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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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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门口,苏怀遇来回踱步,他在等自己的老师。
正如他预测的那样,毛栗带着御林军一营的兵士终于在烨阳城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门口,堵到了杜老三。
“主子,要不咱们别等叶大将军了,先审他一轮如何?”
为了寻杜老三,毛栗已经许多时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迫不及待想要从这个“战利品”嘴里撬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不行。”苏怀遇毫不犹豫道。如今在这虞国疆土上,除了父亲,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便是自己的老师。
“遇儿!”
叶盛远远地便瞧见了苏怀遇。一路从虎啸营驱马狂奔而来,他心中也有许多理不清的思绪等着被解开。所以,还没等骑到卫府门前,他便朝着苏怀遇喊道:“将那人带到后厅,我要亲自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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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三摊在地上打着哆嗦,因手脚都不捆着不方便动,只好瞪着一条桌腿发怔。
杜老三是被蒙着眼睛带到了这屋中后才被摘了黑布的,他只知道抓他时应该是有几个御林军的人,却根本不知道这些御林军背后,到底是谁在等着他。毕竟,有太多种可能性了。
叶盛走入屋中,在杜老三眼前的一个椅子上坐下。苏府的后厅许久没人来过了,那椅子上早已蒙上了一层灰,然而叶盛却丝毫没有在意。他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小人不知。”杜老三不敢抬头,只看着叶盛的黑靴说道:“小人从没办过坏事,大人为何要抓我?”
“我是......”叶盛故意顿一顿,道:“苏大人的朋友。”
杜老三心里一揪,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认识苏大人?”叶盛问道。
杜老三连“不认识”三个字都卡在喉咙中没力气说出来,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日是你送布帛和禄米到苏府的吗?”叶盛追问。
杜老三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他并不傻,眼前这人不管是谁,一定已经查到了当日御林军负责送货的兵士名单。
“从户部送出之前,你有没有动过那箱子?”叶盛问。
杜老三仍然不说话,只管疯狂摇头。
苏怀遇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见那杜老三一直不出声,实在忍无可忍,冲进房间对着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任凭杜老三如何求饶都不停手。叶盛了解苏怀遇的脾气,便也不拦他。
见那杜老三满脸是血抱着肚子口吐白沫,苏怀遇方才解了气,又忽然间冷了下来,说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他这句话,是和卫子期学的。
“能,能。”杜老三喘着粗气回答道,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然没了知觉。
“你以为自己在这烨阳城还能活着出去?”苏怀遇声音低沉,与刚进门时判若两人:“苏平一案,就算我们不查,也会有其他人查,你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恐怕就不是挨顿打这么简单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杜老三哭着说道。从拿了别人的好处开始到现在,他东躲西藏,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若是一早就知道苏平的案子背后有那么多牵扯,他无论如何不会去坐那差事。
“你若对我们坦白,我们便保你一命。”苏怀遇弯下腰,一把揪住杜老三的衣领,道:“若是说的与我们查到的有一点偏差......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苏怀遇倏地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刀,在杜老三颈边来回摩擦,刀刃间反射出寒光,映在苏怀遇眼中,让杜老三脊背发凉。他绝对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会眼睛都不眨地杀人。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杜老三爬到苏怀遇脚边,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小人什么都说。”
苏怀遇将刀收回,站在叶盛身后,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等杜老三开口。
杜老三艰难地举起手擦了擦脸,不知道擦下的到底是血水、泪水还是汗水,深吸几口气,说道:“就在去苏府送货的前几日,我刚从赌场出来,有人给我塞了个字条,上面写着,八月二十三日,要我去户部领个差事,事成之后,便给我一块羊脂白玉。羊脂白玉啊!那可是宫中才有的东西,要是能卖了换钱,我赌场的债就全能还了。”
杜老三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我想着,御林军这差事也没几个钱,又赶上疫病,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不如趁此机会捞上一笔,所以便在二十三日那天去了。到了户部,我才发现,还有其他几个御林军的弟兄,都是我没见过的。户部的人给了我们几个箱子,都是上了锁的,让我们抬到卫府去,其他什么都没说。”
“你可知箱子里面是什么?”苏怀遇问道。
“小人一直以为就是些普通的布帛。”杜老三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道:“以往每月给各大官员府上送布帛和禄米可是个好差事,因为府上的管家都会给送货的兵士们分一些,所以小人根本就没有多想啊!哪想,到了苏府门口,忽然就有刑部的人把我们拦下来,当场开了那几个箱子。我们几个一看,箱子里全是金条,当时就蒙了!”
杜老三哭丧个脸,继续说道:“我们当时都被带到了刑部,被关在了一起。大家都不敢多说话,但是却有一个兵士,说他自己就是给我们字条的人。他说我们私运金条,犯的是重罪!我们其余几个人都吓坏了,问他怎么办,他就让我们在问话时,都称是每月奉了苏大人的命帮他运金条的,才能保一命。我们几个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便都照做了。哪想到,刑部真的将我们放了出来。”
御林军帮兵部办事,本来便是言听计从,从不过问。若几个人都一口咬定是奉了兵部尚书苏平的命办事,倒是确实无罪。
“我们几个出来后,那人便给了我们一人一块玉佩,让我们永远不要在出现在烨阳城。”杜老三越说哭得越厉害,道:“哪知,烨阳城根本出不去了。我就一直在城里躲着。”
“你当日在户部,是谁把箱子给你们的?”苏怀遇问道。
“那人一直低着头,小人没有看清脸。”杜老三摇头道。
“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苏怀遇又问道。
“我记得......”杜老三使劲回忆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人写字是用左手。”
“左撇子......”叶盛道:“我不记得户部有什么人是左撇子。”
“你可看清楚了?”苏怀遇瞪着杜老三大声问道。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杜老三用手抱头,畏畏缩缩道:“小人在御林军是专门负责追踪的,看人一向仔细。”
“你这种人负责追踪?”苏怀遇一脸嫌弃,道:“怪不得刑部和大理寺交给御林军的逃犯,你们一个都抓不到。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
“小人是废物,小人是废物。”杜老三赶忙附和,哭着求饶道:“大人饶我一命吧!”
“老师,咱们拿他怎么办?”苏怀遇问叶盛道。
“先关着吧,让栗子带那几个御林军的兵士看好他。”叶盛重重叹了口气,又说道:“我在河东做了这么多年的守卫军将军,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士。这还是在天都,在虞文帝一手建立的御林军之中。难道,大虞气数真的要尽了吗?”
“老师,”苏怀遇望着叶盛,满眼真诚道:“如今天下乱世,多国纷争,虞国地处中原,更是多面受敌。学生以为,唯兵强则万民安,唯民安则国泰。而兵之强者,在于粮亦在于统。河东已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若朝廷清廉自守,何愁国库之空?周冶镇守河西,统十万精兵良将,御林军有老师在,何愁统兵无道?倘若贪可治,权可放,虞国的希望就还在。”
“好孩子。”叶盛点头道:“只怕这贪可治,权可放,没那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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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天杜老三的事,苏怀遇回了屋中倒在床上,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睡去了。
然而,夜半时分,突然惊醒。
是噩梦。是那循环往复缠绕了他十余年的噩梦。同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他,苏怀遇早就习惯伴着那令人窒息的痛入眠,然而这次,他却无法继续入睡。
因为这次的梦,不同。
他又梦见自己身处那个长廊,黑暗充斥着他的四周,安静且压抑。
嗒,嗒,嗒,是母亲的脚步声,像是逼近的钟鸣声,每一步都响在他的心跳上。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母亲,她妆发精致,着一件大红色的重绸裙袄,显得雍容华贵。但母亲的眼角却仍流着血泪,她嘴上挂着笑,朝苏怀遇缓慢移过来,拉起了他的手。
“母亲。”苏怀遇忍着泪,望着自己的母亲,说道:“我好想你。”
“傻孩子,母亲一直都在。”母亲面上的表情丝毫不动,仿佛是雕刻出来一般。
“你今日,到底去哪了?”苏怀遇用力握着母亲的手,有些喘不过气。
“今日梓婷就要进宫了,”母亲说道:“我去卫府看看她。”
......
苏怀遇缩在床尾,睁着眼睛望着屋内唯一亮着的一盏烛灯,一颗心猛跳。这次的梦太逼真,连血腥味都仿佛在鼻尖挥之不去。母亲的回答在他脑中不断回响:她那日,去了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