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圆舞曲》张乔姜

11、时空逆轮（下）

　　虽然有所预料，可是，当她回到海边，亲眼看到眼前所见的景象，还是免不了心底油然而起的那阵战栗般的刺痛。那个俊美如神邪冶如魔的男子，此刻正狼狈地陷入泥沙里。黑袍满是污浊，苍白如玉的面庞，也被污泥所染。而狼人首领奥弗麦克正居高临下盯着他，带着一群狼人肆意地嗤笑羞辱他。苏里曼得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已被银色十字架定住，无法动弹。他的手被奥弗麦克踩在脚下，恶意地踩碾着。狂妄而邪肆的笑声，回荡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携来阵阵冷风，让依琳一阵瑟缩。然而，自始至终，苏里曼得的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此刻受难的，并不是他。
　　依琳用手将口紧紧捂住，才没有惊叫出声。骄傲如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若不是为了救她，他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吧。这样想着，心里隐隐有阵阵刺痛，如潮涌般一波波袭来，绵紧而凌乱。然而当务之急，是要带着他赶紧离开。只是如何才能在狼人的重重包围下将他救出呢？她面有忧色地望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海浪翻滚，沉闷如雷。一浪高过一浪，在这个静谧的黎明前夕回响。她暗暗下了决定，悄然逼向前方。
　　“奥弗麦克，放开他！”依琳的目光冷然如冰，傲然立于他们的面前。夜风呜咽，她的发丝缠绕如蛇，凌乱狂舞于半空中。狼人一愣，都茫然地望向她。趁着他们不备，依琳从袖中射出一根极细的银色冰蚕丝，冷光乍现，寒芒一扫，缚住苏里曼得的十字架立即被依琳牵引到手中。速度之快，眨眼不及。失去束缚的苏里曼得，忽然就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双手一震，围着他的狼人全被弹开，倒在四处。依琳轻盈一跃，来到他的身边。两人背对而立，机警地望着另一波靠近的狼人。
　　“傻瓜，为什么还要回来？”苏里曼得低低骂道，目光却柔和得宛若轻风。依琳嘴角微翘，侧过头望向他的明眸亮如星辰。“因为你在这。我还等着你为我戴上那枚吊坠。”他欠她一场惊世的婚礼和一个未竟的承诺，她则许他一世相伴。若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她选择，顺从命运。同时，也顺从自己的心。
　　苏里曼得紧紧握着依琳的手，目光灼灼。依琳回望着她，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仿佛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就可以走到世界尽头，不惧末日沉沦。“苏，我们无法和他们硬拼，所以我们……”依琳轻声低语，目光飘向海面。苏里曼得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就在狼人步步紧逼的时候，苏里曼得和依琳却仿佛在无意识地后退。他们的身后，是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就在退无可退的时候，他们忽然急速转身，齐齐跳入海中。浪花在幽暗中绽放，忽又隐于无形。奥弗麦克原本还立在不远处，胜券在握，只等着瓮中捉鳖，在看到他们嘴角讽刺的笑意之后，暗叫不好，急忙冲向海边。可哪里还看得到人？海浪已经迅速将两人的身影吞没。“该死！”他愤怒地捶打着海滩，满脸懊悔。一掌劈向海面，溅起水帘高可丈量。
　　依琳和苏里曼得沉入海中之后，憋住呼吸，毫无方向地向前游着。直到离海滩足够远，他们才将头探出，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看着头发淌水，仪态全无的苏里曼得，依琳突然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苏里曼得则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瞅着她，半晌无语。过了许久，依琳才止住笑。他们半漂浮在海面上，四目相对。凉气浸体，沉寂蔓延。依琳只觉得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双肩已被他紧紧搂住。她瞠大了双眸，目光锁住了突然逼近的苏里曼得。唇上冰凉的触感真切地传来，她全身一阵颤抖，如同电流击中身体。可是，那种温暖微热的感觉却在血液里流窜，她的身体仿佛同时经受冰与火的历练，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
　　依琳在水中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却在睁眼的一刹那，看到不远处有个依稀在漂移庞然大物。她瞪大了眼睛，趁着苏里曼得暂时离开她唇的那刻，惊叫道：“苏，看那里。”晨光未曦，远方隐约可辨。苏里曼得回头一望，面露喜色。他沉声道：“那是漂移岛。我们赶紧游到岛上去。”依琳点头，两人皆暗中施力，减少水的阻力，快速游向漂移岛。
　　等到上了岛，两人衣服皆已湿透，狼狈不堪。岛上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苏里曼得将依琳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依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手心传来的是他冰凉的温度。她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一瞬间的怔忡。这个面容完美得宛如雕塑的男子，是她倾心相许的恋人。她将与他携手共度余生，哪怕注定到不了白头。这该是一种何等哀伤的欣喜啊！
　　未走几步，苏里曼得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既而屈膝跪在地上。依琳跪在他身旁，茫然无措地急急说道：“苏，你怎么了？”他的右手紧紧护住左胸，眉头皱成一团，虽然他隐忍着痛楚，却依旧有几声痛吟从他紧抿的薄唇中逸出。猩红的血液漫过他的指缝，奔逸而出，无声地侵入干涸的荒地里。依琳慌乱地抚上他沾满鲜血的手，喃喃哭道：“苏，你没事吧？我该怎么做？怎么做？”因为焦急，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事。”苏里曼得艰难地一笑，左手握着依琳的手，想让她安定下来。其实又怎么能没事呢？他与卡安特·希波尔对决时本已受伤，后来又受到奥弗麦克银色十字剑的重创，身体正在迅速衰竭。依琳的泪莹莹滑落，缓缓下坠，淌过两相紧握的手，悄然声息地融入苏里曼得的血液里。
　　一阵淡淡的金光从他的胸口处漫射而出，穿透指缝，将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光源处，相视的一瞬交换着不解的信息。苏里曼得忽地意识到什么，将手探进胸口的衣袍内，摸出那枚闪着金光的剑形吊坠。吊坠上还沾有苏里曼得的心口之血，血色沉暗，丝丝渗入内部。依琳张大了嘴，惊诧道：“怎么会？”可是更大的惊奇随之而来。吊坠仿佛受到一股莫名的牵引，挣脱了苏里曼得的手，缓缓飞在半空中。同时依琳放在腰间的那枚硬币也被这股神奇的力量牵引着，在莹莹幽光中缓慢上升。金光与银光碰撞，形成四散的光圈。
　　两人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坠和硬币越飞越高，无比的光亮将他们笼罩。直至升到丈余高，剑形吊坠突然刺穿了硬币，硬币随之疾速旋转，越旋越快，飞沙走石全被席卷在半空中。苏里曼得将依琳拉着躺下，用黑袍抵挡着飞沙的侵袭。依琳耳边忽然响起初到古堡听到的圆舞曲，带着神秘的召唤力量，声声强烈回响。在这样华丽的曲调中，她隐约辨得几声诡异的猫叫声。不远处的岩石后，一团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黑暗中。
　　远方的天空透出第一缕光曦，黑暗弥散，白光铺陈。快天亮了！意识到这个，依琳陡然一惊。一旦接触到阳光，苏就会灰飞烟灭。可是这里毫无遮蔽之处。她心中暗自着急。飞旋的硬币渐渐在下方形成一个浅紫色的旋涡，吸引着周围的一切。依琳只觉得全身绷紧得难受。她紧紧抓着苏里曼得的手，哭喊道：“苏！苏！”无助的泪默默流淌，如萤火般升至半空，渗入吊坠中。苏里曼得喃喃念着她的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化作一缕青烟，被吸入旋涡中。
　　阳光四射，万物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