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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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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行年会之后不到三个月,戚少商在英国人办的舞会上又见到了顾惜朝。
他是习惯迟到的,当他挽着息红泪毫无诚意地说着“抱歉”走进舞会大厅的时候,第一眼不知怎的就穿过了那些香衣鬓影、灯红酒绿,看见了角落里独自品酒的顾惜朝。
那人穿着黑西装白衬衫,领口扎着白领巾,被灯光映得五颜六色,按说应该温暖了些,结果戚少商却觉得倒比平时青衫的模样清冷多了。
他的注目只是一瞬,况且离得又远,然而顾惜朝依然像感应到了似的突然转过头来,深潭似的鹰眼对上戚少商的。
认出是他这个“好命”的少爷,顾惜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朝天翻了个小白眼儿,戚少商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少商?”息红泪问道。戚少商急忙敛神,垂目摇头,示意没什么。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没再见面,但在商场上斗得很是激烈,莫名地就像熟悉了对方似的,还有些惺惺相惜起来。戚少商暗笑:自己还真是犯贱,被这小子阴得连压箱底儿的本事都快用出来了,还惺惺相惜呢!
跟认识不认识的人打了招呼,跳了几支舞,戚少商觉得累了。他是这种场合的常客没错,也答应了息红泪今天要好好陪她,不过心里的疲倦是挡不住的。
他当然不是别人眼里的纨绔子弟,可他累的不是这个:乱世飘摇,日本人的铁蹄眼看就要踏上中原大地,省城想来也难幸免。为了连云也为了自己,他必须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提前作出安排。还有他和息红泪……从少年相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变了,他越来越觉得他们的未来,并不是同一个。戚少商始终认为,爱就是爱,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转深不会变淡,所以他也要把他和红泪的关系好好想一想。
眼光无意识的四处逡巡,忽然瞥见黄金鳞挤在顾惜朝所在的角落,不知在跟他说些什么。顾惜朝皱着眉板着脸,最后竟拂袖而去。鬼使神差地,戚少商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一个,紧跟着追出来。
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顾惜朝车子的后头,戚少商连连骂自己有病,可是也没停下来。直到顾惜朝把车停在江边一片老旧的、几乎已经没有人烟只待拆除的街区里,他才也把车停下,慢慢走下来。
顾惜朝仰头看着那片老旧破败的房屋,表情眷恋,听见他停车下车也只是转过头来淡淡一笑,将头向跟前的屋子一点:“进去喝一杯吧。”
顾惜朝默默领着戚少商脱鞋进屋,弄亮悬在低矮顶棚上的灯泡,脱去了华贵累赘的大衣、外套、领巾,把衬衫下摆也从裤腰里拽出来,才弯腰去橱子里找酒。
戚少商环顾四周,发现这小屋虽然破旧却十分干净,镶了木板的地面上还铺了手织的毯子;家具摆得很整齐,也不多,可还是把两个高个子男人局限在相当有限的空间里。
学着顾惜朝的样子把自己弄轻松,戚少商自来熟地盘腿坐下,接过顾惜朝递过来的酒,不禁笑道:“你倒会享受,这酒不是傅宗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山西买回来的吗?”
顾惜朝撇嘴,也坐下:“他喝浪费。”
他坐下后就得跟戚少商膝顶着膝,可两人却都觉得这亲昵自然得让人心慌——毕竟才认识不久,还是对手。不过该说一见如故还是相见恨晚?他们很快聊得忘了这些怪异,只觉得过去争斗时那些似有似无的灵犀霎那间清晰了起来。未来、理想、担忧……他们的路渐渐重合成一条。
这里当然曾是顾惜朝的家,他整个少年时期都生活在这片街区里。有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整片地买下来,却一直舍不得拆。他讲得平淡,戚少商知道他很苦,现在也很苦——刚才黄金鳞跟他说的铁定不是什么好话,可是也只是笑笑,把话题扯开。
聊得痛快喝得也痛快。半夜时分,戚少商微醺,顾惜朝已经坐不直,要斜靠在小藤几上。他半闭着眼睛,脸上有红晕,嘴里低低地叫“晚晴、晚晴”。戚少商莫名心中一滞,脱口问道:“你想她了?”
顾惜朝抬起头,看着他半天,才半是对他说半是告诉自己似的:“我再也、再也见不到她了。”眼睛里的痛楚和绝望让戚少商想都没想就扑过去伏在他背上,紧紧抱住了他。
“做什么……”顾惜朝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由他去了。他性格中有一面相当的单纯和大而化之,觉得既然自己觉得很舒服戚少商也不觉得不妥,抱一下也无所谓。他静一静,忽地抬头看戚少商:“你与息红泪现在有问题了吧?是你的错,你的心很大,能给她的却太小,人又死倔死倔!”
“你又知道了?”
身下的人笑得仿若孩子似的狡黠天真,眼睛弯弯的,被酒水润泽后愈发轮廓清晰的嘴巴也弯弯的。他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
戚少商没听见,他看着那人,只觉得喝下的酒沸了似的烧。他亲了下去。
顾惜朝居然是甜的。
顺应本能探索着,将身下傻了的人扳过来面对自己。他亲得很投入,不知对方怎样,反正他自己觉得飘起来云里雾里一样。
顾惜朝终于回神挣开来,怒目而视,红红的脸上写满“引狼入室”的懊悔,嘴唇动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推开他要起身。
他这要一走还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戚少商用体重死死压住他,硬是把藤几挤翻,把人按在地上起不来。
“滚开!”顾惜朝有点气急,身子热得像块炭。
戚少商不敢看他,只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不停地央求:“别气啊,我不是故意的,情之所至啊……你知道我的,我对你没有半分不敬的心思,你知道的……别气了,我给你赔不是……别走……”
“……那你也不能这、这样啊。你当我是女人么?”
戚少商不乐意了:“我要是这么想了就活该我出门被车撞死!”狠狠紧紧手臂。本该说自己醉糊涂了,可是他闻着对方颈间耳侧淡淡的仿佛从骨子里散出的药香,不禁又心猿意马起来,轻轻咬住他一缕卷发扯动,嘴里话锋一转继续嘟嘟囔囔:“我对你一见如故啊,斗得再厉害也是生意上的事,可我打心底愿意你好,愿意对你好。惜朝,惜朝……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碰你呢,都是男人,没关系的吧?我想好好抱抱你呢……”
越发满嘴胡话起来。细软讨好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钻到耳朵里直接让人心痒痒。
顾惜朝酒量浅,此时已醉了,不仅手脚软得提不起力,连一贯坚硬似铁的心都软了。他迷迷糊糊的想:没关系么?大概吧,既然他这样说。
从来独自一人从来只靠自己从来四面是敌的他,竟然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戚少商。
戚少商的嘴唇从顾惜朝的耳后颈项又移回到他的唇上,蔓延到胸膛;手从衬衫下摆悄悄地摸进去,在腰线上下逡巡。顾惜朝难耐地勾起长腿,嘴里嘟囔:“我要杀了你这混蛋。”
“是、是!我的命给你。”
这一夜有些莫名其妙,两个人后来都觉得自己八成是被什么魇住了才会……那样。发誓说要忘了的,可谁也没忘。半个月后,顾惜朝收到戚少商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连云药行那神秘的十股,只略一踌躇便收下了。
再后来,那漫长的几年里,他们每每在几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对自己说:别忘了,你要是倒下去,他也会倒。所以……所以,别放弃,别让他一个人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