日间府邸又是挨着头痛过目一一琐事。
这当家的许多年,众人皆知我做事手段,亦敬亦恭,不敢错了半分。
东西两院的妾室也知我的厉害之处,绕是再不服。也不敢挑一句刺。
虽如此,终究是跨下了。
八月身孕,不足胎,又是奔波劳累之体。
纵是千金妙手,也无法解我之急。
难产。差一点便死去。
我和我的孩子。
产房,永远是男人的禁地,血光之兆。
你却闯了。
握着你手,知你在我身畔,再痛,我也只咽了。
一次次疼晕过去,再醒来,再看你脸庞,我方知这一生,我爱你有多刻骨。
我们皆,从未觉。
你欺我耳畔,细细言,情切切“浣清,你千万别走,你若是走了,我便不知这一生该于谁度过。”
我眼泪直直落了下来,一路流淌进汗湿的枕里。
那一刻,我心中念想“不管你是欺我也好,骗我也罢,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终究沦陷了。”
无边的黑暗裹住了我,只余耳边你隐约道“我终究是喜欢你的。”
许是我信佛,我佛慈悲,度我跟我儿平安。
二女,你替她取名:荷贞。
荷花涟涟出水清波,贞贞洁洁天地颂歌。
余下的时光,更多是我抱荷贞静坐院中,看春去秋来,风起又落。几番轮回。
你偶坐我身畔,自看手中书卷,或兴起,画一方小象于我。
抬眸回首间,满是温柔无限。
【十一】
荷贞且日日长大,
她的的眉目像极了阿妩,也像极了你。
这许多年来,我只静心理了府内大小事务,再不多言。包括你。
我于你的时光,总是那般静谧,方开始,你还会有意逗我笑,我却无心看你,渐渐的,你也更习惯陪我静坐,你看你的书,我颂我的经。
这些年的岁月,果真如当日我说一样,并非鹣鲽情深,并非相敬如宾,倒是举案齐眉的流走。
每每瞧着已十余岁的弘晟和聪慧的荷贞,我才会腾起满心的欢喜。
看着荷贞,我便会念起阿妩,阿妩离开之时,我不知你做何感想,只那般言辞举止,叫我寒了心,我明,你本如世间男子一般薄情,只你会比旁人更重这一房正妻情分。
产荷贞那日,也并非不感动,我心给了你,而你的心,我再不知在何处。
如此这般,便算了吧,我再没有精力于那些女人周旋,我爱你,也同样怨着你,那般的生死相离才明的温柔,我既明了,就藏起罢。你飘忽的心不定,且让我自己守一份甘苦,守一份,你的归期便是足够。
那日,你宿我房中,你自持书歪在榻上闲看,我只沾了笔墨清稠,细细抄一方《三世因果经》。
是冬日罢,我隐隐记得,外间雪花簌簌,打在窗上,还有声响。
锤胎珐琅烛台上垂满蜡泪,凝成透明珊瑚,印起昏黄烛火摇曳。
当下地上一方鎏金葡萄纹内袅袅烟雾,焚的是银丝炭,半点声响也无,只余满室静谧,并着莲花琥珀香散开。
许是过了良久,门外一声轻叩,无端惊走思念的魂。
你遥遥看我一眼,扬声问是谁。
却是田氏如烟差人来报,说是新研了琴曲,邀你去听。
你只撂了书册,起身至我耳畔,彼时我正写道“贤妻美妇为何因,前世佛门多结缘。夫妻长守为何因,前世幢幡供佛前。”
你静静看了半日,低问一句“可否谈一曲琴音于我听。”
松了手,看指尖莲花,叫墨泅开暗印。
拾笔,重新至于端石长方砚内。
净手,眸未抬,清脆一语“好。”
你自派人取琴,复,又请了田氏。
【十二】
九霄环佩,自是好琴,音,调,自是铿锵。
划一尾长调,捡一曲清冷缱绻的弹来。
却是一调《云水禅心》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
多情多悲戚,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濯我心,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
红颜空自许,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映我长夜清寂。
调清清,情,却如何也不能淡了。
音毕,你我皆是阖目半响。
你无限感慨“你说你信佛,我如何也不能信明媚如你怎会有此清心寡欲之念,此番,我是真信了。浣清,你心,果真静了。”
此刻我也是无论如何也静下来,那泪珠如弦断,凄凄落。
你温掌替我拭泪,拥我入怀,眸中,自也润湿难平“有妻贤如此,我,竟欠你太多。”
那一言,我方知,原来,你心终是有我的。
田氏早已悄然离去,雪夜静寂,只余烛火“噼啪”做响。
这一番惆怅,这一番疼惜,你我终是明白,情根早已种,爱,已深入骨。
如此反复年华,你一路起伏不定,是劫也好,是难也罢,你封王,我陪你风光无限,你受降,我于你一起同甘共苦。
这一路,再不是一人。
皇阿玛归天,九龙夺嫡赢家,败者,已定。
曾经的四弟,已是九五至尊,一语乾坤,发配你远去守陵,归期无定。
皇阿玛离去,你本悲伤难挨,如此这番,你竟病卧床榻。
我只能眼睁睁看你病来,双颊深陷。日日守你榻边,一如,你曾经守我床畔一般。
我送你一方折扇,告诉你,要如扇般,可折,可展。我还告诉你,不管一路怎样,我永生陪你。
你又笑了,真心的欢喜。不再愁眉浓雾。
这一路,我们终究走过。
【十三】
而,今夜,九五之尊幽禁你于景山前夕,你依旧对我笑,尽管你鬓边已生白发,我眼角已有细纹,你还是伸手握住我,拥我入怀,抚我眉眼,细细说“我这一生除了修成《古今图书集成》外,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有了你,荣时,你在我身后隐藏,悲时,你在我身前挡住,而现在,余下之生,我只要你在我身旁,琴瑟在御,莫不永好。”
我一时动情,只余泪眼婆娑,谁说我这一生会孤寂终老,谁说我这一世只举案齐眉,而今,我拥的是我鹣鲽情深,刻骨铭心。
本也以为一生寂寂,于你,更多相敬如宾,却未想,岁月悠长,那份温柔,早已铭心刻骨,若有来世,也不会再忘,如此,温软笑意。
抬首,看月朗清晰,这一生,我只为遇见你。
相拥而坐,默默无言,只看破晓黎明,洒开一道光辉,你携我手,登上马车,驶向一段新的路途。
马蹄声声,却不是当初入夜时分,寂寂的走。
携你手,我心温暖。
这一刻,我脱口而出
“三郎,我心,是有你的。”
【完】
【此篇根据康熙三子胤祉生平有感而写,纯属娱乐,多有历史不符之处,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