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我后他死遁了》吴山天风

1、前缘

　　楚湘白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石室内，空气里飘着草席的腐烂臭味。她试图站起来，不过才动弹一下，各个关节便犹如针扎般的刺痛。

　　她慢慢想起自己的仙骨被谢意抽走了，所以才会这么难受。

　　谢意是魔尊的名字，他和楚湘白曾过有婚约，两个人年岁相仿，一同长大，两小无猜。

　　楚湘白十六岁时，正巧赶上太华山招收弟子。太华山乃百家仙门中的第一流，声名赫赫。她也想凑热闹，就拉着谢意前往。

　　那会儿他们感情正浓，她说什么谢意都会听。他们瞒着家里，偷偷买了一辆小驴车，走了两天两夜，来到太华山山脚下。

　　拜入仙门，首先要测灵根。

　　楚湘白在来太华山的路上和谢意打趣，说自己没准是个修道天才，那些个仙人都抢着让她拜师。

　　只是几句玩笑话，楚湘白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可没有想到，她真的是个天才，有条风灵根不说，还天生仙骨，引得太华山掌门要收她为徒。

　　但谢意只是普通人，他没有灵根，无法感应到真气的存在，此生与仙门无缘。

　　这个消息，对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楚湘白思来想去，决定让谢意先回家向父母报个平安。自己则把婚约的事情告知掌门，希望掌门师父能够同意让谢意与她一起上山。

　　掌门没有拒绝，而是对她说：“你既然决定拜入仙门，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白。仙凡有别，百年对我们而言微不足道，但却是凡人的一生。你如何面对以后的他？他会老，也会死。”

　　楚湘白犹豫起来，她有一瞬间不想拜入仙门了，想回家做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过凡人如朝露短暂的一生。

　　师父也看出她的犹豫，没有强求，只是让她回家再想一想。

　　可楚湘白回到家中，却得知父母以她的名义，已经向谢家退了婚。原因非常简单，太华山是百家仙门中的翘楚，是凡人高不可攀的存在。作为父母，女儿有了成仙的机会，自然要为女儿的前途打算，替她谋划未来。

　　谢家则搬离镇子，去往别的地方定居。

　　此后，楚湘白失去了谢意的消息。
　　她拜入太华，成为了掌门的亲传弟子。

　　父母去世后，太华山就成了她的家。山上有一位和蔼温柔的师父，有一群爱闹腾的师弟师妹，日子倒也不寂寞。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楚湘白也会想起谢意，那个曾为她簪花的少年。

　　他怎么样了呢？

　　楚湘白本以为谢意早已成家，却不想有朝一日，他会以魔尊的身份来到太华山。没有人知道，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是如何进入魔域，修得了一身功法。

　　那天，谢意立在山门前，让太华交出楚湘白。

　　师父知晓他们之间的旧事，说道：“当年是我收湘白为徒，断了你们的尘缘。你若是恨，只管恨我便是。在这里威胁一个女子就范，实在有失公义。”

　　谢意仿佛没有听到太华山掌门的话，冷笑一声：“我不管什么公义。楚湘白这个人，太华山是交还是不交？”

　　“她是我的徒弟，她也没有犯错。”师父一字一顿道，“太华山，不交。”

　　“好。”谢意抬手指了指太华山的山门，“三日之后，我从此处上山。由太华开始，踏尽百家仙门。”

　　言罢，他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师父抬首望着那座象征“关中首座”的落雁峰，在山门前伫立良久。他忽然唤了她的名字，认真道：“湘白，为师想让你去趟澜沧剑宗，帮忙送一封信。如今魔尊现世，来者不善。又无法与他正常沟通，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澜沧剑宗与太华山本是一家，两派祖师因修行“心剑”和“器剑”产生分歧，主修器剑的一脉脱离太华，到澜沧江畔以剑宗为名开山立派，雄据西南。

　　楚湘白何尝不明白，师父是有意让她离开太华山暂避风头，于是拒绝道：“让师弟师妹去吧。太华山护我，这时候我应与太华山在一起。”

　　“我们几个御剑的本事远远不及师姐，还是师姐去吧。”小师妹跑过来，她褪下戴腕间红绳，将它系在楚湘白左手上，“我求来保平安的，师姐此行定能平平安安！”

　　“我......”楚湘白还想说什么，小师妹又劝：“师姐一日之内就能抵达澜沧江，我们都做不到。师姐早些回来，太华山也早些安全。”

　　事已至此，楚湘白不再推脱，接过师父递来的信物。为了稳妥起见，她先回到落雁峰的住处，唤声：“阿寻！”

　　一只毛色灰暗的孔雀听到楚湘白的声音，从屋中飞出来，落在她的身前。

　　百年前楚湘白到南山鬼市缉拿魔修，路过了一个售卖灵宠的摊子。摊主指着不过巴掌大的雏鸟，骗她说这是来自滇南绿孔雀，十分稀有。

　　她见雏鸟被拘在狭小笼子里动弹不得，生出了恻隐之心，用一千灵石把他买下，取名字叫阿寻。

　　阿寻一直都没有换过羽毛，更没长出尾屏，除了簇形的羽冠和绿孔雀有几分相似，就一直是这灰扑扑的模样。

　　师父说，要等到阿寻化形之后，他这身凡羽才有可能褪去。好在阿寻很聪明，学什么都快。飞起来时，还能追上楚湘白的剑。

　　楚湘白了解谢意，睚眦必报的人得了势，她不一定能成功抵达澜沧剑宗。而平平无奇的阿寻，正适合去送信。

　　她决意亲自去引开谢意的注意，将信物交给阿寻：“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澜沧剑宗的人，我们在那边见面。”

　　阿寻从来没有离开过楚湘白，有些舍不得似的叼叼她的衣角。她摸摸孔雀的头，轻声道：“别撒娇了，澜沧剑宗在滇南，说起来也算你的家乡，去吧。”

　　阿寻抬起长颈轻蹭楚湘白的手心，藏好她给的信物，展翅飞下落雁峰。

　　楚湘白则从与之相反的方向离开太华，她赤红色的剑芒划过天际，灿若云霞。

　　她希望谢意来追她。
　　这样就不会牵连太华山。

　　然而，她想错了。

　　谢意确实来追她了，只不过带着满身的血迹。他笑得恶劣，双手打开一个能储物的红木盒子，当着楚湘白的面，从里面倾倒出无数把断剑。

　　他说：“说好三日，你为什么要提前走呢？既如此，我也提前屠灭了太华山。听闻你们太华人死剑断，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看你这个狼狈样子，是要逃去澜沧剑宗了。澜沧剑宗与太华山同源，想来也有这种人死剑断的奇景。不如你我同去大理州，一起欣赏。”

　　楚湘白没说话，呆呆地看着那些断剑。

　　破碎的剑锋沾着破碎的魂魄，冲天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那些同门死时痛苦的面孔，逐一显现在她眼前。

　　她空荡荡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先杀了谢意，再自戕谢罪。

　　楚湘白左手捏诀，腰间佩剑铿然出鞘。因受到她的剑气感召，满地断剑震动不已，它们在夜风中疾升入空，残缺的剑锋反射月华，一片清光浩然。

　　“不愧是天生仙骨。”谢意慨叹一句，只身冲入楚湘白的剑阵。不过三招，她便觉出诡异。

　　无论妖魔，修炼都需要引天地灵气入体，可谢意体内是一种充满污浊的气息。每一次对招，她都能感觉到手中佩剑惧怕被污染的颤鸣。

　　但楚湘白和她的剑不能后退，她是太华山最后一个人，也是太华山最后一把完整的剑。在风与影之间，她奋力将剑锋刺进谢意的心口。

　　然而，谢意伸出两指夹牢牢夹住她的剑，他仿佛没有痛觉，轻声道：“如你所见，我变成了怪物，寻常办法杀不死我。你所求的仙道不过如此。你乖些，我就放过其他人。”

　　楚湘白不回答，握紧了手中的剑。

　　谢意料到楚湘白会拒绝，微笑道：“我从前养过一只脾气不好的小猫，它不亲人，见了我就要呲牙哈气。后来我剪掉了它的指甲，每次想咬我时我都会将它打得皮开肉绽。慢慢的，它学会了讨好和撒娇。”

　　“我想人也是一样的，越是真心对待越容易被作践。等我先拔了你这一身仙骨，再剃掉你的灵根，让你知道疼了，你才会听话，跟那只小猫一样。”

　　“狗屁道理！”楚湘白右手捏诀，正欲再刺这魔头，忽觉全身上下传来诡异疼痛，犹如利器钻心。

　　楚湘白在这剧痛之中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就到了这间石室内。她没了仙骨，境界大跌，全身每一寸经脉都在疼。

　　但她不能被困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做。

　　楚湘白扶着石墙缓缓站起身，谢意大概是怕她死了，没有立刻剔除她的灵根。她看了一眼小师妹留给她的红绳，强行运转灵力，唤出佩剑的名字：“丹曦！”

　　“出鞘！”

　　一柄三尺余的长剑浮现在楚湘白眼前，她抬手握住剑柄，自上而下斜劈出一道赤红剑芒。困住她的石墙顷刻垮塌，激起满目烟尘。

　　她在月光与风中御剑腾空。

　　谢意已然成了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下一步应该是前往澜沧剑宗。她主动搜寻起谢意的行踪，准备拦住他。

　　她不能再连累到别人。
　　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她自己来还！

　　谢意今非昔比，他感应到楚湘白靠近，有些意外的同时，也不忘向她炫耀手里掐着的孔雀：“你看我抓到了什么？这小妖怪跑得倒快，我追了好久才逮到。”

　　“听闻这是你养大的，本来想给你瞧瞧...别动，小心我掐死他。”

　　谢意说着，右手拿出一枚小小的传音信物，“我从这个小妖怪身上找到的，你师父交给你的东西吧，你不想听听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吗？”

　　楚湘白下意识抗拒：“不要！”

　　“可我十分好奇。”谢意轻笑一声，打开了信物，放出她师父留在里面的讯息。

　　这一刻，楚湘白听到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缓缓：“苏师兄，太华山与澜沧剑宗本属一派，苏师兄贵为澜沧掌门，还请容许我唤你一声师兄。我有一个徒弟，因为我的缘故，欠了魔尊的债。”

　　“魔尊扬言要杀绝我太华山，此事恐怕不能善了。所以我想请师兄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弟子，她很好。我会同那魔尊商议，用我的命，换山上的孩子们能活。我死之后，还请告知湘白，不必为我报仇。若有其他太华山弟子寻求庇护，也劳烦......”

　　楚湘白还没有听完师父的话，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如同冰融在水中。

　　谢意将信物捏碎了。

　　楚湘白愣了一愣。
　　悲伤淬如利刃，慢慢在她心上凌迟。

　　师父死了，太华山也没有了。

　　谢意也没有料到太华山掌门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被她满是愤怒与恨意的眼神一扫，心里竟产生了一点点愧疚。

　　但他已经屠灭了太华山，不可能再回头。

　　楚湘白扬手就是一记剑芒，她身受重伤，运转灵力已是勉强，这一招不能对谢意造成任何伤害。

　　谢意看出楚湘白已是强弩之末，不欲再难为她：“湘白，别闹了。”

　　楚湘白默不作声，注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当谢意来到她三尺之内时，她手中的丹曦剑嗡鸣一声，像是凤凰发出的清啼。

　　她再一次将剑刺入谢意的心口。

　　师父说，她天生仙骨，又身负世间罕有的灵根，是注定要成神的命格。

　　那她就用这注定成神的命格祭剑！

　　祭剑是澜沧剑宗的禁术。当年剑宗离开中原，遗留了好些秘籍在太华山。楚湘白作为太华大师姐，有幸看过几本。她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师父告诫过她，澜沧剑宗追求人剑合一，极端情况下会用自身向佩剑献祭，在短时间内迅速突破。但此举有伤天和，必会剑断人亡。

　　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丹曦本就不是凡品，它吞了楚湘白的命格，剑身燃起一簇火焰，是瑰丽的紫红色，恰如晚霞。

　　谢意才要强行带走楚湘白，被她刺中的心口却传来灼烧般剧痛。他当即拔刀刺破楚湘白的丹田，想就此废掉她的灵根，让她再也不能与自己刀剑相向。

　　可楚湘白以身祭剑，这一举动无疑加速了她的死亡。丹曦觉察到主人生机断绝，剑身瞬间断裂。

　　楚湘白握着断剑倒在地上，意识弥留之际，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拂过了脸颊。她抬起眼，看到无数灰色的羽毛在月光里飘荡。

　　阿寻褪掉他的凡羽，化形了。
　　在她将要死去的时候。

　　楚湘白的视野内一片模糊，她什么都瞧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青年的身影，淡淡的，像拢在春雾里。

　　这个刚化形的小妖怪趁谢意重伤之际，背着楚湘白向密林深处逃去。她不想再拖累他：“阿寻，你走吧，不用管我。去澜沧剑宗，请他们联合仙门，诛杀谢意。”

　　阿寻不肯，他想带着她去澜沧剑宗，那里和太华山一样，也有很多仙人。在小妖怪的印象里，仙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救她。

　　阿寻是楚湘白自小养大的，他心里想什么，她很容易猜到。

　　她自知无救，摇摇头：“丹曦断了。”

　　灵剑与主人命数相连，阿寻从太华山长大，他自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命数断绝，谁也救不了她。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楚湘白很久之前讲过的一则逸闻。她说，世间最厉害的剑招曾记载于太华山剑诀中。不是现在的太华山，而是那个包括剑宗的太华山。

　　可惜原本的剑诀毁于两脉争端。据传言，这最厉害的一式被唤作“破须臾”，锋利得可斩开时光。

　　他似乎在茫茫长夜里抓到了一点希望的光，眼神亮了亮，声音坚定清脆：“姐姐，我会救你。神仙救不了，我救。”

　　楚湘白弥留之际，觉得他倔强地可爱，便笑：“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死之后，不必为我报仇，你要好好活着。”

　　她说完，一颗流星从天际滑落，坠向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