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少年奇幻之旅》宫藤深秀

74、第十四章 雾封的镇，过去与未来之门

　　在那里有很多壁画的山洞里休息了一晚，洛洛亚几个人决定告别这个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的山洞，继续向那个据说已经离他们不远的，地图里标记过的宝藏前进。

　　如果要细说起洛洛亚会改变计划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和他们偶遇的男孩吉米很认真的给他们指引了方向，并且还一再强调那个地方不但有宝藏，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见到更加伟大的东西——

　　“爷爷说那个山谷里住着一位寂寞的神氏，魔龙是他的守卫，世间万物都是他的子民，他慈爱，又宽宏……爷爷说，能够证明那位神氏存在的证据就是十多年前，这里的万物曾经受过神光的抚慰，枯竭的溪流重新流淌起了清澈的溪水，枯萎的植物也重新焕发了生气，生病的人们都得以痊愈，死去的人们也全都得以安息……”

　　索兰望着用一种无比虔诚和狂热的神态叙述着那些话的男孩，若有所思的安静了下，忽然问：

　　“你们的镇子是信奉哪个教派的？”

　　“洛亚大神。”男孩扬着有些消瘦的小脸，很平静的回答。

　　“洛亚……？新兴教派么？”索兰微皱着眉低低的咕哝了声，一开始他还只是觉得男孩说话的那种神态和内容有点古怪，直到现在才算真的确定——这其实也是索兰打消去那个山坳下面的小镇参观游览念头的原因——

　　所有执政者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神氏信仰和宗教信仰其实都是很好的东西，不管哪个教派，表面上的教义都是宣扬善良和隐忍，比起那些无信仰者信奉教派的人民温驯得仿若羊羔，但物极总会必反，如果教民太过痴迷于自己的教派或者神氏在某些方面也会成为执政者的阻碍——

　　尤其是那些入魔较深，并且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和那位信奉着的神氏有某种关联的人，这种人易走极端，通常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同寻常的而做出一些很愚蠢的事，而且这种病态思维在一个半封闭的范围内更容易快速传播，所以如果这种已经形成团体特性的宗教信仰被发现，那么执政者就需要以最快速度监管并且瓦解这个团体，而武力，通常就是最佳辅助手段。

　　不过由于这种教派团体的信仰特性，就算是遭到武力镇压，这些团体的成员也会表现出超乎一般常人程度的不屈不挠，所以比起那些反叛组织或者独立派系，其实这种宗教团体才是更让执政者头疼的东西，索兰在帝都也见过几个这种信仰宗教到了狂热程度的人，有几个还是科派的重要成员，说他们凶恶残暴倒是称不上，但是其顽固和神经程度却总让人感觉不舒服，那种‘一切都是神的意志’的论调也让他十二万分的听不习惯，所以对于这种人他一向都是能躲就躲，绝不沾靠半分！

　　“只要往那个方向走，连着翻两座山，一个峡谷，最后向着山峰最高的那座山前进就是了。”在白天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瘦弱的男孩指着远方被雾气遮挡住的高山，平静无比的说。

　　在和洛洛亚他们四人道过别之后，男孩还很认真的又说了句：“我们的镇子就在这座山的山坳下面，虽然出入都比较麻烦，不过如果你们想去补充供给的话，我们也是很欢迎的。”

　　洛洛亚笑着推辞了男孩的好意，和他们道了别的小男孩一直站在山坡上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之后，才安静的转过身，摸索着寻找出藏在山林中的小路，磕磕绊绊的往山坳下走去。

　　雾气越往下走越发湿凉浓重，乳白色的浓雾向帘幕一样阻隔了四周的一切，男孩一直下到了山坳底，然后从浓重的雾气中勉强辨认出方向的继续前行。

　　“站住！报出名姓！”

　　一队全副武装的黑甲士兵突然从浓雾中冲出，被拦住的男孩扬了扬头，还没出声，一旁已经站出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瘦个男人，冷冷的替他开了口：

　　“他是昨晚轮到去侍奉神明的孩子——吉米，让他们看看你的身体。”

　　“……”在全副武装的士兵前显得分外弱小的男孩一声不响的仰起头，表情平静的拉起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旧衬衫，露出衣服下极度消瘦的身体。

　　“咄！”为首的士兵只瞧了男孩瘦骨嶙峋的上半身一眼，就厌恶的转过头。

　　站在浓雾中的男孩神色漠然的看着那些士兵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迅速的远离了自己，一旁躲在灰斗篷下的男人弯下腰，拉起男孩冰凉的小手转身离开。

　　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在破旧的石板路上孤独响起，一直走到一栋孤单的依靠在山壁下的灰黑色屋子前，穿着灰色斗篷的男人才停下身，低下头望向一直安静的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子：

　　“你又碰见冒险者了？”

　　“啊。”

　　男孩神色平静的点点头。

　　“那么你又把他们指到那个地方去了？”男人皱起眉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写满沧桑的脸上涌起欲言又止的疲惫。

　　“啊。”

　　男孩再度点点头，目光虽然落在面前那栋黑灰色的屋子上，但飘渺的神情却更像是在注视着虚幻的远方——

　　“他们一定能找到‘那里’的，我听到洞穴里为他们中的某个人而响起的声音，就像是当初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呼唤我回家的声音一样……”男孩喃喃的声音模糊而微弱，但那双凝望远方的眼睛却在他自己的喃喃中逐渐变得骇人的明亮：

　　“就象爷爷说的，冒险者们会历尽千难万险找到魔龙看守的宝藏，唤醒远古沉睡中的神氏，而神氏会大展神威，拯救身处苦难中的我们……爷爷活着的时候总是告诉我，十多年前我就是因为洛亚大神的神光广拂大地才能平安的降生，既然十多年前能有冒险者敲开魔龙看守的大门，那么十多年后也肯定有人能行！只要那个英雄能打败亡灵设下的陷阱，敲开神门唤醒神氏，那么那些死去的人们肯定都能再度复生——”

　　穿着灰色斗篷的男人疲惫而涩然的望着男孩那一脸和年龄不相符的执着和狂热，哑然了半晌才轻轻推了推个头只刚到他大腿的男孩，示意他进到那栋黑灰色的房子里去。

　　最后几乎是叫喊出声的男孩像是被人用冷水浇头一般浑身一颤，转瞬间从虚幻跌落到现实里。

　　浓重的雾气淹没了街道，只留下一盏盏常年点着的路灯在浓雾中亮着几团黯淡的光，被人一下从梦想击落到现实里的男孩一声不响的抬起头，亮得让人心颤的眼睛无声无息的望了男人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的惊恐和绝望几乎让已经见惯生死无常的男人心软下来，但现实总是现实，已经饱受十几年炼狱般折磨的男人明白即使自己心软也改变不了铁一般冷酷的现实，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能力可及的范围内，为这些已经没有多少未来的人们做些事。

　　短暂的寂静过后，表情又恢复平静的男孩一语不发的走向那栋没有大门的灰黑色屋子，只有还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出自己主人还没平复的恐惧。

　　“贫穷、顺从、虔诚……真理不灭……万物永存……”

　　僵硬着，一步步走到灰黑色屋子前的男孩忽然一声不响的跪倒在地，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喃喃起奥多所有教派都会在教义第一行引用的缄言三句。

　　远远的望着那跪在地上，从颤抖到平静，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愿神拯救’这一句话的男孩，男人最后能做的只是，转身离开——

　　不同的人，但却同样的事他已经看过太多，作为研究员，他接触到并且了解到的事情也许比帝都里最有权势的贵族还要多，这在他来到这里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他曾经以为自己为了能够更近一步的接触到权力的核心，可以毅然决然的牺牲一切，但是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就明白他错了，他现在所看到，知道的，并不是那个懦弱又无力的自己所能承受的……

　　有一段时间，他极力的想要消化和理解这些带给他灭顶冲击的信息，所有关于人类已知了的，奥多秩序的秘密，还有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东奥多繁华如锦背后的秘密，最后还有那个，从那个遥远的，被遗弃了的土地上不知为何会被带过来的可怕疾病的秘密！

　　他很努力的想让自己在知道如此众多的秘密之后还能假装淡定，但那段对他来说如同自我催眠一般的日子是那样的短暂苍白，而且绵软无力！

　　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那个他曾经无比敬仰的大导师的理论和观念，他也根本没法把那些日渐衰弱和绝望的人们只当作文件上的统计数据——

　　‘黑死病’，做为一种莫名，并且经常团体性爆发的疾病，所有的患病者都会被秘密集中管制以防传染，这些患病者的最终下场通常只有两个，终结于疾病，或者终结于他们这些研究员的实验台上，但尽管经过无休止的研究，人们对于这种既摧毁人身体，又拖垮人意志的疾病也只能做到减缓它的发作和传染性，连完全的抑制和中止都还做不到，更不要说治愈！

　　那些病情发展到终期的患者会被他们以人道的名义进行毁灭，而当实验材料积累过多时，身体不适合长时间被研究，留下来只是浪费药物和时间的患者也会被人道毁灭！

　　在官方的文件上，几娜塔这个曾经作为矿区的边野小镇在十多年前突然爆发瘟疫，举镇迁移之后再也不复存在，而实际上，如果不是十多年前这个突然爆发了‘黑死病’的小镇忽然传出了有人莫名痊愈的消息，而帝都的当权者又不能容忍人们在自己的近侧研究这种危险疾病的话，这个封闭在狭窄空间里的边野小镇的倾灭也只是弹指间的事情，但是由于出了特例，这座当初有了三百余镇民的小镇不但被保存了下来，而且还被作为‘黑死病’的研究对象而一直强制性的延续下来——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有很多次都以为自己会发疯，但最后疯了和死了的却是其他人，原本在帝都学院名列前茅的他现在每日所做的就是以‘研究’为名，但实际上却进行着屠夫一般的工作，鲜血，呻吟，永无终结的衰弱和死亡，更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沉默和绝望。

　　所有人都在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绝望，不只是灰房子里那些几乎不会再有多少未来的人们，就连他们，还有那些看守的士兵，也正在被这片永无休止的黑暗一口口的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