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十八章 历史的流向 ...
-
无数金色的粗大根系相互交错纵横，即使最末根的根系也比成人手臂还要粗壮许多，这些繁密交错的树根从上而下，从某个深度开始，似乎有意识一般开始往四周伸展，交错开的树根如同血管一般牢固的成片挤在一起，用自己坚强粗大的身躯在坚实的土地里开辟出一个巨大而稳牢的穹顶。
几根与成年人的身形粗细相当的树根，交错着从穹顶顶端笔直的插伸下来，最下端的根系更深的插入泥土，而中间的地方却融合，膨胀成一个巨大的金色胞囊，透明而质地粘稠的液体在胞囊中缓慢流动，隐约可见里面悬浮着一个似乎已经完全枯萎了的核。
“梅路，快一点。”
穹顶下，一个半隐在繁密树根下，位于整个穹顶过半高度的小洞口内，只身坐在软椅中的索兰仰起头，神色漠然而不辨的望着自己眼前那巨大，而瑰丽的金色洞穴，浓重的血腥气从少年身后飘散开，索兰仿佛眷恋般深深的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才又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低低的加了句：
“不收拾干净的话……呵……”
沉默随着血气的飘散而蔓延，斜垮着身，完全深陷入软椅的索兰一手托腮，带着一种兴味，静静的捕捉着身后每一声沉重却微弱的摩擦声，一直等了很久，那个两手沾满了血迹和泥土的少年才沉默的回到他的身后，一语不发的低下头。
金色的，柔软同时也瑰丽的光彩从那些树根中发散出来，一阵金光闪过，两条细瘦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穹顶之下，深深陷入软椅中的少年微微的震动了一下，银色的眼眸里翻滚起复杂颜色。
“……”
突然被转移到一个陌生地点的两个人并没有多少慌张，只是在警觉的观察过四周之后，一直屏着息的洛洛亚忽然很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似喜似悲的喃喃了句：
“就是这里了……”
“你是说，魔法协会通过手环，在全奥多收集起来的能量，就是为了供给这里？”牙流站在那棵交错扭转，仿佛巨柱一般的树根下，仰起头，凝望着那结在根柱中间部位的巨大胞囊——
就像他一直明白的，阿里维基亚人血液里传承下的劣根，让他们无论迁移到哪里，都不会放弃他们骨髓里的狡诈和卑劣，就像他们曾经对自己故乡做过的那样，搬到新大陆的阿里维基亚人依然没有放弃他们的妄想，那些鼓励所有进入奥多的人以改变自己命运为目的的掠夺和杀戮完全就是虚假的谎言！没有人真的能通过残杀奥多上的原生物来改变自己，没有什么‘力量的累积和流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那些人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又一场欺骗！他们毁灭了一个阿里维基亚，如今，还要再继续毁灭一个奥多！
“手环是媒介，古拉树是通道，奥多的法则是能量的流动，从低等流向高等，然后再从高等流回低等，循环不止，生命不息，但是现在奥多的能量再衰退，被聚集起来的能量找不到流动的方向，只是一味的汇集的话，再怎么坚固的容器最终也会损坏……”
站在根柱下的洛洛亚仰着头，喃喃般的小声说，沉默了一会儿，黑发绿眼的男孩忽然弯下腰，把脸轻轻的贴到自己脚旁扭转膨起的树根上，闭上眼，轻轻的说：
“我听你的声音了……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怦”
一声巨大的，仿佛心脏搏动的声音忽然在寂静无声的穹顶中响起，牙流下意识的攥紧剑柄，瞪视着那忽然从静止中一下下搏动起来的巨大胞囊，成串的气泡从原本缓慢流动的胞囊里翻滚而起，把脸紧贴在树根上的洛洛亚轻轻的点了点头，继续说：
“是的，我记得你……”
“怦怦”
“我记得……我的每一位同伴……”
“怦怦——”
“银色的头发，白色的头发，红色的头发，棕色的头发……我见过他们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在他们祖先的引导下，不停寻找着这里……他们……找到了。我看到大家的孩子……在奥多……我记得你们，我记得……”
“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啊，是你……我知道你，你是所有离开的族人里，年纪最小，最喜欢唱歌的那个……你是，玛雅……
一串巨大的气泡在金色的胞囊里翻滚而上，胞囊粘稠的体-液中，那个黑色的，干枯的核状物体突然猛地伸展开，枯黑而细瘦得如同老树枝桠一般的部位显露出人类肢体般的形状，金色而刺目的光辉猛然间从胞囊中扩散而出，瞬间吞噬了站在根柱下的牙流和洛洛亚，也吞噬了隐藏在壁洞中的索兰和梅路。
低婉的，听不清歌词的歌声在少年们耳边低低的响起，成串的，仿佛画片一样的东西通过那些光亮碎片一般的东西涌进他们的脑海里，伴随着陌生的乐曲连成一个神话般的故事，故事中，一个繁荣而发达的，如同神界一般的文明因为不明原因没落消失，只留下一个封存着他们的知识和智慧的巨大岛屿，很多年后，那些继承了那个消失文明记忆的神氏们在巨大的孤岛上诞生，他们是被留下传承那些力量和智慧的种子。
这些神氏们虽然拥有彼此，也拥有取之不尽的力量和智慧，但却出于他们得到传承的本能，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几个而感觉寂寞，很多年过去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生活在巨大岛屿上的神氏们得到了一个关于他们记忆的被继承者，也许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血脉流传下来的消息，于是出于渴求伙伴的本能，出生于巨大岛屿中的神氏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了这里，他们向着不同的方向，拼命的去寻找那些失散在世界各处的，生活在贫困和苦难中的人们——人类。
离开了自己出生地的神氏们虽然依然拥有无穷的智慧和知识，但是却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失去力量的神氏们在把知识和智慧的种子传递给自己找到的人类之后，就像神话中传述的那样，消失变成了光辉的碎片，这些普通如海滩上常见的贝壳碎片一样的东西被作为神氏曾经存在的证明，一开始曾被人们很认真的收藏保存，几百年过去后，连曾经被最认真珍藏起来的碎片也慢慢消失不见，但是人们的血液中，一代接着一代，永远保存着当初神氏们留下的智慧和知识，还有，那个深处在令人无限敬畏的魔性海洋深处的，充满着光辉和温暖的，关于‘故乡’的记忆。
“多么愚蠢……”
全身被笼罩在金色光辉下的牙流干哑的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一声冷笑，“多么可笑！”
“难道说，所有人都是神的孩子吗？不管是红色头发黑色头发还是别的什么人，骨髓里难道或多或少都流淌着那几位神氏的血液？什么叫留下了知识和智慧的种子？那些留下孩子的神氏们难道就算完成任务了吗？几百年前就已经完成播种计划的神氏们……如果大家都是神的孩子，那么……阿里维基亚又究竟为什么会——”
牙流嘶哑的冷笑渐渐沉没消无，金色的光辉还在继续，不知又过了多久，坐在洞口软椅中的索兰慢慢的转过苍白消瘦的脸，望向一旁沉默着，同样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的梅路，就像那个他最厌恶的家伙说的，一切都是多么的愚蠢，以及，可笑。
文明……
一个又一个的文明，每一个文明的发展都是如此的不同，但每当一个文明走向繁荣和发达的极至之后，就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偏差，最后总会以自然的清洗为终结，一个又一个的文明，从毁灭中诞生，然后又无法避免的走向毁灭，而那些不同文明留存下的智慧和知识，就像地上的泥土一样层层叠叠的积累而起。
制造并且促使神氏诞生的文明可以说是在以往几个交替而生的文明中，最为繁荣和发达的一个，他们不但像之前那些繁荣的文明一样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交替重生的规律，甚至还试图掌握，并且控制它们，这种研究的最终结果使得这个超级发达的文明在毁灭之时，能够比之前几个文明幸运的留下了自己的种子，当海水淹没大地，一切回归虚无之时，负责保存种子的神氏们能够安静的沉睡在他们的卵中，等到干燥，富饶的土地重新露出水面，一个新的，属于海岛人类的时代开始之后，这些神氏们也同时苏醒。
重新回归了蒙昧时代的海岛人类凭借着生存的本能，向所有新生的文明一样，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发展，而在那片完全是为了保存种子的神氏们而制造出的土地上，寂寞了几百年的神氏们虽然明知道过于丰富的知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却仍然无法克制自己去找寻那些可以称为自己‘父辈’的后代们。
由于清楚太过快速的发展会给刚刚从毁灭中新生的人类文明带来灾难，所有的神氏们在寻找到海岛人类之后都只是留下了开启智慧之门的钥匙和提示，并没有通过神氏们的力量去很大的干预海岛人类的发展，历史的进程原本只会因为神氏们的加入而稍稍的变得顺畅，但所有的一切美好都止步于神氏们小觑了人类深埋在骨髓里的贪婪……
一切的开端是由于一个名叫玛雅的女性神氏因为意外，并没有留下种子就陷入了生命终止，当时崇敬神氏的海岛人类把这位年轻神氏的躯体用一种古老的方法保存了起来，几百年之后，因为地大物博，已经进入一个快速发展时期的海岛大陆，阿里维基亚发现了这位停止了生命进程的神氏，那些狂妄而且喜欢异想天开的人们开始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拼命的研究这个对他们来讲，新奇感对于敬畏感的‘物品’，无数次的实验之后，某一位可以说是卓绝的天才，在阴错阳差之间，触动了灾难的按键。
被意外激活了意识的玛雅似乎永远被停留在了生命终止前的那一刻，她无法像她的族人们那样□□回归尘土，意识消散于虚空，也无法通过那种违反法则的逆转，重新获得鲜活的□□，和清醒的头脑，永远被冻结在弥留那一刻的玛雅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激活中，间或的透露出那些在她诞生前就已经镌刻进她的思维深处的知识和智慧，于是，之后便有了天翻地覆改变的阿里维基亚——
飞速发展的阿里维基亚，极度繁荣的阿里维基亚，以及，因为文明尚且稚嫩，却因为发展太过快速，而迅速走向崩溃的阿里维基亚。
“一直到最后，逃出阿里维基亚的那些人，也是依靠着那边那个可怜女人，那点思念家乡的思绪才找到这个让他们安身的地方的——”
年轻的王储，轻轻的摸了摸自己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淌满泪水而变得有些冰凉的脸颊，用一种异样缓慢的语调低笑着说：
“但即使这样，他们依然不愿意放弃他们的野心和妄想，梅路，你看到了吗？那个仿佛腐朽了几百年的骨骸，就是咱们赞美了一生的神氏……不管是阿里维基亚，还是奥多，即使变换了名目，阿里维基亚人依然是阿里维基亚人，他们，自私，愚蠢，不知悔改，不知感恩，他们，活该被毁灭，是吧？梅路……”
“……”年轻的侍从用近乎痛苦的姿态颤抖的握上自己眼前那只苍白消瘦，又冰冷异常的手，他不在乎过去怎样，也不关心未来会如何，他只要求他的殿下不再伤心，不再难过——
“他们活该……”
苍白微笑着的少年喃喃的转过头，望向站在根藤下的两人，拿在手里的权杖轻轻的碰到少年无力的斜放在软椅脚垫上的小腿，那不经意间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在一瞬间凝结住了少年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
“殿下——”
梅路绝望的望着那个用缓慢，但却残酷而决绝的姿态从他手中抽回自己手的少年。
“牙流……”一直低垂着目光的洛洛亚，忽然轻轻的抬起头，绿沉沉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伙伴。
“已经决定好了？”
“唔。”男孩点点头，手掌轻轻的抚摸着面前的金色根系。
“既然决定了，那么就放手做。”银色头发的少年忽然一脸漠然的抬了抬头，浅灰色的眼睛冷冷的扫了一眼那隐藏在岩壁上方，肉眼不易察觉的山洞。
“……”
男孩沉默的点了点头，手里的短棒在几次的变形之后，停留在了一个攻击的姿态。
表情一直沉静而凝重的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长长的吸了口气，慢慢举起手中已经变成三棱剑的长刃——
“牙流……”
以高举长刃的姿势静止了半晌之后，一直沉默的男孩忽然有点苦恼的喃喃了声：
“我总觉得我好像还应该再说点什么……”
“……”一直紧盯着他的银发少年没有表情的脸很微小的抽搐了一瞬，沉默了几秒才用明显压抑着恼怒的声音，冷冰冰的吼了声：
“那你就说！”
“……”男孩绿汪汪的眼睛扫了扫正瞪视着自己的伙伴，静默了两秒，才用自语般的声音小声喃喃道：
“我不是想为自己解释，也不是要为自己开脱，虽然我知道这样做一定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但是我不能让错误一直继续下去……世界的每一次新生都应该遵循自己的发展规律行进，所以玛雅，我来送你，回咱们真正的家——”
“看……洛洛亚他们也已经决定好了——”
笑容已变得残酷而冷冰的索兰用自从他完全清醒过来之后从没用过的努力，艰难而缓慢的从软椅上站起来。
那自从他又意识之后，就一直被那金属制成的义肢坠得似乎失去了平衡感的身体摇摇欲坠的晃了又晃，但是内心深处那种为了他即将全部宣泄出他所有的愤怒和怨恨而产生出的疯狂快感，却驱使他最后终于平稳的站了住。
“你看梅路，我都说过了，阿里维基亚被毁灭了，活该，东奥多被毁灭了，活该，帝都被毁灭了，活该——”
索兰冰冷的笑着，带着那种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施虐感举起了权杖，巨大的，闪动着疯狂光彩的光团在权杖的顶端凝集，汇聚。
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之后，那巨大的，闪动着疯狂死光的光团带着少年赴死一般的冷凝话语，义无反顾的冲向穹顶下的金色胞囊。
“我恨这里，梅路，我恨所有人，梅路，我恨我自己，梅路，我恨你，梅路。”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十八章 历史的流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