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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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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林惟珊才晓得自己有多自私。但是那时候的李嘉阳早就不是当初的李嘉阳了,他依旧温润,妻女在怀的样子看上去还是让人艳羡不已。
那以后,李嘉阳再也没找过她,除了在学校的公事之外。并非他没有度量。过年之前,学校很早便放了寒假,因为是幼儿园,老师们倒也乐得轻松。林惟珊准备回家过年的,只是她是班级的班主任,一些善后和扫尾工作难免还是要拖她的后腿。
这天放学以后,林惟珊在教室忙着摘掉一些旧的海报和标语,清理出一块地方,好让来年有新的东西补上。
“林老师。”脆生生的声音,方翀在她身后仰着头看她。
林惟珊耐心地蹲下身来:“有事吗?”
方翀的眼睛很漂亮,这点像极了徐再琪,乌溜溜的眸子,闪着无辜而纯洁的光芒,林惟珊相信,是个女人,心都会软成一汪碧水。
“老师,我不喜欢大姐姐。”方翀童声奶气地说:“她的指甲好长,说话的声音也不好听。”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喜欢人的理由也那么奇怪。但是林惟珊能知道他说的那个大姐姐是谁。于是她摸了摸方翀的脑袋:“小朋友要乖,要喜欢大姐姐,大姐姐才会更加喜欢你啊。”
年纪小小的方翀却涨红了脸:“我不要她喜欢。”
傻孩子。林惟珊心想,然后转移话题:“过年了你会长大一岁,会变成大孩子了,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这个问题,方翀想了好一阵:“我想要一个小坦克,就是可以遥控的那个……还想要一个小火车……”他眨巴眨巴眼睛,咬了咬水润的嘴唇:“想要林老师做我的大姐姐。”孩子说得犹豫,却眼巴巴地望着林惟珊。
林惟珊却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背脊开始冒汗。
“小朋友,不能太贪心。”林惟珊站起来弓着身子,强装笑颜。
“老师,什么是贪心?”
“贪心就是,唔……想要得到很多东西。比如你喜欢了小坦克,还想要小火车,有了小火车,还想要小飞机一样。”林惟珊尽量解释得通俗。
方翀点了点头:“哥哥也对大姐姐说过这个。”
林惟珊啼笑皆非,孩子到底是孩子。
“林老师,你为什么不跟哥哥带我去吃饭?为什么不跟哥哥坐一辆车?哥哥都让别人来接我,自己不肯来。”
林惟珊心里忽然酸胀起来,像是从心尖尖上一闪而过的酸麻。她摸了摸方翀的头:“好孩子,老师就是你的老师,在学校看见就行了,方翀小朋友回家有爸爸妈妈,就不要老师了,对不对?”
孩子似懂非懂,好在家里来接的司机到了,冒着汗抱着方翀离开,离开的时候还很是客气地弯腰打招呼。要不然林惟珊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单纯的孩子解释。
忽然,电话响了,林惟珊接起,手机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是打车会去的,这会儿早就没有回乡的公交车了,到了目的地,林惟珊像是疯了一样走进了那个小院子,院子里已经很多人站在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了。平时,林惟珊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认识或者关注着自己和母亲,尤其在压抑的人堆里看见了那个所谓的表叔之后。
母亲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换衣裳。林惟珊走到跟前的时候,葛叔在一边低声说:“别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林惟珊没有眼泪,只是脚下一软,跪在床边,执起母亲还未僵硬的手,柔柔地贴在脸颊上,喃喃自语:“妈……”
葛叔抓着她的肩膀往上拉:“地上凉,别跪着了。该给你妈收拾收拾好上路。”
林惟珊倔强地跪着,任凭他怎么拽也不起来,她跪得很直,背脊都是挺挺的,只是眼若干火,一点点眼泪也流不出来。
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微亮,陪伴了一夜的葛叔才又轻声劝道:“小林啊,别跪了啊……你妈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也走得不安生。”
林惟珊这才慢慢站起来,跪了一整夜,膝盖早就没了知觉,站起来的时候即使扶着床沿,也还是头昏眼花到摇摇欲坠。床铺上的母亲早就变得冷硬,一动不动。林惟珊知道母亲生前最爱漂亮,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发。一夜未曾进食的林惟珊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沙哑:“葛叔,我妈……有没有说什么?上次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葛叔摇摇头:“其实令堂心里有数,最后一次检查,已经是……昨天上午的时候还有些精神,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下午说是乏了想睡会儿,没想到……”
林惟珊给母亲梳好头,换了母亲自己压箱底的红色旗袍。她才微微地,凄凉地笑了笑:“葛叔,谢谢你。”
林惟珊年轻没有经过事,一些后事,包括灵堂的安排都是靠了葛叔才安排得有条不紊。隔天便是收敛的日子,林惟珊戴着小白花,跪在门边。一些街坊亲戚来吊唁,她便磕头作回。葛叔在院子门口张望,好久,一辆黑色捷豹才一个急刹停在了院子门外,方粤风风火火地下车,心急火燎地赶进门来,看见林惟珊凄凄惨惨地跪在门边,一遍又一遍地磕头,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却奇迹般地以坚强的姿势跪在那儿,像是一株生命力极强的仙人掌。
以为有人来吊唁,林惟珊昏昏沉沉地伏地,叩头。却被一股蛮力狠狠地拽起来,逼迫她与他对视。
是出现幻觉了吧,或者是自己太想念他了。在陷入漆黑之前,林惟珊这样想。因为今天是他订婚的日子。
傍晚的时候她终于醒过来,房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林惟珊觉得头昏眼花,软软地使不上力气,挣扎着要起来喝水,忽然一个女声说道:“哎哎……别起来,你躺着就好。”是陈媛媛,这个声音准不会有错。
还没等林惟珊发问,陈媛媛说:“葛叔和子建还有方公子去天福园(火葬场)了。”
林惟珊急忙掀开被子跳起来,却发不出声音,断断续续的很难听:“谁让他们去的!”
陈媛媛一把按住她:“方公子说怕你难过。”
林惟珊像是被抽了力气一样坐在床上,只听见陈媛媛说:“喝点粥吧,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她动也不动。方粤在门外看不下去,挥退了陈媛媛说道:“我来。”
陈媛媛识趣地离开,并且关上了门。
方粤在白粥里加了一勺糖,细细地搅拌均匀了,用勺子喂到她嘴边:“吃一点儿。”
林惟珊一动不动,方粤看上去比她还憔悴,穿着粉红色的衬衫,领子却皱巴巴的,紫红色的领带早就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黑色的贴身西装也惨不忍睹,看样子是从订婚宴上逃出来的,即使这样狼狈,却还是耐着性子哄她喝粥。
林惟珊的眼眶包藏不住泪水,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她无声地哽咽着。看得方粤一阵心慌,他放下手里的碗,抽了领带团了团给她擦眼泪。
“没了,没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林惟珊这才号啕大哭,声音悲凉,像是一只受伤了小兽,哭得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方粤将她揽过来,让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大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吧……”
林惟珊哭到哽咽,几度像是接不上气的样子狠狠抽泣,一直到嗓子里再也哭不出声音,她才又昏昏地倒在方粤怀里。
方粤将她放平,盖上被子,然后端了冷掉的稀粥出去:“葛叔,你照看好她。”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方粤说:“我必须回去一趟,今天晚上就会回来。”订婚宴才进行到一半,就接到葛叔的电话,他顾不得众人非议的眼神和家人的难堪,坚持中途离开,一路疾驰才赶到这里,但是这件事不可能不给姜家一个交代,所以他必须回去面对后果。
“那林小姐醒了……”
“你就说不知道。”方粤胡乱地用葛叔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拜托你了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