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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轻小说 ...

  •   鸟乌是一个坐落在大山里的小县,可以这样说——与世隔绝,嗯,没错。

      对于像我这种生长在这里的孩子,除非得到十二倍增幅的好运,不然是会一辈子呆在这座深山里的,然而大部分人没有好运,鸟乌的人祖祖辈辈都深深扎根在这里。
      ——对于他们来说,「鸟乌县」就是全世界。

      ——对十二岁前的我亦是如此。

      在我十二岁的生日那一天,嗯,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月十七日,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我的叔叔回来了,他是这五年来唯一一个离开鸟乌县的男人,一个英朗,健壮的男子汉。

      叔叔看到我的时候,先捏了捏我的肩,然后像群鸟受惊跃起突然发出的扑棱声音一般突然的大笑起来,说:“一晴,就你的小身板,想要扛起丹下家还是不容易啊!”

      他的眉梢和发梢都有白色的雪的痕迹,那象征了一个男人冒着风雪独自一人走了数里的路,最终抵达这个恍如封闭的死海——也是他起先离开的地方。

      我便这样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着——请原谅幼年的我的不善言辞。
      毕竟上一次见到这个热情的男人,还是在我六岁的时候。

      “对了——”
      叔叔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啊掏,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立体的,像是电视机里面出现的雕塑一样的东西。

      是一个粉红色的鲨鱼,海蓝色的眼睛好像是贴纸,我想了想没有去扣她,只是把手指抵在长在她长大的嘴巴上的尖尖的牙齿上面,微钝,但是我却无端感觉到了痛楚。

      “这是钥匙扣,喜欢吗?”

      喜欢。
      我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表达了我的感情,我的手扣住了钥匙扣的金属圈环。这是一种几近幼稚的,表达占用的方式。

      然而叔叔并不在意,可能这个钥匙扣本来就是他准备送给我的吧。他只是笑着,拍了怕我的头,有点得意地说:“这还不算什么,等你长大了——至少要到十六岁,我就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有美女还有金属电车,最重要的是全部都是和鸟乌不一样的景色。”

      和鸟乌不一样的景色?
      恕我无能,我真的想不出来。于是我垂下了头,耳根有点发烫,我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已经开始暗自雀跃了起来。

      十一二岁的男孩总是幻想些以自己为主角的冒险故事,然而鸟乌的男孩子们所见只有那一小块天地,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东西,然而对于我来说,来自新世界的叔叔像是给我的世界撕开了一道门。

      连给那些同龄的男孩子读自己杜撰的冒险故事时,也忍不住有了些隐秘的心思,好像我和他们于是从此不一样了起来。

      因为我总是要去外面的。
      我想,现在我提前预定了十二倍的幸运了。

      “小家伙,耳朵都红了,一定很期待吧!”
      叔叔又爆发出了巨大的笑声,我窘迫的想把脑袋钻到地底下,方才炽热又旖旎的遐想瞬间就破灭了。

      “好了,彻……别逗一晴了。”
      母亲如同我的救世主一般抱着两岁的妹妹走了进来,嘴上抱怨着:“走了那么久,也不给家里捎信……我们都很担心你,老大不小的人,现在回来了,又只知道捉弄自己的侄子。”

      叔叔的笑突然便收敛起来,嘴抿成一条线的形状,生硬地说:“我两天以后走。”

      母亲默不作声的坐下,期间除了妹妹的哼哼声以外居然无比的安静,我在这片刻的安静里试图找到手和脚的原始位置,但那个原始位置对我来说仿佛不曾存在过。

      “好了,好了。”
      最终是母亲不耐烦的打破这段让人无处遁形的安静,“我们都知道,你在「那边」是个大忙人。”

      叔叔不知意味的笑了两声。

      第二天叔叔便启程去拜访他以前的朋友、还有别的各种各样的人。

      第三天叔叔收拾好了东西,把它们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位上,独自一人推着车,车轮碾压着干燥的树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于是就这样离开,就像是他来时的样子。

      叔叔的到来如同在死水里丢了一块石头,荡起的涟漪片刻便消散殆尽,然而对我来说,却是我的「启蒙」。

      就像是在石头的根隙扔下了一颗雪松的种子吧,它总是会发芽的。这样天真而烂漫的想着,我把粉红色的小鲨鱼压在了枕头最下面,总是要在睡前摸一摸她其实并不尖锐的小牙齿。

      我的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过去了。

      十六岁的时候,母亲收到了一个来自外界的小铁盒,我第二次看见母亲捧起这样的盒子,突然感觉心悸的厉害——上一次是两年前,母亲捧着盒子,盒子里装着我唯一的妹妹,她唯一的女儿丹下间名,我们穿着黑色的礼服,从河的这边走到河的那边,一直走到一片荒芜的铁轨尽头,此处已经无人通过,杂草遍布,于是我们折返。就这样一直不停的走了一天,只让我知道了一件事:我再也见不到那个用甜腻不清的声音叫着「哥哥」的小女孩了。

      母亲拿到铁盒,却笑起来,然后将盒子摔在桌上,我看她一行清泪突然自双眼落下。然后便是匆忙的寻找纸帕,和难以隐匿,情不自禁的抽气声。

      仿佛明白了什么,我的心塌陷了一块。

      「再也不会有人离开鸟乌县了。」

      我听见心里的那个我这样说道。

      大约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像无数个和我同龄的少年少女们一样背起书包,独自走过不消几条街的路途,来到鸟乌县唯一的公办学校读初中。

      这所有点破旧的初中建在鸟乌最边缘,那里有着报废的铁轨,你偶尔能在铁轨上面密布的杂草中看见几朵漂亮的不知名的花朵,然而她们的花期都很短暂,隔一段时间再找过来便枯萎了,甚至不能说是枯萎而是消失,因为从来没有人相信这里可以长出花朵——那种在私人养殖的温室才有的,高价出售却无人问津的艺术品。因此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大家会觉得你是在胡言乱语。

      我喜欢这个地方,尽管它破旧而杂乱,但是很安静——乡下,我是说鸟乌县,都是很安静的,可是在这里却有点不一样。

      落座于此的鸟乌第一中学——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第一中学,明明是唯一中学——就是我的母校,即使我只在这里呆了短暂的四年,远没有达到毕业要求的六年。

      班级的安排由抽签决定,当然也可以人为的更改。比如说藤家和上杉家有世仇,那就把他们家族的子代分在不同的班级里……虽然学校也没有几个班,因为鸟乌县其实很小,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的家族,那些的人,在还没有入学前,我大概就明白了我的年级里会有哪些家族的人,他们可能是我的发小也可能来自仇视的家族,总之在这小的鸟儿不能伸开翅膀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悉知鸟儿的羽毛。

      我被分在二班,和我同班的有二十九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我的发小:藤海和藤琴——琴和海是一对孪生姐弟,和我年龄相同。

      在这对姐弟里,海总扮演那个咋咋呼呼的捣蛋鬼形象,而琴就像海搞砸事以后提着他的后颈去别人家门口客客气气道歉送礼的形象,有时候也许像妈妈多点?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挺喜欢这一类的。

      ——虽然当时我的脑袋还装了块木头。

      初中里的教学设备也很简陋,一共有不到二十位的老师,他们负责三个年级的语言、代数和几何、还有体育学科。很奇怪吧?在鸟乌县居然还有老师?我也说不明白,没有人知道这些老师最开始来自哪里——也许来自外面,但是现在鸟乌的大家全都忘记了,可能是因为他们呆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和鸟乌县的居民诞下后代,搭建起自己的木宅,于是他们的后代继承了那些教具,课本,和那些木宅,然后我们看见他们后代的后代夹着讲义走进破破烂烂的小教室,啪的一下把讲义放在讲台上,然后说,“好,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好,现在开始自由提问……”
      干练的美代子说,“请一位同学回答问题。”

      大家都埋下自己的脑袋。
      为了不让自己太突出,我也如此做了——大部分人读中学只是为了识文断字,对于他们来说这种高级的文字分析课程和数学课程就是自由活动罢了。毕竟学会了数的意义,分析几何,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是要一辈子呆在这里的。

      但是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尚且沉浸在叔叔为我编制的花篮一样美丽的幻想中,天真而雀跃的学习这些未知的事物,仿佛凭此可以与外界拉起手。

      美代子环视一周大家匍下的脑袋,最后点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藤琴。”

      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藤琴徐徐的站起来,用知性且悦耳的声音完美的回答了美代子刚刚提出的问题,她才十三岁——我有点不相信。

      藤琴才十三岁,就已经开始展现出独属于青春少女的特质,她走过的地方,总是能吸引一大群男生的眼球。

      “藤同学答得非常好!”美代子这样说道,“那么,我们继续看第二段……”

      同学们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十三岁的我也支起身子,不再把思绪投向那片遥远且无穷的苍穹。

      十四岁的时候,我自认为已经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大人,原因?或许每个少年都会有这样子的感觉吧,突然就开窍了,然而这种变化并不是像女孩子一样悄悄进行着,直到有一天发现胸口涨涨的痛,才发现「我长大了」——然而这过程已经持续了一些时间。对于男孩来说,仿佛就是很突然的,一个梦?或者是读完了一本书?这也没什么好昭告天下的,女孩子来了初潮并不是成熟的证明,但她们会立刻跑去找到自己的女性亲人,她们这样说:“我长大了!”于是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未免稍有恣睢。

      男孩子呢?比较谁的那地方生的大?我从来不参与这些活动,后来听海描述我“总是抱着一本书坐在那里,很搞笑啊”,我就突然感觉有点虚幻,哦,这个人就是我,就是十四岁的丹下一晴啊。

      我想对我来说,让我突然“长大”的事情是間名的死亡吧。

      那时間名四岁,嗯,四岁在鸟乌县是一个如同门槛一般的年龄,孩子总会在这个年级患上一种怪病,大约就是如同发烧一般,高热上几日,間名是极其罕见的因此而亡的患病者——老实说这病我也得过,治疗的过程很简单,就是将孩子捂在被子里一个星期便好了,間名为什么没有挺过来呢?大约是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吧?……我这样想着。

      总之不论过程是如何的,間名因此而死去了。母亲哭了整整一日,直到她的眼泪流干,失去了悲伤的能力。

      周近的家族来参加间名的「葬礼」,这个用词实在是太过悲伤,藤海和藤琴也来了,琴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浓稠哀伤,她用一种悲伤而怪异的语调对我说,“请节哀。”

      这三个字我在那天已经听倦了,我希望永远永远不会再听见这三个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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