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玫瑰》夜来书

1、相拥

　　陆寒琼死在一个温暖的春天。
　　破碎的夕阳，撕裂污涩的白衣，神明的漠然注视。
　　霞光于此凋零，上位者遗憾叹息。
　　久别的晨曦为她蒙上白纱，恍如自此隔断了她与世间的一切联系。
　　不——她无声呐喊。世人未得到挽救，了无踪迹的危险正顺着培养皿蔓延。
　　由此，流年消逝，时空破碎。
　　惊恐的神明颤抖沉寂，不明所以的生灵尖嚎哭泣，世界的主导逝去，迎来高位面的无情。
　　破败的枯骨再也开不出玫瑰。
　　“……猫？”

　　三小时后，地球“迎航者”联盟得知消息。
　　“不行，我们必须封锁陆的死亡和病毒泄露消息，民众陷入恐慌是其一，再者宋上校还在执行任务，她知道的话——”
　　金发男人贸然开口打断长桌后女人的话：“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请问柯小姐，既然您也知道陆博士是威尔顿研究病毒的中枢人员，那么，陆博士‘意外’死亡后你又会怎样安排呢？难道不应该发布她的死亡消息再从民众中选择优秀人选吗？”
　　“亲爱的兰伯特先生，您要明白您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傻瓜！”柯梦瑶伸手拨了拨耳畔的碎发，“你别忘了宋怀微！她可不是什么忠于联盟的人，她是北方风雪里长大的狼崽！这样冒失地发布消息只会导致她的反叛——好了，诸位不必多言了，散会吧。”
　　长桌旁的人陆续离席。
　　两分钟后，唯一还在现场的兰伯特四下望了望，从西装领里拈出了一朵尚还在盛开的蓝玫瑰。他动作极轻地从桌前拿起钢笔，拔开笔帽，在花瓣上写下了几个字符。
　　“把这个，寄给在α执行任务的军事第二编队宋怀微。”

　　-

　　半年后，意外泄露的病毒引起的病毒变异被联盟派出的病毒学专家贺泷解决。
　　第二年，联盟放出威尔顿三号实验室统领人陆寒琼博士意外死亡的消息，但对外只称陆博士是在抗击病毒的过程中意外身亡。

　　宋怀微得知陆寒琼的死时，刚好下起了一场大雪。
　　她站在落地窗后，看着远处被雾霭遮掩的山峦。层层叠叠的雪片被日光映在她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刺眼。
　　讽刺。

　　宋怀微，联盟上校，顶尖的人才。她又怎会不知道“抗击病毒意外身亡”只是联盟那些上位者的托词？
　　阴谋。大阴谋。
　　从柏林大学匆忙赶回的景孟沉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明白陆她不可能单纯死于病毒事故，但悲伤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她一定会在天空的某个角落里注视着你快乐、自信的样子，你难过，她看着也不会快乐的。”
　　宋怀微没应他，只是沉默着背对他摆了摆手，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把方才从联盟会议中心收到的信笺拆开。
　　变故陡生。

　　整座城市的辐射检测仪全部亮起红光，“哇啦哇啦”响个不停，无数密集的噪点模糊了视线。
　　宋怀微发现，窗外亘古不化的雪好像逐渐变成了浓稠的血水。

　　夕阳支离破碎，星宿黯淡无光。意识衰残，千万万生灵无助嘶喊。
　　迷茫、混沌、交错的光与影复作斑驳之态，杂乱线条永不重合。
　　颠倒的日月，穿梭的洪流，鸟兽奔走哀鸣。只是花零残腐，慈怜神明落下悲悯一吻。
　　厉鬼也嘶嚎。

　　疼痛，无休止的疼痛。胃液灼烧，皮肉溃烂，血肉模糊的心脏微弱颤动，紧贴撕裂的肌肉。血腥刺鼻的气味盘旋在鼻翼，她痛苦流泪，许久未变的淡漠神情崩裂，甚至汗水失控地渗透，渡出灿烂的金光。周身猩红惨烈一片，鼻腔浸满鲜血，窒息的疼痛和沉闷的胸腔如同罪孽加身，天谴将至。
　　疼，太疼了。
　　周遭的殷红黑沉仿佛已经渲染了每个角落。溃烂的皮肤给予的疼痛已经将要令人窒息。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与血红相互衬映，在地上开成一朵带着凄惨的美丽花朵。时间恍若凝固，天地好似翻旋倒转——只有无尽的疼痛，森涩的困顿，缠绵的黑暗在窃笑，罪恶附耳私语。

　　她唇齿染上病态血色，苍白眉眼间满是疲惫陈痛，乌鹊贪婪吸吮斑斓血迹，眼前阵阵发黑,她喷吐颤抖炽热的气息，身体内里翻江倒海，强势的疼痛与腥甜腐蚀内脏，心脏紧缩，露骨闷痛，七窍都缓缓渗出血迹。她齿缝含血，凝视足下深渊。恶魔的怒号在耳旁鸣响，无尽的血泪，可怖的亡痛，她已然狼狈不堪，却沙哑低笑，混杂悲切，抒尽过往。
　　世上怎还会有如此疼痛之事，深入骨髓，撕扯神经，如若在诱惑。
　　如喟叹。
　　放弃吧，倒下吧。
　　——它们猖狂低语。
　　忘却吧，枯萎吧。
　　——它们轻声呢喃。

　　桌边陆寒琼早年种下的白玫瑰被辐射，花瓣边缘一寸寸泛黑腐烂，却拢到一起，变了个形状。

　　余光里，宋怀微好像看到了一只金瞳黑猫。
　　而抱着猫的黑衣人形神淡漠，不辨男女。
　　身上原本溃烂的血肉在逐渐覆盖白森森的骨骼，复原的五脏六腑也填满了空荡荡的腹腔。
　　窗明几净的板楼变成她许久未见的草地与溪流，抬眼望去便是一片晴空。
　　“跟着小溪走。”

　　跟着小溪走。
　　小溪的尽头又是哪里？
　　宋怀微又想起自己的血肉重构的画面，她一咬牙，顺着哗啦啦作响的水流向未知的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轰的一声，眼前单调乏味的景色倏然一变。

　　斑驳的金光透过繁密的枝杈洒下，灿烂的桃李迎春开了满树。荒芜的原野迎来了晨曦，寻觅光明的旅人到达终点。白墙小楼立在阳光下，轮廓被镀了层耀眼夺目的金。
　　罗兰的清冷恬静与茉莉清逸恒久的馨香交融漫散，亘古不变的紫薇花悄然浸润空气。含羞草细小的白蕾在周遭恶意下顽强绽放，湿润羞涩的忏悔沉默着渲染了虔诚的心灵。
　　勿忘我幽蓝清香缀饰丝缕气流，薄荷淡漠冷静的清亮气息打破了微妙平衡，朴拙香薰挥散入鼻腔的每一角落，沉默而优雅。
　　神圣高雅的百合香气绽放，与蒲公英永不止息的深切渴求缱绻缠绵。
　　好梦微醺，圣光洒落醉意，久久酝酿无声的希望。

　　而逝去一年有余的陆寒琼站在长路尽头，笑着向她张开双臂。
　　两人紧紧相拥。
　　“我们无罪。”
　　这是一个，凋零的白玫瑰重开在枯败骸骨上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