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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沉沦 ...

  •   “我衣服什么的都还在那,我去拿一下,很快就回来的,你在家等我就好了。”
      陆川不放心:“我陪你去。”
      祝星撑起笑脸说:“不用,又没有多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好了,现在没人敢动我,我会很安全的。”
      “……”
      胳膊拧不过大腿,陆川终究是放她自个儿去了。

      祝星转身匆匆离开。

      一回到那间蹩脚的宿舍,她就火急火燎地开始收拾行囊。
      为了方便,她东西很少,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身份证和钱都贴身藏着,最终收拾完毕,全部行囊不过一个破旧背包。

      她伏在高低铺的栏杆上,脸埋着臂弯,五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子,心口剧烈起伏不停。
      面上虽是波澜不惊的沉默,脑海却喧嚣成了暴风雨中心的汪洋。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为什么就摆脱不了,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她攥紧了手,浑浊的气息逐渐平静下来。

      之前每一次的来去,因为无牵无挂,所以都迅速自如,但这次不一样了。

      普陀岛的天很暖,据说一年四季都是阳光明媚的,永远没有酷寒的白雪和苍郁的林海。这儿和海和风都很温柔,就像一支悠扬的钢琴曲。

      她在这儿遇见了许多未曾见过的,风信子、游乐园、仲夏夜,还有含泪拥吻她的少年。
      很多时候,她闭上眼睛都看不到自己,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或笑或慵懒,或阴郁或稚气,仿佛灿烂而清白的晨早,一点点鲜活了她不堪的生命。

      她也想过,以后永永远远地留在这座小岛上,未尝不可。
      她可以重新开始,找份好工作,或许养条狗,养只猫,种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就这样平淡又认真地老去,死去。

      假如来得及的话,她还可以做一个明媚亮眼的书生,
      干干净净地站到他面前,跟他说一句其实我也好喜欢你,如果海啸来临,我宁愿溺毙在你怀里,也不愿独自苟且存行。
      如果可以…
      她闭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无声淌过脸颊。她抬手用力一抹,像祛痕笔似的,狠心地连同心间万般思绪都一齐决绝地抹去了。

      *

      陆川等了半天不见她,心底里惴惴不安,正准备出门去寻,恰巧敲门声传来,他忙不迭拉开:“祝星?是你——”
      她不由分说地就冲上来吻他。

      来势汹汹,陆川被扑地直往后倒,险些招架不住。好一会他才捏住她下巴,目光从她湿润的唇角落进眼睛,似乎是想从中弄明白这个吻的原因。

      他眸底噙着丝笑意:“怎么了啊。”
      祝星直视着他道:“我不害怕了。”
      话毕,再度勾住他脖子热烈地吻。

      陆川像是有所质疑,他制止住她动作,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好一会。

      祝星都快以为他是察觉到什么异样了,熟料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齐齐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吻登时铺天盖地而来。

      最亲密的距离衍生出了最迷离的幻境,温柔的、热烈的,抽象的、具体的。
      有太多不真实的东西了,支离破碎地如同泡沫,肢体的缱绻与温度的滚烫又令其更加错综复杂,她昏沉在其间,宛若一叶摇晃的扁舟,醉酒似的找不见方向。

      但她脑海深处一直烙着一件事,这件事就像是根尖锐的木锥,越往里碾压,越叫她清醒。她没办法不去想即将面临的分离——这极有可能便是永别了,她逃往下一站,从此山长水阔复不相见,而再没有什么能比永别更叫人痛苦而绝望的了。

      她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淌完两行泪,开始表现出从所未有的热情,双臂紧紧搂住他,就像是要将他活生生镶嵌进自己身体里。

      陆川脑海里有片刻的空白。
      旋即回吻地更凶,他扣紧她五指,撑起的肩胛紧绷着,弓出了一道悍利而硬挺的弧度。

      星火疯狂燎遍原野。

      没有一丝缝隙,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只余三秒钟尽情相拥,所以要轰轰烈烈、要永生刻骨、要至死不休。
      吻到几近窒息都未曾停歇,指甲划过他背脊,泛起鲜明的红痕,泪花滚出眼眶,簌簌掉落下去。

      她开始分不清痛苦还是愉悦,两种极端撕扯着她,硬生生将她撕裂,碎了的另一半飘出身体,游荡在上空,游荡着,无所依似的。

      明晃晃的灿烂抵达云霄,她四肢百骸在汗与泪构成的沉沦里颤栗不止,她隐约听见他的粗喘,听见自己哭腔断续,一遍又一遍恍若梦呓地叫着他的名字:“陆川,陆川,陆川…”

      直至万物灰飞烟灭。

      *

      皮叔倒了两杯茶,转身递给他,笑说:“咱俩都多少年没见了?得快有十几年了吧?”
      周正阳摸摸扎手的下巴道:“不止,将近二十年了——从我结婚那会儿你来参加婚礼见过一次,之后都没什么联系了。”

      “唔…那是挺久的。”皮叔抿了口茶,“你这次来普陀岛…为了查案?”
      “我就不能是为了来探望探望老同学外加老同事?”
      “得了吧,你那脑子里整天想的就是案子案子,哪有我们什么老同学的份儿?要不是案子,咱俩见面八成得在你我的葬礼上了。”

      周正阳啧的一声:“呸呸呸!什么葬礼,晦气!”
      皮叔哈哈笑:“说正经的,到底什么情况?给我透露一下?”

      “你要是想知道那那么早退休干嘛?搞得老子一个人累死累活的,心里话都没个地儿吐。”

      皮叔笑而不语。
      周正阳迟疑片刻,又叹口气说:“南通那破地儿…深山老林的,净养些变态——去年出了件纵火案,死了四个人,我们认定凶手是其中一名死者的女儿,放完火杀完人就跑了,到现在也下落不明。有线索表明,她前阵子流窜到了这一带。”
      “弑父?那确实够变态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正阳瞧了他一眼,“真正变态的是她爹。那老畜生长期囚禁虐/待和强/暴她,光自己糟蹋人不够,还把他的狐朋狗友叫来,以此牟利。本来她上面还有个姐姐,被强/暴后怀了身孕,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孩子也不知道被丢哪去喂野狗了,唉…命得是有多惨才摊上这么个畜生当爹。”

      闻言,皮叔瞳孔骤缩,久久说不出话。
      他转而去呷了口茶水,似是借此缓冲平静,沉默无言半天他才叹道:“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早退休了吧?这种案子,一桩又一桩,办完了还有,办完了还有…自己比当事人还难受,索性眼不见为净。”

      周正阳笑笑,不置可否。

      皮叔又叹道:“这孩子命苦啊。”
      “是啊。”
      “要把她抓回去?”
      “是啊。”
      “……”
      又一片各自沉浮的无言。

      茶香流转,周正阳突然笑起来:“我手下那个菜鸟昨天也这么问我,是,那几个畜生确实死有余辜,死八百回都不够,她也确实该放火烧死他们,充其量正当防卫——但你我这么认为,法律秩序可不这么认为,而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那群畜生,是为了她自己。”
      “你知道她多大了么?”
      皮叔摇摇头。

      周正阳伸出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下个月就满18周岁了,就成年了可以坐牢了。四条人命,量刑再轻也免不掉牢饭,还不如趁她现在未成年…公诉搏一搏,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总好过不断逃亡的一生啊。”

      皮叔问:“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
      “没,那丫头机灵得很,估计每次闻到什么风声就彻夜跑路了,煞费我苦心。
      “杀了人能不跑么?要是全都投案自首,还用得着警察么——叫什么名儿啊,长什么样?贴了缉拿悬赏么?”

      “柴小葵,至于长什么样…”周正阳转了圈有些酸痛的脖颈,余光忽而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他定睛一看,松垮的国字脸霎时就凝重了起来。

      *

      日上三竿,陆川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还带着朦胧的起床气,手臂下意识一伸,床畔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他立即睁眼,套上拖鞋冲门外喊:“祝星,是你吗?”

      门开,大片明晃晃的白光一泻而进,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抬手肘挡了一下,惺忪的眼尾从缝隙里瞥过去,看到两名陌生男人。
      陆川皱起了眉,嗓音十分不善:“你们他妈谁啊。”

      周正阳掏出印着警徽的证件往他跟前晃了晃:“南通县刑侦第二支队干警,周正阳,这菜鸟是我徒弟,徐进。”
      徐进:“……”

      听到干警这两个字,陆川下意识就想跑——这几乎是一个本能的条件反射,但他脑子立马就转过弯了:“南通县?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找我干什么?我在你家门口杀了人啊。”
      徐进:“你说话注——”
      “哎,”周正阳抬手制止了他,又从兜里掏出张相片,还算客气道:“不是你,是她。”
      看清楚那张相片,陆川当即怔住。

      *

      很久之前,就是在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晚上,陆川还趁着打台球的空挡状不经意地问过大嘴:“你觉得她是打哪儿来的啊。”

      大嘴叼着烟乱答一气,什么所以然都没答出来,但他却记住了其中一句:“南北极?苗疆?深山古城?反正不会是热带海边啦,你瞧她那脸那腿那胳膊,多白。”

      而事实上是,她的确出自于深山古城。

      他心里有些疑问,知道她没身份证后,疑问就更多。
      比如她年方几何?姓甚名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又为什么孤身一人来这?
      很多次他想刨根问底,可又明白她不想提的自然是死活也不会跟他交代,便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其翻篇。

      相处这么些时日,观察她平日里的表现,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一定是经历过些什么,异常沉重痛苦的,若不然也不会有那种眼神。
      他不愿意她痛苦,更不愿意令她活在回忆中,所以再如何好奇,都被尊重死死地压制住,缄口不问。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曾经遭受过的罪,竟是如此的令人发指。
      而他呢?他没有保护好她,反倒还让她噩梦再度上演。

      视频中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像开闸的洪水猛兽,几近将他摇摇欲坠的神思冲昏。

      周正阳看着跌坐在地、耷拉着脑袋、好似三魂没了七魄的少年,眼中升起些许慈爱的怜惜。

      他蹲下身往他面前递了根烟,循循善诱道:“我知道这会儿突然跟你说这些,对你打击太大,但现在真的不是难过的时候,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她,然后——”

      “然后你们就要送她进监狱?”
      少年抬起头,眼睑处积攒了一圈红。

      周正阳微愣,但很快恢复如常道:“她还未成年,进不了监狱,顶多少管所。”
      “别拿你们那套糊弄我,少管所说难听点不就是未成年待的监狱?跟你嘴里说的监狱有什么区别?”
      “……”
      周正阳这个中年混混碰上对方这个小混混,一时间竟然哑炮了。

      他顿了顿,有些生气地说:“成年和未成年,你去成年人的监狱里待一个试试?不把你逼疯才怪!我是好心好意,要不然老子早领一队人直接踹你家门了,用得着在这跟你低声下气?臭小子你别不识好歹!”

      岂料陆川丝毫不惧,讥诮地冷笑道:“你他妈要是有能耐,她至于经历这些么?你不去抓那些强/奸犯,反而一直追着她不放,你安的是哪门子的好心?”

      “你——”
      周正阳气得脸色铁青,一记铁砂掌刚要落下去,又强行忍住了,他直指着他怒骂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会怎么样?!我来告诉你!她以后在家好好睡着大觉的时候说不定就会被一锅端!还得日夜提心吊胆提防着警察!追溯时效期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半辈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陆川呆滞住,他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正阳一通破口大骂,总算将胸中憋着的气给骂顺畅了些,他放低了点音量又说道:“就算我放过了她,那公安系统是闹着玩的吗?小子,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这不是在帮她,你是在害她!懂不懂?”

      陆川终于抬眸说:“抓了她之后呢?判十年?二十年?还是无期?半辈子的铁窗和半辈子的逃亡相比,到底哪个是害她,哪个又是帮她?”

      “……”
      周正阳别开脸不去看他,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臭小子净问些这么犀利的问题。
      办案要紧,他好歹装出几分和蔼说:“视情节而定,她的情况又加上未成年,可以从轻处罚,十年都要不了。”

      陆川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很轻地笑起来。
      周正阳被他这诡异的笑声弄得满头雾水,没来得及凶他笑什么,他就摇摇头道:“会判多久…其实你自己心里都没个确切的底。既然没底,十年都要不了这种假惺惺的保证说出来不觉得可笑么?”

      周正阳:“……”

      陆川缓缓站起身道:“别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就算我知道,我也绝不会告诉你的。”

      周正阳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他痛心疾首道:“臭小子你别犯傻行不行?!劝了你这么多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你非要弄得跟她一块亡命天涯是吧?!”

      他面无表情:“是,要坐牢我跟她一块儿坐,要死我也跟她一起死。”

      “你——”
      周正阳彻底气疯了,他一边恨恨地道:“年轻人啊年轻人,你们迟早会后悔的!”
      一边又扭头冲徐进吩咐道:“跟老毕打个电话,借几个兄弟守住港口,她应该跑不了多远,说不定这会还在岛上。去,就算把普陀岛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话音刚落陆川就冲上来抢手机:“不行!你们不能——”

      周正阳的铁砂掌终于有发挥的地儿了,他“啪”的一声不知道拍到了哪处穴位,径直就将人给拍晕了。
      陆川倒栽葱似的倒下去。

      周正阳依旧恨铁不成钢地道:“臭小子。”
      徐进扫了他一眼说:“他这包庇罪可不轻啊。”
      “算了。”周正阳挥挥手,“他是真的不知道,哪来的包庇?这几天派个人盯着他。”
      “不是说他不知道她去向么?盯他有用?”
      “万一她回来找他了呢?”
      “不大现实吧?”
      “说不定,小年轻谈起恋爱来很容易头脑发热冲动行事。走吧,别耽误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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