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月光小掬

1、第 1 章

　　那天，我盯着电脑上的热带鱼屏保发了一个下午呆，当时程非凡正在我身边来来回回忙碌地收拾行理，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们已经完蛋了。于是我暗自决定，我要离家出走。我要，比他先走出这个家门。
　　傍晚的时候，他走过来问我饿不饿，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他就自己到厨房下方便面去了。称着这个机会，我抓起书包，飞快地出了家门。
　　我叫林飞飞，上辈子没准是个什么飞禽，连带着这辈子总是这飞飞，那飞飞，定不下来，像只有翅膀就想显白的鸟儿。我现在这座城市西北角的一个大学里读基础数学，都说世界上的成功人士很多是学数学的，因为这句话而我觉得自己是个即将很了不起的人。
　　程非凡现在已经是个很不了起的人了，在他那个年龄段，他是够高级的，一个得到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奖学金，有权花着学校的钱去学那个学校知识的天之骄子。
　　我是他的现任女朋友，交往了两年多，曾为了赶期末论文在他这间临时住所小住过几天，其后就常过来霸占他的空调房，吃过好多次他煮的素食面，给他洗过袜子，曾在偶尔睡不着觉的时候想过将来怎么当程夫人，去年有一次一怒之下在大学广播室宣称程非凡为林飞飞所有，生人勿近。
　　但是，麻省不要我，美国也不要我。
　　虽然程非凡说他依然要我，可是我并不相信，就算相信他也不会相信时间，我明白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发生了。
　　我们完蛋了。
　　这时候程非凡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声就走了，我望着树叶间金灿灿的阳光废然给他回电：“程非凡，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你别再当我是在和你开玩笑，我们分手了。我，林飞飞，一定会在你交到金发女朋友之前找到一个东方帅哥继续我的感情生活。我绝不做你的留守女生，守身如玉，小姑独处，偶尔聊发秋怨，然后相信你也在地球那边也守身如玉，小姑独处，和我一起看十六晚上的月亮。”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听到了一个低低地，狰狞地声音：“妈的，林飞飞，你先给我回来。”
　　我怔了一下，他在骂人？程非凡也会骂人？他在我心中的印象一直是个台湾偶像剧里边说句话都慢半拍，走路时必有阳光雨露追随的王子号人物。平常就听我讲粗话了，他脾气好得象惰性气体，从不愤世嫉俗。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可是，不行，我不能心软，如果我答应等他就一定会等，然后等个身体心灵都伤痕累累。“程非凡，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明天你就上飞机了，去学习讲FQ这类的外国国骂。而且你知道我，没有安全感，我身边不能少个人宠我，陪着我，听我发火，撒娇，可是现在时局造成你鞭长莫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个再见也是朋友吗？我不会忘了你的。”
　　“林飞飞，你给我回来。”耳边传来了咆哮声，“我不去了，不去麻省了。”我握着手机呆住了，不是吧，他说什么？他，居然为了我不去了。心中一瞬间冲上一股暧流。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起古龙那种很哲理的武侠小说常会出现这样的思考：牢已破，你必须容忍羊的离去。
　　“程非凡，就算你不去我也不和你处了，我一定要和你分手。听着，这个与麻省无关。”

　　那晚我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程非凡听了我那句绝情的话就把电话挂了，让我的心一忽儿空落了起来。我知道我的潜意识还是希望他继续争取，因为每个人都有虚荣心，我也是一样。
　　我走到了地铁站，然后停下来听一个红头发的流浪艺人拉小提琴。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扔到他脚边的钱罐里。那个艺人皱眉，把纸币还给我：“喂，我只收铜板和硬币。这种钱，就是废纸一张，不配听我的音乐。”我点点头，对他鼓鼓掌，然后走开。
　　我知道，有那么一少部分人的世界，其它人是无法理解的。
　　然后，我看见程非凡出现在我的面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随即手臂一揽，环抱住我的肩背，低声说：“跟我回家。”
　　我迫于武力，飘移着脚步跟他走：“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能有什么能耐，这么晚了，不在寝室，一定就是在地下铁四处流串。”
　　第二天，程非凡没有上飞机。他看守着罪魁祸首的我，声称一切由我作主，肯留守等他，他就去留学，如果不肯，还拿帅哥压他，他就放弃那份奖学金，继续他在我们大学里的王道之旅，也不错。
　　我咬着手指头迷迷糊糊地听着他用一种很平板的声音讲着很罗曼蒂克的这些话，然后喃喃地说：“天啊，你难到是疯了吗。”
　　他靠着窗子，任阳光从第三格窗棂悠悠地飘进来，也喃喃地说：“林飞飞，你可不可以相信一次童话。”
　　他这几天来说得话密集地如同粒子光波一般让我防不胜防，只能消极地怦然心动。可是，不行，我还是做不到，因为我害怕，我对于时间的恐惧是经年累积下来的，匮然如山。立在窗边的那个王子一般的男子是我在一次大学生山地自行车赛中无意中“撞”上的，那场相识非常不可预见而且很不真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居然用一辆八成新的租借来的赛车套住了一个十成新，足金足赤的校草。我用了将尽一年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林飞飞，那个叫程非凡的男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了，你可以落到他的肩头上栖息一下了。
　　可是，这回换他要飞了。
　　“程非凡，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现实。”
　　他瞪我，“很好，林飞飞，那么我决定了，我不去麻省理工学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游移你的目光了，我看着会心疼。”
　　游移目光？没错，当我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我就是这副样子，了解我的人知道我在害怕，不了解我的人骂我清高，一副死相。
　　“那个，将来你会怨我，对，将来你一定会怨我。”
　　“不会啦。”
　　“你一定会，然后抛弃我，变成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酒鬼。”
　　他不理我，打开电脑，然后带上眼镜。
　　“你会说我打压了你的前程，扼杀了你的生命，成为京城大街上一无所事事的愤青。”我一直说着，而他，听而不闻。直到我信口胡说到他一怒之下会砸碎他参赛时骑得山地自行车。他终于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飞飞，我好像没有对你说过，我一直认为我的生命是从那场自行车赛开始的。”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好像感到童话正在降临，伴着四岁半孩子的童声合唱。

　　******

　　“什么？程非凡不去麻省理工大学了？”
　　413寝室内，小浣听了我的话后尖叫，随即瞪了我一眼，喃喃地又说：“林飞飞，你真是个妖精。”我翻翻我的白眼，很没底气地说：“是他自己不打算去的，关我什么事？”
　　小浣长叹一声，扑倒自己的床上：“当初我怎么就没学学你这种妖术，留住我们家海子呢？”
　　海子是小浣的男友，此时正留学东洋。一年前小浣亲自把他送上留洋的渡轮，轻轻挥手间，不知洒落多少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可是现在却一打电话就吵架，谈分手不知谈了多少遍了。感情，气若游丝中。
　　“小浣，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自私？”我攀着她的床头，弱弱地问她。她一下子把身子又挺了起来，大声地回答：“不会不会，听我的，把妖精做到底。天知道我现在多后悔当初没有自私一把。”
　　听了她的话我好像抓住了一块水上的浮木，眯眯我的桃花眼，用力地点点头，“OK，就让整个学院都骂我是妖精吧。”
　　就在我打定主意不放程非凡这块唐僧肉的第二天，事情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下午上完自修课，我蹬着脚踏车飞向程非凡的寓所，就在我拐了最后一个弯，把车子蹬上他家门前的绿泥小径，深深地呼吸道路两旁的植物散发出来的清香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宾士从另一边也拐了弯，然后晃晃悠悠地从我身边开了过去。
　　搞什么？道这么窄还把车子开进来，看来坐在车子里面的人很嚣张。
　　这辆头大屁股也大的车子不偏不倚地在公寓前停了下来，然后就威严地立在那儿，无视他已经严重地阻碍了交通。
　　不去理他，我跳下脚踏车，从车子与住宅的缝隙中穿过去。高举双手，收腹挺胸，既像在跳印度舞，又像是被收容的战俘。
　　走上台阶，我从包包里拿出钥匙开门。程非凡此时正埋头于某个微观粒子的世界，他用短信打发我先回来。谁知门刚开了一半，后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你是林飞飞小姐吗？”
　　嗯？是在我讲话吗？我连忙回头看，只见一个衣着很正式的中年男子立在那辆宾士的前面，正向我发出一种很友善的微笑。
　　“我是啊，有事吗？”我一头雾水地望着他，对这个人，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小姐您好，我是环球娱乐传媒集团公司程董事长的秘书，有些事情要拜托林小姐。”他走上两步，递给我一张名片，继续保持微笑。
　　环球娱乐传媒？听起来是蛮大的头衔啊。我戒备地望着他，选择先保持沉默。
　　“事情是这样的，住在这里的程非凡也就是您的男朋友是我们程董事长的弟弟，原本应该于昨日凌晨搭上飞往美国的飞机，开始他的留学生活，可是据说因为您的关系，程少爷放弃了他的留学生活。我们的程董事长一直对他的弟弟抱着很大的希望，不希望程少爷取消他的留学计划，所以希望能与林小姐沟通一下。”
　　程董事长？程少爷？这男人讲话真是俗气，让我听着很不舒服。我知道程非凡有个很有钱的哥哥，不过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不太好，程非凡很少提起他，所以我就想当然地认为他不存在了。
　　宾士车的车窗暗暗地，难道这位传说中的哥哥就坐在里面？
　　“沟通？要沟通什么？你讲得明白一些好不好？”
　　中年男子听了我的话，急步走到车的那一边，弯下身子透过车窗和坐在车里的人交流了一会，然后急步回到我的面前，说：“我们程董事长希望您能支持程非凡少爷留学，如果您保证放程少爷去留学，您可以开出任何的条件。”
　　放？什么嘛，难到他们认为是我死死地拉住程非凡的衣角做怨女状，才使得他无法飞去麻省？我顿时怒气上涌，说：“你听好，我从来没有不放你的程少爷去留学，所以你们要求的事很可笑。”
　　这个男人于是又急跑到车那边与他的老板交流，很快又一溜烟地跑回来：“那么程董事长希望林小姐能够支持程少爷去留学，如果您能做到，我们可以满足任何您的要求。”
　　任何要求？他们以为我在利用我的方便条件在敲他们程家的竹杆吗。我心头的火气越来越大，但还是忍耐着说：“我和程非凡都是非常独立非常自由的人，去不去留学是他自己事。”
　　中年男子踌躇了一下，转身又想跑过去与老板商量。这时宾士后排的车窗缓缓地旋了下来一部分，可是窗里暗暗的，我仍然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个很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林小姐，我知道我弟弟很喜欢你，我可以用一种书面保险的方式向你保证非凡出国其间不会背叛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放他走。到麻省理工大读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你是非凡的女朋友，阻挡他的前程和发展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心头的火气一股脑儿地冲上了脑门，虽然这几天我心底一直也在想着他说的这几句话，可是他用了一种很冰冷的语言清晰地毫不留情地讲出来还是让我无法接受。
　　我快步走到他的车窗外，勾起我的右手中指，用力地敲了敲他的车窗，“喂，在你评论别人自私之前，请你先学会礼貌。我拒绝和一辆宾士车讲话。”说完我一甩我的包包，不顾它打中了立在我身后那位彬彬有礼的秘书大叔，转身就走。
　　这辆车把道路几乎占满，我一不小心，外衣的下摆被勾；我再不小心，只听“嘶”地一声，长衣飞舞。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想再和那辆冷冰冰的宾士对面，我象个吉普赛女郎一样冲向我的脚踏车，然后蹬着它离开了这条狭窄的小路。

　　把脚踏车支在一边，我坐在校园的草坪上拿出手机盘算着该怎样给程非凡发消息，想来又想去不知该发些什么过去。索性把手机一抛，仰躺在软软的草坪上发呆。
　　呵呵，什么条件都可以？好大的口气，有钱人是不一样啊。为什么不早几年说呢？在我高三的时候，在那件事发生之后。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懒懒地听完了一首歌才接听。
　　“飞飞，你快回来。小浣要自杀。”室友小月水火交融的声音响起，小月是寝室里最清风明月的一个，她急成这样，可见事态严重。我跳起来，抓起脚踏车用力蹬了起来，一时让我的吉普赛形象在林荫道上飘扬，引来不知多少人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