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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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乌云低徊，但始终不见一滴雨。
一念之懒，就没有把妈妈千叮万嘱的那把花里胡哨的伞带上，进藤痒痒地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怨天尤己。
今天是棋院的特别开放日，在这一天所有棋赛将暂停，但所有棋士必须到场。市民在这一天可以在棋院任意参观，也可以随意与喜欢的棋士交流下棋。棋院定期举办这样的大型活动，也是为了吸引更多人了解围棋这项古老的运动。
进藤今天忙得简直焦头烂额。虽说仍是低段，却因为打进了本因坊循环圈而倍受瞩目，自然也备受欢迎，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来者不拒的态度，总是被一大堆叔叔伯伯围着要下指导棋，于是直到天黑才得以脱身，结果……下雨了。
这场雨，看来怎样都是无可避免呢。
进藤无奈地叹气，望着门外的雨幕，痒痒地伸手，还没有触到雨幕，耳边突然响起和谷的声音。“阿光！”
回头，果然是和谷，还有伊角，果然是形影不离的二人组。哈，救星到！进藤赶紧露出一个谄媚笑容，视线直接而精确地落在和谷手中的黑色长柄雨伞上，一把很大且看着很坚固的伞。
“就知道你这臭小子不会记得带伞！我和伊角正好顺路，可以共用一把，多出来的那把就暂时借给你吧。”和进藤从院生时就老友鬼鬼，和谷岂会不知道进藤的性格。抬手给了进藤一记爆栗，然后就把雨伞递过去。
“哈哈，和谷，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爱你！”进藤吃痛地摸摸头，紧接着飞快伸手接过，同时愉快地把爱的宣言响亮了整个棋院大门。
和谷的视线忽然就定住了，里面有一点进藤不确定的情绪。
咦，这样的玩笑，难道他还没有完全免疫？明明是家常便饭了。
不对劲。顺着和谷的视线一回头，是塔矢。
原来是因为他。和谷对塔矢的不满，进藤是知道的，每一次和谷看见塔矢都不舒服。令和谷更不舒服的是，塔矢看见他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应。
当然不能告诉和谷，塔矢也是有不良反应的。
这么说，塔矢听见了自己对和谷爱的告白？不过是男生之间的寻常玩笑罢了，他……不会在意吧？但是塔矢不是寻常男生就是了。进藤默默地叹气。
隔得太远，进藤实在看不清塔矢的表情。
这么吵，塔矢想不注意到进藤都不可能。视线远远对上，然后塔矢转过脸，停下往他们方向走去的脚步，停住站在大厅角落。
很早就发现，如果自己和伊角和谷他们在一起时，塔矢是不会主动靠近自己的。有时候，他还会积极地远离自己。
什么嘛，明明大家都可以做朋友的。
进藤知道和谷虽然不喜欢塔矢，但那种不喜欢并不是讨厌。
其实，很难有人真正讨厌或者说憎恨塔矢亮吧？这样专注而执着，又这样有天赋而勤奋的他，只让人想迫不及待地接近，然后紧紧地跟随在后。
只是因为对他付出了太多关注，又因为得不到同样的关注而闹情绪罢了。
他们不是讨厌塔矢亮，而是讨厌不够完美的自己。
和谷是明白的，他只是和塔矢亮赌气，也是和自己赌气。
“塔矢！”进藤自然地打起招呼，打破了大厅一时的沉默：“你今天是对濑田八段吧，赢了？”
和谷听得出进藤那句“赢了”的语气是肯定而不是疑问。看着进藤望向塔矢明亮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塔矢真的很讨厌。
“嗯。”塔矢淡淡地回答，视线过来了，但脚步没有跟上。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再扭头过去。果然，一说到围棋塔矢就什么都放在脑后了。
“好大的雨呢，你没有带伞吗？”进藤一边说一边往塔矢走去，把手拍上他的肩膀，自然地。
“……”塔矢转过头，继续望向门外沉默。是他自己拒绝了市河小姐的接送的，可笑的是，明明知道会下这样大的雨。
明明知道的啊，为什么不避开？有些事，总是想任性一次吧，即使是塔矢亮。“阿光，走了，棋坛贵公子自然会有专人接送，就不劳你这个还要借伞回家的人费心了！”和谷看着塔矢沉默的样子，无名火终于被彻底点燃。
塔矢的身体有一瞬的颤抖，因为和谷那句阴阳怪气的“棋坛贵公子”。或者他本身没有察觉，但放在他肩膀上进藤的手感受到了。
原来，他还是介意的。
“啊，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和塔矢复盘。”进藤回过头来，朝和谷和伊角抱歉地笑笑。
和谷瞪圆双眼：“如果你敢拿我的……”
始终是伊角善解人意，没等和谷那句“如果你敢拿我的伞给塔矢”出口，就捂住了和谷的口：“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我们就先走了。”然后大方地对上塔矢的视线，微微一笑：“再见，塔矢君。”
伊角的口气虽然温柔，但捂着和谷嘴巴的力道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谷挣扎了几下，最终只能作罢。其实，他如果真的把话说出口，棋坛贵公子肯定会闹别扭不让进藤用自己的伞送回家，如果他因此淋雨生病，自己在棋院那里是活罪不可逃，在进藤那里就是死罪不可免。但走出大门，和谷还是忍不住回头，用眼神恶狠狠地警告进藤：
进藤光，如果你敢拿我的伞给塔矢，你就死定了！
进藤用灿烂的笑容回应和谷：警告收到，但不打算遵守。
偌大院门口只剩下进藤和自己，塔矢反而觉得气氛有一丝尴尬。
为什么呢，只是下雨天罢了……
“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不复盘了吗？”总要先说写什么吧，塔矢想。一出口，却这般地……冷淡。明明知道，进藤是看见自己没有伞，想送自己回家，才说要和自己复盘的。
“嗯，明明说她好不容易考上了明星女子高中，我却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定要我买件礼物给她。如果你可以帮我出主意，应该很快就可以买好，我们就还有时间复盘，对吧？”进藤大大咧咧地说着，把伞撑开，顺势搂过塔矢的肩，两个人相拥着一头扎进黑夜。
进藤的话在脑里转了一圈，塔矢才反应过来：“你要我陪你买礼物？”本能地想拒绝，却对上进藤灿烂的笑容：“难道你不想和我复盘吗？”塔矢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吧，对付塔矢就只有围棋了。
沉默过后，塔矢才发现，进藤搂着自己的肩膀。其实和谷的伞很大，可以完全地遮盖两人，没有必要用这样私密的姿势制造更多的空间。太近了，近到塔矢可以闻到进藤的呼吸，雨声之外，还有他的心跳。塔矢觉得自己开始没有来的紧张，而肩膀开始发烫。
塔矢从来都不习惯和别人这样接近，无论是身体或者内心。
虽然，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别人。
塔矢努力忽略肩膀上的温度。
不行，还是太近了。近到塔矢不仅听得到进藤的心跳，也害怕进藤会听到自己的，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安的心跳。
只是如果刻意地推开，也好像太生硬。塔矢知道，进藤的性格就是这样，对这些小事毫不在意，比如在棋院门口对和谷的那句“我爱你”。既然他不在意，何必刻意地让他在意？
可是我在意。
可是我喜欢你，进藤。
我喜欢你。
塔矢亮低低地，在心里说到。
暗恋。
令塔矢震惊的，并不是喜欢同性的事实，而是喜欢一个人的事实。
竟然是这样专注而深刻，仿佛只要稍微分神，就要完全沉溺其中，不能抽身。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塔矢已经不得而知，当他知道，那种情感已是深入骨髓，不能割舍，也不愿割舍。一如围棋。
居然喜欢了这样的一个人，和自己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随意、任性、粗心、邋遢……围棋之外，想起来的都是缺点。
塔矢亮喜欢进藤光这个事实一旦揭晓，恐怕进藤光会比塔矢亮更震惊吧？
空气微凉。进藤走得很急，塔矢也被迫越走越快，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裤脚已经湿了。
你就那么着急地要给明明买礼物？塔矢微微有些生气，却没有说出口，任由冰凉浸透衣物，渗入肌肤，传达至内心。
已经到了繁华的商品街，越过过一间又一间的精品店，进藤却丝毫没有停下挑选的意思。
正想问进藤到底要去哪里，进藤就回过头来，浅琥珀色的眸子盛满狡黠：“休息一下吧，塔矢你整天像老头子一样坐着，才走一点点就累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累了！”塔矢动怒。
“可是我都听见你的心跳声了！”进藤反驳。
塔矢沉默，转过头。手忽然被抓住，转眼自己已被进藤拉进了身后的一家店铺。
……寿司店？
“好啦好啦，先吃点东西吧，我都快饿死了！”进藤利落地把伞收好，熟练地走进靠窗的卡座，兴奋地满眼放光：“运气真好，平时这家店人多得要死，每次都要等上半天才能有位置！”
选择靠窗卡座的，一般都是情侣。跟着进藤越过前面卡座中两对明显热恋中的情侣，塔矢有一点羞涩。像他们这样两个男孩子，应该坐在回转座位上更合适啊。不过，塔矢喜欢清静，与肩挨着肩比邻而坐相比，确实更喜欢相对独立的卡座。
店面不算大，装修简单而不简洁，从不经意的细节便可知是费了很多心思的。这样的店，食物一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进藤，你不是来这里买礼物的吗？”被拉着坐下，进藤店主般招呼自己喝茶，有什么想吃的随便点，塔矢手捧冒着热气的绿茶，忍不住问了。
“礼物要买，东西也要吃啊。”进藤不以为然地答着，自顾翻着精致的菜单。“啊，我要吃金枪鱼寿司！”
“你不是喜欢拉面吗？”在心里叹气，塔矢表面仍不动声色。
“可是你不喜欢拉面啊。”进藤说，眼睛并没有离开菜单，“这家寿司店是上次跟和谷他们发现的，刚开张不久，一直都很想带你来呢，我以围棋之神的名义担保，非常十分特别好吃！”
也许是绿茶的缘故，塔矢觉得身体一下子变暖了。“那买了礼物之后，还有没有时间复盘？”口气冰冷。
“难得我请客，就不要计较这种事情啦！”进藤不满地说道，声音已经大到引起了店员的眼光。如果不是这样，塔矢真不想就这样闭嘴。
只好抬头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因为雨天的缘故，路灯早早已经开了。窗外的高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上的巨幅广告不断闪烁变幻，连空气都仿佛热烈地要燃烧。红绿灯下，人群如潮，形形色色交织于十字街头——一窗之隔，世界就如此喧嚣。
差点忘记了，这里是东京。
记得是谁说过，东京是没有夜晚的城市。
究竟是真的没有，还是人们已经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的区别？
但是，这个喧嚣的世界真的很漂亮。
塔矢很少看到东京的夜色。
通常这样的夜晚，他早已端坐于十九路棋盘之前，眼里只看得到黑白棋子。
有些东西他以为自己不喜欢，原来只是没有机会去喜欢。比如东京的夜色。
塔矢看着，竟然有些失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藤的视线已经从菜单转移到塔矢脸上。
很少看见塔矢这样温柔的神情。
棋盘之上的他，凌厉得不能直视。尤其是那双碧眸，明明清澈得仿似一眼可穿，但真要凝视下去，却深如大海。
进藤的用视线描绘塔矢得轮廓，从眼睛到耳廓，从脸颊到嘴角，缓慢而专注，连微微颤动的眼睫毛也没有错过。
塔矢你长得真漂亮。
进藤只是想，却不敢说出口。塔矢非常讨厌别人过多地评价他的容貌，特别是容忍不了说他漂亮，特别是说他漂亮的人是同性。
但塔矢确实很漂亮。男孩子里难得有如此精致的五官，况且那白皙细腻的肌肤，让女孩子都羡慕不已。
塔矢知道进藤在看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脸上开始火辣。
这个人，干什么都那么认真，连假装都是。
进藤忽然就觉得好笑，什么嘛。
忽然就顽心大起。
猛地，进藤转过头去看塔矢一直看着的落地玻璃窗。粹不及防，塔矢的视线被进藤抓住了——玻璃窗上面清晰地映照着他们两个人的面孔，一张带着恼意的惊讶，一张带着顽皮的开怀。
就这样一起盯着玻璃窗，从玻璃窗看着对方。好像谁先转移视线，就输了什么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了。
进藤先动了。他微微俯身，朝着塔矢的玻璃窗上倒影的面孔——亲吻。
塔矢呆住了。
“塔矢，不准在和我约会的时候走神。”进藤结束那个吻，严肃地对塔矢说。他是认真的，只有在下棋时塔矢才能看见这样的神情。
以致于……不能反驳。
然后一直沉默。
但这种沉默不是陌生，不是尴尬，不是僵硬。
而是静谧的、和谐的、默契的。
塔矢享受这种愉悦，进藤也是，他感受得到。
吃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店铺打烊。
给明明的礼物自然是没有买。进藤没有提，塔矢也没有提。
以伞之名，进藤坚持送塔矢回家。
其实，雨早已经停了。
他们一起坐地铁。
坐地铁的时候，塔矢习惯了站在靠门的位置，即使地铁上有空位。
所以现在感觉很奇怪。
因为空荡荡的车厢，进藤偏偏和自己挤在一起站着，过了一站又一站，明明那么多的空位。
塔矢喜欢坐地铁，因为可以精准地计算时间。然而这一次，他希望地铁会像巴士一样堵车，停停走走。
如果可以一直坐下去，那该有多好。
如果明天继续下雨，那该有多好。
如果你也喜欢我，那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