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起》仰笑尘

7、老师

　　院内漆黑，让苏怀遇有些不适。他碎步向前，屏住呼吸，努力放大自己的听觉，去判断周围的一切动静。

　　他隐约感觉背后的游廊中有轻弱的脚步声，苏怀遇猛然回头。

　　“少爷，是我啊。”

　　游廊的木柱后面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来，小心翼翼的朝苏怀遇的方向晃了一晃。

　　“小栗子？”苏怀遇化紧张为惊喜，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是是，是我啊。毛栗。”毛栗见主子丝毫未犹疑便喊出了自己名字，激动地刷的一下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了。本想一股脑儿地冲过去抱住主子，来个久别重逢的戏码，哪知脚下像灌了铅似的，如何也迈不出去，只好呜呜地蹲在原地抹眼泪。

　　苏怀遇走到毛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这几日，你一直都在苏府吗？”

　　“本来还好好的，前几日，少爷你......你不在之后，一群官兵突然就闯进苏府，来势汹汹的，把大家都赶了出去。”毛栗见主子安慰自己，便哭的更凶了。

　　只听他边哭边哽咽着讲道：“那些官兵什么都没说，就往咱们苏府门上贴封条。赵管家见势头不对，大家也人心惶惶的，就给了我们一人几两银子，让我们赶紧回老家去。主子也知道，我自是没地方去的，这几天便一直都在府对面的小巷里躲着。今日看那些官兵又把封条拆了，就想着回府上清扫清扫，说不定能等到老爷和少爷您回来。果然真等到了。”

　　毛栗满肚子委屈，越讲越激动，说到最后，干脆一把抱住了苏怀遇。也管不了那么多主仆礼节了，鼻涕眼泪都蹭到了苏怀遇的衣服上。当然，他也知道，主子向来都不在意这些细节......

　　苏怀遇轻叹一声，摸了摸毛栗的头，安慰道，“没事了栗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苏怀遇八岁的时候，偷跑出去河边玩，见几个大他几岁的少年正在追一个不大的娃娃，便迎上去搭救。听说是这娃娃偷了几个少年的吃食，便大大方方地给了自己身上的一块玉佩，打发了那几位少年，把这娃娃救了下来。原本想着就这么了了，哪知回府路上，那娃娃一直跟着他。

　　问了才知道，那娃娃没有家，没爹没娘，只知道自己叫毛栗。每日只能靠讨饭填饱肚子，运气好了，偶尔能讨个包子油条，大多数时候，吃的都是硬邦邦的隔夜馒头。

　　自他记事起，便经常听父亲说虞国近年来一直灾荒不断，战事连连。天都一带虽较其他地方强了不少，却仍有许多贫困人家的悲剧。男人被抓去充军的，女人被卖去青楼的，数不胜数。

　　然而这却是家世优越的苏怀遇第一次亲眼所见这样的不幸。一句“没有娘”让小小的苏怀遇久久无法释怀，觉得眼前这娃娃和自己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

　　父亲从小就教导他“达则兼济天下”。他便依着这句大道理说服父亲把毛栗留在了自己身边，破例做了苏家的书童。虽说出身天壤之别，但苏怀遇一直视毛栗如弟弟，无论读书还是练剑，都不忘带着他。

　　“主子，咱们以后怎么办啊。”栗子抹了抹眼泪，问道。

　　“去投奔老师，救父亲，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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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刚亮，苏怀遇就已经站在了叶将军府门前。偌大的烨阳城，府邸能与卫国府一较高下的便只有这叶府了。

　　只见那叶府门前蹲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石狮子，两扇精雕的兽首大门紧闭，俨然一副“闲者勿扰”的架势。苏怀遇刚欲上前同门口一位面生的护卫官搭话，大门忽然从里头开了一条缝。

　　“苏公子，将军等您多时了。”

　　老师三年未回天都，苏怀遇便是有三年时间没来过叶府了。他本想跟着招呼他的护卫官一路在府中走走看看，哪知刚推门进去，就看到院内有几十个护卫官在操练，而老师就站在院门口迎他。

　　“遇儿！”

　　苏怀遇方欲拜见，忽的一把被大步迈向他的叶盛搂入怀中，嘘寒问暖的一通询问。“在狱中有没有受苦。”“你就是个兵部主事，怪罪不到你身上来。”“我就知道刑部的人不敢对你动刑。”“三年没见，又帅了。”......

　　虽说多年未见老师，但苏怀遇却没心情叙旧，更何况，他与叶盛之间不需要说什么客套话。没说几句，苏怀遇便把话题转到了卖官一案上。

　　“你父亲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叶盛忽然表情严肃，道:“据我所知，刑部从户部那拿到的证据确凿，的确很难解释的通。”

　　至于这定罪的证据，苏怀遇也仔细了解过：苏平每月的俸禄，除了银两，其余的都换的是禄米和布帛，由御林军代领，再送去卫府。然而从户部的记账来看，御林军许多大小官员每月领取的官饷都少于实际应得的官饷，而这当中的差价，据认罪的御林军官员称，都是要还当初“买官”的钱。

　　这些钱，每月会变成上好的绸缎和金条，替换原本送到卫府上的布帛和禄米，再送到卫府去。苏平入狱前，刑部也的确从御林军送来的布帛和禄米查到了绸缎和金条。人证、物证、户部记录具在，苏平当场便被刑部的人带走。

　　更何况，苏平也在狱中认了罪。

　　“这证据，实在像是有人故意为之。”苏怀遇说：“就算我父亲卖官，御林军那些官员买官的钱，也有千万种方式送到我父亲手上。有什么缘由要在官饷中扣。”

　　“所以刑部说是兵部与户部串通，除了你父亲，户部尚书赵世渊也是因此事牵连入狱的。”

　　“可朝廷既已认为我父亲卖官，就该严查御林军。却又派御林军去治疫，结果他们私吞朝廷拨下来三万两治理疫病的钱款，搞的烨阳城遍地亡魂。”

　　“遇儿，天都除了用御林军，没有其他选择了。”叶盛意味深长地望着苏怀遇。

　　是啊。难道去求助守卫军？真到那时，朝廷的颜面何在。苏怀遇无语凝噎。

　　“太后已经同意我再查此案。”叶盛郑重道，“我会给你父亲一个交代的。”

　　苏怀遇只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老师要为自己的挚友讨一个交代，而他要的不只是一个交代，他要陷害父亲的所有人，全部去死。

　　“除了我父亲的事，老师此次回天都，还有什么要事吗？”苏怀遇满怀希望地试探道。

　　叶盛大笑，顺手拿起身边的操练用的长戟，向前果断一刺，虽已年过半百，许久未上战场，出戟速度却仍风驰电掣一般，风采不减当年。只听他笑问道：“你希望老师回来做什么？”

　　“治疫病，济百姓，重振大虞。”苏怀遇认真望着老师。

　　叶盛笑得更开心了，他将手中长戟递与苏怀遇，说道：“那就治疫病，济百姓，重振大虞！”

　　苏怀遇接过长戟，望着老师，觉得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光。

　　“那遇儿你说说，治疫病，该如何治？”叶盛继续问道。

　　“疫病，由天都起，自然应该在天都绝。天都得控，桂城与梁城的疫情方得控。老师方才说得对，天都的疫病，只能由御林军来治。所以，治病，首先要先治人。重振御林军，才是此次治理国家疫病之根本。”苏怀遇说。

　　“好样的，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叶盛目光坚毅，点头道，“今晚太后与皇帝设宴，为我洗尘，遇儿你与我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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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的牢房比刑部更加潮霉阴寒，暗不见光，偶有老鼠蹿过，狱卒和关押的犯人皆已习以为常，并不抬眼去看。

　　卫子期拿手帕捂着口鼻，站在一间牢房外面，等狱卒为她开门。

　　“你是什么人？”狱中人原本瘫坐在一块湿漉漉的草堆上，见有来人，慌忙站起身来，面上露出防备之色。

　　“赵大人不必紧张，”卫子期走进门去，说道：“我姓卫，名子期。”

　　面前人被一件黑色斗篷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清五官，却带着汹汹煞气，赵世渊欲往后退，可背后是墙，他只得立于原地，问道：“你是太后的人？”

　　“赵大人在狱中呆了多日，却仍如此机敏，佩服佩服。”卫子期道。

　　面前人声音虽清冷，却听得出是个年轻姑娘，她的身份赵世渊已猜的八九不离十。早就听说卫峰在府上养了个庶女，没想到此次卫府疫病竟然幸免于难。

　　“可是太后有话让你带给我？”赵世渊试探问道。

　　卫子期冷笑一声，回道“太后日理万机，兴许早就把赵大人忘于脑后了。这些时日，我在太后身边，并未听她老人家提起过赵世渊这三个字。”

　　赵世渊根本不信她的话，心中却仍有一丝失落，问道：“你所来何意？”

　　“我来找你，虽不是太后的意思。但我能救你，”卫子期说道，“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