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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喂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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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滢的头脑猛然一炸,像是炉膛里的火没控好,轰然腾起,几乎吞没了她的所有理智。
这是……她的苏大人?
她呆若木鸡,手被牵着放在他腰上,哪怕隔着重重衣衫,她都知道底下的身子是什么模样,手抚过肌肤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她内心疯狂喧嚣,欲望几乎喷薄而出。
但最终,她也只是默默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低声吐出一个字:“好。”
一床裘被,二人并肩。
苏锦也不知是伤得厉害,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破天荒地听话,轻轻枕在她肩头,眼睫低垂,眉目安宁,竟显得有几分乖巧,招人疼得很。
这一世,他还从未有过这样主动靠近她的时候。
楚滢只觉得,像是山穷水尽之时,却如获至宝。如果这一箭是射在她身上就好了,让她在这间破庙里与他一起,窝到千年万年她也乐意。
“苏大人,”她轻轻晃晃怀里的人,“可不许睡啊。”
苏锦低笑了一声:“陛下别慌,臣眼下还没有性命之忧。”
她喘了两口气,经过这一番折腾,心里倒是稍微放下来些许,但远称不上安定。
万幸,正值冬日,身上穿得厚,那一箭被层层衣衫所阻,卸了几分力,真扎进血肉时没有那样深,看苏锦如今的模样,大约是不曾伤及要害。
如果换了另一个时节,就当真说不好了。
但是一时无虞,也不代表已经脱险。
她现在是既怕人找来,又怕没人找来。
眼下应当人尽皆知,皇帝与帝师坠落山坡,一同失踪,大概率是活着躲在哪里。如果那群刺客真要追杀,抢先找到这里,她与苏锦绝没有活命之理。
她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她那班随从侍卫,机灵一些,从京中多调一些人来帮忙。自古躲藏易,寻人难,他们能摸到河流和小庙,完全是凭运气,只不知前来寻找的人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他们在这里多耽搁一日,就凶险一分,不说会不会被刺客抢先寻获,单说苏锦的伤,虽眼下暂时止住了血,如果一直得不到医治,却也会有问题。
真是矛盾至极,进退两难。
她拥着苏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留意着他神志清醒,到天快要黑的时候,却终究是坐不住了。
“苏大人,你饿不饿?”她道。
苏锦微微摇了摇头,“臣不饿,陛下不要费心。”
她却不过白问一句,也不信。
从早上出发到现在,粒米未进,还耗了这样多的体力,她都已经腹中辘辘好几回了,他又怎能真的不饿。他有伤在身,又失了那么多的血,要是总不吃东西,怕是真坚持不住。
她想了想,就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果子什么的。”
点心储备全在车上,如今全丢了,半点也没有。
刚要动身,就被苏锦拉住了。
“大冬天的,哪里还有野果子?”他道,“陛下别忙了。”
“那,那我再走远些看看,万一有人家呢,万一能打只野鸡野兔回来呢。”楚滢忙着搜肠刮肚,“总之不能饿着。”
苏锦看着她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
还野鸡野兔呢,也不看看她从小长在宫里,年纪又轻,连围猎都是跟在后面凑数,就算真让她碰上了,没准还是野兔把她给打了呢。
何况外面情况不明,万一遇到追杀,她落了单,他也护不住她第二回。
“别去。”他轻声道,“陛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
“……”
楚滢被他问得,忽然纳闷。
这是句俗话,意思是说,荒郊野外的庙里也不知有没有歹人,要是独自进去,万一被杀人夺财,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观井也是一个意思,以防身旁的人心怀歹念,将你推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但这和眼下有什么关系?这庙不是空荡得很,他们已经进来了吗?
却见苏锦声音温软,眉梢眼角意态缱绻,“您出去了,庙里就剩下臣一人,如果此时来了歹人呢,臣伤成这样,也定斗不过她。”
他靠在她肩上,像是耳语:“陛下,您舍得吗?”
“……!”
苏,锦。
楚滢狠狠地磨了磨牙,恨不能咬他。
她早就看明白了,苏大人是只狐狸,今生比起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平日里是躲着她,处处避免亲近,成天和她提礼教规矩,有时还要搬出帝师的身份来压人。一派清正自持,好像全天下都没有比他更克己守礼的人了。
但只要他想,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他就能拉下脸面,用这般情态来磨她,不惜示弱,不惜流露媚态,一定能达成他的所愿。
哪怕她心里一清二楚,却也只能心甘情愿地被他算计。
苏大人,是将她吃透进骨子里了。她有时候真疑心,他生来就是为了拿捏她的。
但是,她只心疼不忍,却提不起来气。
她知道,苏锦其实是怕她独自出去,让人给抓住害了。他对她的算计,从来都不是为了害她。
她神色郁郁,心不甘情不愿的,却到底是不敢擅动。
毕竟苏大人都豁出去到这般地步了,她又怎能不领会他苦心。
只是随着时辰渐渐过去,情形却越来越不妙了。
夜深了,她也没有睡意,整个人紧绷着,抱着苏锦,靠在墙上想心事,前世的今生的,无休无止,一团乱麻。
苏锦倚在她身上,像是睡了的模样,她也没有在意,毕竟伤成这样,担惊受怕了一天,可不得是累了吗。
但渐渐地,她觉得这人气息扑在她颈间,怎么有些烫呢。
她伸手摸摸他额头脸颊,果然都热热的,呼吸也重了几分,心里立刻就道不好。
那一箭还是有些难办,即便是用香灰胡乱止了血,终究还是感染了,现在已经发起烧来,如果烧退不下去,那就要出事了。
“苏大人,苏大人。”她轻轻拍着他,“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锦被她扶着,头无力地垂着,半天才应了一声,昏昏沉沉的,令人害怕。
破庙里连月色都漏不进来,近乎漆黑,她也看不清他具体情形,只觉得心慌难安。这样下去,一定是不行。
“外面有条河,我去给你取点水来,好不好?”
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苏锦发着烧,倒是没有白日里固执,声音绵软,透着几分迷糊,与平日里冷静果断的苏大人大相径庭。
“好,那你快点回来。”
她心里一酸,哄小孩似的揉了揉他头发,这在平日里一定是不敢的,“河就在边上,你也见过的,我能跑到哪里去。等着啊,我马上来。”
说着,扶他在墙上小心靠着,就跑了出去。
说是河,也真不大,只是她白日里瞧过,水还挺清的,能喝。此刻在月色底下,微微闪动波光,倒显得格外亲切。
只是走到河边,却犯了难。
她身上此刻可以称之为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更是没有杯子水囊一类的东西,这短短几步路,水近在咫尺,却带不回去啊。
庙里有什么器具,她没有仔细翻过,但脏污成那个样子,即便有也不敢用了。
她静立了片刻,最终觉得,办法还是有的,甚至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非常机灵。只是可能委屈苏大人一些。
……
苏锦头脑昏沉,靠坐在墙边,也辩不清楚滢去了多久,只觉得朦朦胧胧里,身旁回来一个人。
“陛下回来了?”他道。
这人却不答他的话,只轻柔抱起他,托着他的脸,忽地俯身过来,倏然凑近。
夜色深沉,他连她的脸都看不清,却能感到鼻息温热,近在眼前。
“陛下?”
他刚微微讶异,唇骤然被封住,他本能地慌了一瞬,却也没有力气躲,紧接着,就感到唇齿被轻柔撬开,水缓缓地被送进来。
冬日冰凉的河水,沾了她的体温,也变得有几分暖,徐徐注入,抚平他的昏沉燥热。
她像是怕他呛着一样,喂得既缓慢,又小心,百般体贴,不一而足。
她退开后,他舔了舔微微干裂,又被沾湿的嘴唇,只觉得咽喉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被抱着,重新靠回她的肩头,身边人轻轻一笑:“唐突苏大人了,也是无法,苏大人明天清醒了可不要怪我。”
他心里道,只是发烧,又不是昏迷了,你如何就能以为我此刻不知道?
然而身子却当真疲倦,只安稳地倚在她怀里,没有出声,听着她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天亮我就去想办法。”
……
第二天,苏锦是被她唤醒的。
楚滢扶着他坐起来,道:“我们去找人家求助。”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只觉得头脑是比昨夜要清明一些,但身上却越发软了,没有力气。
“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人家?”他道,“陛下可别把自己给跑丢了。”
楚滢却很认真,“我早上去河边,看见远处有人打水。我没能喊住他,但是附近一定有农户。”
苏锦闻言,也是一喜,她的这个判断,倒是没错的。只是……
“那陛下路上一定记得小心。”他微笑道。
楚滢眼里兴奋的光立刻就换成了警觉,“你做什么?”
他显得极平静又有条理,“臣身上没有力气,必定会拖累陛下,万一路上遇到追杀,反倒是一个也跑不掉。陛下去吧,若是真找到了住家,有人帮手,再回来找臣不迟。”
玩笑!楚滢几乎又要生气了。
他为什么总是喜欢抛下她?从前世到今生,无不如此,她看起来就那么难以依靠吗,才使得他事事都不想与她商量,就要自作主张?
她沉着脸,“想都别想。苏大人昨天又让我抱,又让我亲的,今天就想翻脸不认人了?哪有这等好事。”
“……”
苏锦眼看着她脸色不善,忽地动手,就来扒他的衣服,只是举动并不凶恶,反而轻轻柔柔的,像是怕弄疼了他。
“陛下?”
“委屈一下。”她道,“我们身上的衣裳太贵重了,就算路上不被人盯上,到了别人门前,一眼就要露馅。”
可不是吗,这般描龙绣凤的礼服,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穿?
别人见他们身份成谜,不敢收留还在其次,要是遇上了心怀不轨的,就更不好说了。孤身在外,尽力避险。
她手脚利索,将两个人的衣裳差不多剥了个干净,只余下里面看不出身份的夹衣,哪怕是别人见了,也只以为是稍有些底子的人家。
她将那些精工细绣的衣裳卷了,囫囵塞在神台后面,唯独剩自己一件雪狐裘没有扔,而是取来将苏锦严严实实地裹住。
“陛下,您……”
“你发着烧,不能受凉。”她道,“我没事。”
说着,忽地双手一发力,竟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沉着如苏锦,也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落进她怀里,不敢动弹。
“不行。”他还想与她争。
楚滢却不理会,只稳稳抱着他,抬步就往外走。
雪狐裘轻软,领口厚厚的白毛,行动间微微颤动,映着苏锦的脸,清逸出尘,仿佛神仙公子,格外的好看。
苏锦修长,她身量却还未足,这般抱着他,并不轻松,但像是怀抱世间瑰宝,只觉得安心极了,哪怕寒风入骨,也甘之如饴。
她朝河的上游走去,留心分辨着周围地形,路上人迹,猜测或许会有住户的方向。
竟还真让她给摸着了,有一个小小村庄,其状简陋,但在此刻看来,却远胜过宫宇万间。
村头第一家便有一位大娘,端着半碗剩饭出来,正要喂狗,见着他们的模样,一时间愣住了。楚滢抱着人走到此时,也是精疲力竭,快走几步上前,腿一软几乎给大娘跪下。
“丫头,这是怎么啦?”大娘忙问。
她累得半瘫,竟还记得占了个便宜。
“我们是投奔亲戚来的,路上让山匪给打劫了,这是我夫郎,中了一箭,流了许多血。”她喘得厉害,活像要就地倒下去的模样,“求大娘好心,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