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起》仰笑尘

26、惊夜

　　深夜，街上已收了市，一个时辰前的喧闹与嘈杂恍如隔世。

　　苏怀遇将无影拴在树下，按毛栗口述的地址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铺面。他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没想很快便有伙计前来应门领客。

　　“这么晚了，客官为何事而来啊？”伙计警惕地上下打量了苏怀遇，斜眼问道。

　　“转告刘贵，天都来人，有事寻他。”苏怀遇厉声道。

　　伙计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许久未听人直呼刘管家的大名了。更何况，从天都来的人，多半都是老爷赵世渊的朋友，身份可都不容小觑。他小心地将原本落在苏怀遇身上的目光收回，顺势低头看着脚下，小声说道：“还请问阁下贵姓，小的这就去找我们掌柜的通报一声。”

　　苏怀遇轻笑一声，道：“叫刘贵来见我便是。等见到了他，再讲不迟。”

　　“是，是。还请阁下在此稍候片刻。”那伙计寻思片刻，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他将门留了半掌的缝隙，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苏怀遇顺着门缝向屋内望去，果然如毛栗所说，屋内富丽堂皇，各式名瓷贵器甚至可与宫中一较高下。没过多久的功夫，那伙计又重新出现在了苏怀遇的视线之内，身后还跟了个佩剑的白衣少年。那少年步子迈地极其轻盈，仿佛身上毫无重量似的。他生的好看，远远地便吸引了苏怀遇的注意。

　　这个少年应该就是栗子提到的那位在院中发现他的高手，苏怀遇心中暗忖。

　　“掌柜的请您过去。”不知刘贵和那伙计说了什么，只见他走至苏怀遇面前时，腰板儿挺得比之前直了不少。

　　苏怀遇没有看他，只是与白衣少年对视片刻，便跟随二人径直往院内的堂屋走去......

　　“天都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咱们赵老爷连大理寺都能随便出入，还怕这些个无名小卒！”

　　里屋中传来刘贵的声音，分明是要给苏怀遇一个下马威。

　　“是，是。”屋中除了刘贵，似是还有其他人，跟着一同附和道。

　　几人到了门前，伙计原想先进去通报，哪知却被苏怀遇拦了下来。

　　“若当真进出自由，怎么赵世渊还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住了数月？难不成还是因为喜欢那地方？”苏怀遇推门而入，调侃说道。

　　伙计跟在苏怀遇身后一同进了门，而白衣少年却只留在了门外。屋中只有三人，刘贵穿一件大红色襕衫坐在正中央，手上正抓着半个猪蹄啃着，一左一右分别站了一个伙计。刘贵见来人气质不凡，也不敢造次，原先的嚣张气焰已被浇灭了大半。他将肉放回盘中，用手抹了抹嘴，拘谨地试探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你的新主子啊。”苏怀遇语气轻快，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口饮尽。

　　苏怀遇心里清楚，他不能随意表明身份。卫子期暗中接了赵世渊的瓷器和茶叶生意，还需谨慎行事才行。此处人多口杂，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天都，麻烦可就大了。

　　一旁的伙计凑在刘贵肩旁小声说道：“掌柜的，我看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竟如此出言不逊，说不定是什么江湖骗子。”

　　刘贵觉得伙计说的不无道理，遂放声大笑，比先前自在了不少。

　　“小子，口气不小啊。”刘贵用手抓了抓脖子，把一条腿翘在椅子上，明知故问道：“你来我店里，有什么事儿？”

　　苏怀遇轻笑一声，逼近刘贵，压低声音说道：“你绑了我的人。我来要人。”

　　刘贵轻咽一下，心中又变得有些没底。他朝身边伙计使了个眼色，没多久的功夫，伙计便把徐璎拖了进来。只见徐璎满脸是血，有一只眼睛已经肿的快要睁不开了。身上几处血迹浸透三层衣衫，已变得有些发黑。

　　一股热流直冲苏怀遇的头顶，没想才一炷香的功夫，刘贵这群人竟对徐璎动了手！

　　苏怀遇暗啐一口，忽然从衣袖中亮出短刀，他一把抓住刘贵的衣领，身边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他将短刀抵在了刘贵的脖子上。刀口锋利，刘贵的颈上已渗出一排血珠。苏怀遇握紧刀柄，压抑着怒火，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敢。”

　　刘贵刹的面色惨白，浑身瘫软，双手想要掰走苏怀遇压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却使不上力，只得垂眼直勾勾地盯着刀刃，磕磕巴巴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苏怀遇不语。他一把推开刘贵，径直走至徐璎身边。旁边伙计本能地向前阻拦，只听他厉声喝道：“谁敢拦我。”

　　伙计们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挪动，也不敢去扶刘贵，任凭他在地上摊着。苏怀遇上前将徐璎松绑，小心扶起，惭愧道：“栗子连累你了。”

　　徐璎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帕，拭去嘴角的血，摇头道：“是我不够精明。他们问话，我不知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便什么也没有说。”

　　见二人自顾自说着，刘贵有些不知所措，他费了半天劲倚靠着身边的桌子才站起身来，又朝苏怀遇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爷爷！”

　　门外传来毛栗的声音。

　　屋门被一把推开，门外的场景吓坏了刘贵和一众伙计。

　　“老爷！”刘贵朝着门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原来，苏怀遇临走前交待毛栗，让他务必将赵世渊带来。卫子期与赵世渊曾有约定，待所有生意和银子交接好了，赵世渊方可回到自己的宅院。所以，赵世渊虽回了河东，但刘贵却没收到一点风声，也是情理之中。

　　赵世渊被毛栗带来店铺的路上，才得知原来刘贵这些年竟贪了这么多银子。毛栗将苏怀遇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转告给赵世渊：后续从刘贵住处搜出来的银子，卫子期与赵世渊可平分。但赵世渊需确保刘贵不再染指瓷器和茶叶生意，且今晚发生的事不得有其他人知道。

　　连命都被攥在卫子期手里，赵世渊哪敢不答应，更何况还有白来的银子，便一口答应下来。

　　见自家老爷在这公子面前竟真的唯唯诺诺，刘贵和几个伙计已然傻了眼。再加上自己贪了生意上的银子被抓了个现行，此时更是连叫“爷爷”的机会也没有了。没多久的功夫，几人连同赵世渊一起，便都被随行的御林军带回了叶国府......

　　之前的喧杂来的快去的也快，堂屋门窗大开，此时屋内只剩下苏怀遇、毛栗和徐璎三人，一时间又重新静了下来。

　　毛栗看见徐璎哥哥被这般欺辱，真后悔当初自己在铺子里乱跑。以徐璎的功夫，若行动自由，本可以应付的过来，可他却执意要与毛栗交换，选择束手就擒。毛栗一边眼泪汪汪地帮徐璎包扎伤口，一边又将自己从头到脚埋怨了一遍。徐璎却只静静地看着他笑，就像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见徐璎仍有力气，坚持要自己骑马，苏怀遇和毛栗便也不再阻拦，一同朝门外走去......

　　“啊！”毛栗刚扶着徐璎走到门口，突然大喊一声，头冲着门外惊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原来是那白衣少年。

　　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眼前许多人来往奔走，那白衣少年竟仍伫立在门口，像是透明的一般，只字未言。

　　苏怀遇走到那白衣少年身旁，问道：“你叫什么？是赵家的什么人？”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苏怀遇摇了摇头。

　　苏怀遇有些不解。他有意留这白衣少年，所以必须了解清楚他的来历，遂又继续说道：“眼下你也没法继续留在这铺子里了，不如先同我们一起回叶府。”

　　白衣少年还是没有说话，仍然平静地看着苏怀遇。

　　“主子，他好像听不见我们说话。”毛栗挠了挠头说道。

　　苏怀遇恍然大悟。他叫毛栗将先前的问话写了下来与这位白衣少年交流，才知道他叫阿水，是在河东的赵宅长大的。但阿水却不愿同三人回叶府，一心想要回赵宅去。

　　苏怀遇见拗不过他，心中又惦记着卫子期的病情，便打算先回府上，来日再想办法不迟。他刚欲开口叫毛栗动身，却见毛栗从腰间掏出几颗糖丸递给了阿水。

　　“这是卫子期姐姐从宫里给我带出来的，可好吃了，你尝尝！”毛栗笑嘻嘻地望着阿水说道。他见阿水接过糖丸，仍有些犹豫，就先捏起一颗来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嚼了起来。

　　阿水有样学样，把手中的一把糖丸全倒进了嘴里。

　　“哎呀，你省着点儿吃啊，我剩下的糖丸还要留给徐缨哥哥呢。”毛栗噘嘴埋怨着，一旁的徐缨却开心地笑了起来。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丸，阿水好像也听懂了毛栗的意思，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苏怀遇听到毛栗的话，心中一动。卫子期什么时候给了毛栗这些糖果，她不是一向冷冰冰地板着个脸吗？他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位卫小姐了。此刻，他真想快点赶回叶府，亲自问问她。

　　阿水就这样被几颗糖果收买，同三人一起回了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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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国府门口，苏怀遇才下了马，折腾了一日，几人都已倦意十足，混混沌沌。

　　一个丫鬟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冲着苏怀遇便喊道：“公子，不好了，卫小姐一直晕迷不醒。”

　　苏怀遇猛然清醒。他顾不得交代什么，疾步便朝卫子期的院子走去。“找大夫看过了吗？”他问那丫鬟。

　　“找了，你走后不久小姐就一个劲儿地冒虚汗，我们赶紧找了大夫来瞧。”丫鬟跟不上苏怀遇的步子，气喘吁吁说道。

　　“大夫怎么说？”苏怀遇焦急追问。

　　“说是天都来河东的路上，兴许是沾了不干净的水，染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