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起》仰笑尘

12、虎啸

　　烨阳城入了秋，满城飘起落叶。

　　叶盛才做了一个月的御林军督办，烨阳城的疫病就已经得到了控制，没有再继续扩散。宫中刺客一事，刑部尚书穆顺办得还算漂亮，因没再查出什么刺客同党，便只是将剩余几个伶官遣散出宫，唯独让那女伶官留在了宫中。

　　鸿祯皇帝也是个多情的种，硬是给了那女伶官一个妙贵人的位分。因着婉贵人心中不悦，闹了几次，皇上违着太后的意思，还是给她升了婉嫔，方才罢休。要么是宫女，要么是伶官，太后不满倒也是自然的。

　　宫中事务繁杂，帮卫子期挑选御林军护卫的事便一拖再拖，直到昨日被太后又催了一遍，林振才应下说翌日便带卫子期过去。

　　清晨，卫子期随着林振早早便来到了御林军虎啸营的大门口。这是御林军练兵的地方，有连排的马厩圈着可以千里奔袭的战马，也有供将士们比武争锋的校场，所以军营并不在烨阳城，而是选址在郊外两座山峰之间的洼地，以山脉为屏障，进可攻，退可守。

　　这还是大虞建国不久时虞文帝亲自挑选的位置，两百多年间一直不断修缮、扩建，维持至今。卫子期早上坐着轿子，从宫中而来，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地方。

　　“哎呦，林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振刚下了轿子，虎啸营门前的守卫一眼便认了出来，赶忙上前热情相迎。

　　“今日陪卫翁主选个贴身的护卫，要脑子灵光点的，可以帮着跑腿办事。”林振拿丝绸手帕捂着鼻子，皱眉道。他最不喜欢军营这种鬼地方了，一股子马尿味和汗的酸臭味混在一起，直叫人恶心。

　　卫子期也跟着下了后面的轿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军营，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依山傍水，抬头便能望见蓝天。

　　“见过卫翁主。”守卫上前作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早就听闻太后身边的卫家小姐花容月貌，今日一见，可比传闻中更加让人惊叹。

　　营前守卫都可以这般无礼，御林军这些年还真是毫无规矩，看来叶盛还有的操心呢。林振暗自琢磨：何不留卫子期一人在这，看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应付这鱼龙混杂的烂泥潭。太后只是让他带着卫子期来御林军挑个护卫，又没说要护她周全。与其在这破地方呆着，不如回宫里喝碗冰镇的酸梅汤。

　　于是，林振随意交代了几句，便匆匆上轿回宫去了，还顺便也带走了卫子期的轿子。

　　“翁主，咱们这边走。”见林公公已经不在，那御林军守卫便更加肆无忌惮，眼睛从未从卫子期身上离开过。

　　“今日你们军营中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卫子期左右看看，见操练的兵士不多，便开口问道。即便朝廷为治理疫病，从御林军中分出了五千人，也只是一个小数目。

　　“叶大将军在呢，大多数人都在校场听他训话呢。”守卫漫不经心回道。

　　“他日日都在吗？”卫子期问道。

　　“是啊。叶大将军每日不是在城中治疫的驻点，就是在虎啸营中。太后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力，军中人人自危啊。”守卫摇摇头，目光却还在卫子期身上。

　　若是叶盛在此，八成他也在......卫子期没缘由地心中一动。

　　“翁主，三营到了。”

　　御林军五万人，烨阳城与皇宫的安危皆在这五万人的肩上，说他们连着大虞国的命脉也不为过。军内分为一百个营。一字打头的营皆为骑兵，分别为一营，十一营，一直到九十一营。其余的都是步兵，每个步兵营会轮流负责宫中的巡防。

　　疫病初发时，朝廷要御林军出五千人。而抽调去负责疫病的十个步兵营，都是抽签抽到的，虽不情愿，却也怨不得人，便整日赖在虎啸营中不走，或者躲在城中的驻点喝酒。

　　统领武奉常年都是靠银子带兵，大事不来，各自安好，这要命的事一来，银子也不管用了。

　　武奉为了让这十个营的弟兄乖乖听命，朝廷拨下来的三万两银子，他从中拿了一万两出来分给这十个营的兵士，以安抚人心。可一万两银子，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二两，还不够去曼香楼抱着美人儿吃几顿酒的，谁愿意因为这点钱去卖命。

　　所以，烨阳城刚发疫病那个月，说是五千御林军治疫，但真正每日挨家挨户负责探访、发药的，只有寥寥几百人。时间一久，挨骂的就是营长。于是，几个营长一商量，分了剩余的一万多两银子，带着家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有了武奉被问责之事，一下子又牵出了兵部卖官一案，朝堂上一时间乌烟瘴气，不分善恶。

　　去三营挑人，是卫子期亲自选的。

　　“翁主，恐怕您不知道，之前宫中出了刺客，负责巡防的就是三营。”守卫看笑话似的看着卫子期说道。

　　“知道。”卫子期懒得多说一个字。

　　“您知道还选三营的人？”守卫疑惑，小声说道，“这些兵士，爹不疼，娘不爱，已经被晾了一个月了。武奉将军因三营的事，在朝廷上脸面丢尽，大家都说，太后动他是迟早的事儿。就算叶大将军能放过三营一马，武奉将军也得将他们打入狱中方能解恨。”

　　“所以，我更要选三营的人。”卫子期冷冷道。

　　“这是为何？”守卫追问。

　　“因为这个人的命，是我给的。”卫子期眼中寒光闪过，侧身扫了一眼守卫。

　　守卫吓的一个哆嗦，汗毛竖立，笑容也僵在脸上，没敢再多说一个字。他悄悄收回自己的目光，也没敢再多看一眼卫子期。能在太后身边立足的人，果然都得罪不起。

　　卫子期与守卫一前一后走进院中，见院中的兵士一个个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副等死的样子，甚至不愿抬头看来人一眼。而卫子期一眼扫去，墙角却有一个兵士仍在对着木桩练功。

　　卫子期嘴角露出一丝诡笑，顺势拿出袖中的珠钗，一个甩手飞了过去。

　　那兵士眼疾手快，如豹子般闪身跳起，可他根本未躲那珠钗，而是迎着上去，右手稳稳将珠钗抓在胸前。

　　“大人，您的钗。”见有守卫跟在身后，兵士便知道来的定是有身份之人，遂根本未多想，跪地双手奉上珠钗。

　　卫子期接过珠钗，低着眼眉瞧了瞧那兵士，说道：“你能接我的钗，功夫了得。”

　　“只是碰巧在练功，顺手接了。”兵士话不多，说道。

　　“三营都要被问罪了，你还有心思练功？”卫子期紧接着问道。

　　“不到最后一刻，谁人又知山前到底有没有路。”兵士闷头答道。

　　卫子期轻笑一声，说道：“如今三营罪责难逃，叶大将军做了御林军督办，我想，谁求情都没有用。又如何个峰回路转？”

　　“向来听闻叶大将军慧眼识人，在下自以为仍有用武之地。”兵士说道。

　　“你是说，自己有用？”卫子期问着话，想起了自己初入宫时，当着太后的面也说了类似的话。

　　“有用。”兵士说。

　　卫子期淡淡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徐缨。”那兵士说道。

　　“家可在烨阳？”卫子期问。

　　“回大人，徐缨自小无父无母，一直在叔父家干活。后经选拔，进了御林军。”徐缨回道。

　　这身世，倒是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卫子期随即问道：“若是让你不跟叶大将军，跟着我如何？”

　　徐缨抬头看那问话之人，双目深邃，卫子期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这是卫翁主，太后身边的。”卫子期身后守卫冲徐缨眨着眼睛说道，他竖起拇指比划着，口型仿佛在说：“红人，红人。”

　　“能不能跟着叶将军，你只有一分的把握，但跟着我，你现在就有十分的把握。”卫子期说道，“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思......”

　　“在下愿追随卫翁主。”没想到徐缨根本想都未多想，便跪地重重磕了头说道。

　　“你可有想好？跟着我，也是要卖命的。”卫子期有些惊讶。

　　“在下愿追随卫翁主。”

　　徐缨看得出来，眼前这姑娘，只身入营，毫无惧色，来日绝对不止是一个翁主。

　　“好。”卫子期点头道。她转身与那守卫说：“人我带走了。叶大将军那边，我来说。”

　　“你就不用和叶大将军说了，和我说便是了。”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卫子期走来......

　　“参见郎将。”

　　卫子期身边守卫，连同徐缨和一众三营的兵士见来人，纷纷低头齐声作揖。

　　是苏怀遇。卫子期望着他走近，淡然笑道：“原来是御林军左郎将，苏公子啊。”

　　“多日未见，卫小姐消息还是这么灵光，连在下的官职都打听的一清二楚，莫不是有什么企图？”苏怀遇调侃道。

　　“徐缨，我带走了。”卫子期不给他说笑的机会，迅速收回笑容说道，“还麻烦苏郎将和叶大将军那儿通报一声。”

　　“好说，”苏怀遇抱着手笑笑，说道：“只是......”

　　“有话快说。”

　　“卫小姐的轿子没了，你要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