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诡日常》七榛

77、第七十七章 不忍心

　　苟雪沉默地盯着澹台泽，半晌没有接上话。

　　澹台泽刚刚的话语里解释得很清楚，如今的钦州城就是一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炸了。而那两封信中更是极其清晰地表明，有人同岩斟勾结，当是要奇袭钦州，一路南下，攻入京城。

　　而做壁上观的离瀚能否出兵相助？苟雪不能确定，虽说他们刚刚定下了盟约，但是那一纸盟约当是有利可图的时候才是盟友，若是能让对方捡便宜，只怕离瀚不仅不会出手相助，还会火上加油。

　　既然这般，那留在钦州城，便就是最为危险的。

　　她作为澹台泽的密使，先前也已然在钦州城中露面了。况且，澹台泽也出面过，那么这时候，将她留在钦州城，澹台泽离开，应当是最为妥当的做法。

　　澹台泽笑了笑，他又抿了一口水，淡去口齿间的腥甜气息，温声道：“我的伤势不轻，不宜长途跋涉。况且，便就是我回了京城，再派援军来，怕也是来不及。而若是前往西达州求援......”

　　他低咳两声，看着自己血管清晰的手腕，手骨分明，确实是清瘦了不少。

　　“我让你离开，并不是逃命。而是让你带着这两份信，去西达州。”澹台泽将手边的两封信推送过去，他取了桌案上的笔墨，一边写着一边道，“我书信一封，你带去给西达州的齐伍齐大人，他是西达州的都统，也算是我的人。”

　　“你去了西达州后，便就留在那里，不必随同他们回来。”澹台泽将信折好，放入信封中，信封口的封漆，他小心翼翼地封叠起来，“这信，封口是特殊的封漆，你莫要打开。若不然，齐伍是不会相信这信上所写的。”

　　“你在府中休息两日再启程，到时我让岳云他们同你一起走。”澹台泽看着苟雪面上迟疑，他小声道，“倪瑄不能同你一起，他是成武军的少将军，他在这儿，更恰当。”

　　也不知为何，苟雪听得澹台泽说到‘倪瑄’，她心里头莫名浮起一丝念头：该不会是醋了吧？

　　不过念头一起，她急忙就压了下来。
　　果然，自己太累了，累得都飘了，产生了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她。

　　苟雪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她进府开始，桩桩件件，澹台泽都替她安排好了。不论是需要兜底的事儿，还是接下来要走的路，澹台泽在温声细语中全都安排妥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殿下，卑职定不负殿下所托。”

　　澹台泽看着苟雪，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靠近苟雪身边，他将一枚金镶玉递给苟雪，低低地道：“这东西，你收着。”

　　苟雪愣了一下，她接过这枚金镶玉，认真地端详着，少许，才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信物吗？要我交予谁？”

　　澹台泽摇摇头，他的眉眼很是柔和，微微侧身，掩唇闷咳，略微嘶哑地道：“不是，这就是一枚金镶玉，是我自小带的，保平安的。你拿着，若是......以后若入困境，这东西也能当了，换些银钱使用。”

　　苟雪握紧手中的金镶玉，她咬着牙，却是半晌没有出声。

　　良久，她才开口道：“殿下，你的伤还需静养，卑职先下去了，不敢叨唠殿下休养。”

　　澹台泽笑着回道：“嗯，好，你也该好好休养两日，回头还得赶路离开。”

　　“是。”
　　苟雪低着头，应了一声，便就慢慢地退了出去。

　　澹台泽看着苟雪离开，他脸上的笑意淡去，那一副温柔清隽的感觉顿时覆上了一层淡漠，扶着桌子的身子不稳，慢慢坐了下来。

　　“殿下。”随着一道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自屏风后转出一人。

　　陈广生看着面容青白的澹台泽，大抵是刚刚同苟雪的谈话耗费了不少心力，令他的气色看起来更加糟糕。

　　“殿下，臣以为应当将雪大人留下。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陈广生此刻早就褪去了往日里面对苟雪时的和蔼姿态，脸上只有一抹冷漠阴狠。

　　这或许才是驰骋疆场的老将。

　　他走至澹台泽的身边，低声道：“殿下身子抱恙，便就是奔波不易，臣自也有法子给殿下争取足够的时间，只需让雪大人在此......岩斟攻来又如何？臣既然能与离瀚对峙，便也能守住钦州，直到殿下安全回京。”

　　“况且，密使，一个假的密使，能换殿下的安全，是她的荣幸。”陈广生面上的神情阴寒，漠然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暖意。

　　澹台泽默然片刻，最后扯了扯唇角：“陈老，这是我的责任，不是她的责任。”

　　“能够留得如今这等局面，还得多亏了小雪。”他垂下眼，还有一些话，他不能同陈广生说，便就是他与苟雪如今是休戚与共，若是苟雪死了，他定是要一同赴黄泉，“她带着人去西达州求援，若是能拖到援兵到来，咱们也有一线生机。”

　　“对方想要出其不意，那么我们就来个请君入瓮。京中已有变故，我现下贸然回京，怕是会腹背受敌。唯有将此次危机化解，我再秘密回京，这才能攻其不备。”

　　他闭了闭眼，接着道：“而离瀚，黎豪的儿子还在城中，黎豪想来会三思而行，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他叛变的消息已经传回了离瀚王都，你说他还能回头吗？既然不能回头，那就定要同我们合作。而我若是死了，他的一切打算就都会成空。”

　　“可是，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陈广生拧着眉头，他要送澹台泽回去，不仅仅是为了澹台泽的安全着想，更是因为京中的局势不大妙，澹台泽现下就应该回京去，“殿下，京中更需要你。”

　　“若是陛下出事了，那么留给你的时间就不多了。你不在京中，就失了先机。殿下，你要让娘娘他们的心血付之一炬吗？”

　　澹台泽脸上看不到丝毫血色，他紧紧抿着唇，而后叹了一口气：“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命，我认了。”

　　他对苟雪，若说是情根深种，那是假的，但是不忍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大抵是同生共死过，加上如今这不明不白的牵绊，令他对苟雪不得不上心。

　　“殿下！”

　　澹台泽摆摆手，内腑间的痛楚一抽一抽的，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些不平顺，他抬眸看着陈广生，低声道：“陈老，我们不是必死之局。成武军也不是全都反了，倪瑄来此，那么鲁将军定然会有其他准备，倪家满门忠烈，鲁将军哪里狠得下心让人死在这里。”

　　“咳咳，小雪去了西达州，齐伍和霍将军会派人来的。而黎豪......”澹台泽笑了笑，低声道，“陈老，你知道黎豪身边的谋士是谁吗？”

　　陈广生愣了一下，他忽而想起来之前的传闻，略显迟疑地道：“莫不是......闵......”

　　“嗯，是他。所以，黎豪不会眼睁睁看着岩斟南下的。”澹台泽抬头看向陈广生，目光炯炯，“陈老，咱们赌一把，若是赢了，局势逆转，钦州也就稳了，京中也就不是背水一战了。”

　　陈广生与澹台泽是旧识，也算是亦师亦友，明白八殿下看似温和，实则执拗。如今已然是下了决心，自然是不可能再做改变了。

　　他的视线掠过澹台泽唇边的红肿痕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殿下，美人膝英雄冢，还望殿下莫要儿女情长。”

　　澹台泽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他微微低头，轻咳两声，含糊道：“陈老放心。不过，小雪那儿，还请陈老做好安排，莫要让旁人扰了她。”

　　钦州城中的诡谲伎俩不少，他如今心神不济，担心在疏漏之下，让苟雪着了道。休整两日，是因着他不放心苟雪的状态，有些事，他最好还是再确认一番。

　　那些魂灵，不知道是否都送走了？亦或是，又多了些许出来？

　　苟雪出了房门，同房门口的腾远以及晚袖对上一眼，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苟雪红肿的唇角，腾远眼神闪烁，转头与晚袖对上一样，随后晚袖迈步上前，躬身一礼，道：“雪大人，现下是回房休息吗？”

　　“嗯，对。”苟雪握紧手中的金镶玉，心思恍惚地点点头，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思索着澹台泽的话语。

　　晚袖带着人往厢房行去，入了厢房，她便就又从柜子里取了药箱出来，正想要给苟雪上药的时候，苟雪回神道：“这是做什么？”

　　“雪大人，你这伤还是稍微处理一下。”她的视线落在苟雪的唇角。

　　苟雪一怔，顿时就反应过来，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刚刚殿下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晚袖闻言，将手中的药瓶收了起来，目光掠过苟雪掌心中握着的金镶玉，她微微垂眸，眉眼间显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道：“既然如此，那雪大人早点休息。”

　　苟雪胡乱地应了一声，在晚袖要出门的时候，她忽然喊住了人：“晚袖姐姐，平安在哪儿，你知道吗？”

　　晚袖从容回道：“是那个之前带回来的小娃娃吧。如今在西厢房歇息，前些日子有些梦魇，那孩子就整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话也不说，吃饭也是让人送进屋子去的。不过大夫看过了，就是吓着了，过一段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