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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

  •   2014年5月21日,年以遥第一次遇见江厌北,如果除开那个看似完美的自杀计划,就是很平凡的一天。

      ·

      头顶上的吊扇正在卖力地工作着,但却没有为学生老师们带来一丝凉爽,教师里依旧十分聒噪、闷热。

      每个人背后的衣料都被流淌出的汗水洇湿了一大块,唯有坐在第二排吊扇正下方的年以遥。

      她一年四季都套着那件土到极致的灰蓝色校服外套,袖口总是规规矩矩地拉到手腕处,如果不是夏天的话肯定连拉链也拉上了,看不出热不热,反正就是一点汗都没有的感觉。

      有人笑她是神经病,有人笑她是行为艺术家。

      咚!一个大纸团被扔到年以遥课桌下面,撞到她放在地上的玻璃杯,发出一声脆响。

      好在在讲台上写板书的数学老师并未发现不良少年区的人扔纸团来传达消息。

      “书往后翻一页。”

      年以遥用左手托着下巴,而用右手百无聊赖地转着钢笔,却全然没有发现墨水已经缓缓滴出来把自己的课本弄脏了。 不过这个样子瞧起来就真的像是在随着老师的思路在认真思考题目似的,然而实际上她在走神。

      不过也已经不在乎了。

      忽然一个纸团从天而降,迫使她停下脑海中的“太空漫步”,强行返回地球。

      年以遥木然地垂眸盯着那个沾了不知道谁的墨水的纸团看了许久,而后缓缓收回了目光,任由那个纸团在脚边滚动。忽然坐在年以遥后桌的那个女生用笔杆戳了戳年以遥的肩膀。

      那个女生叫车晓凤,长着一头妈生卷发,皮肤仿佛不会被屋外强烈的紫外线晒黑,尽管她没有当时大众审美中的高鼻梁,但还是全班公认的班花。年以遥觉得她有点恶心,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作精。

      “诶。”车晓凤喊了一声,年以遥没动。

      “年以遥?诶,张超他们喊你!”她提高声音,数学老师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车晓凤。

      数学老师今年才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就出来带他们班,据说初中是以全校第九的成绩考上的菀南一中,大学又是数学系的,妥妥的学霸。去年刚见面时的青涩与紧张现在全然褪去,她只需要想想该怎么教好自己的班与年以遥他们班的小兔崽子,虽然总不让人省心。

      车晓凤本来是不怕老师的,但由于一种叫压迫感的东西,她只得讪讪地坐直身体并低头假装思考问题,轻声对年以遥啐道:“跩个屁啊,回头照样被打。”

      年以遥扭过头,张超他们指了指她脚边的纸团,低声喊道:“把它扔给罗嘉宁,还有你别打开。”

      年以遥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讲台边的卫生角。她才没有这种随便拆人家隐私来看的习惯。

      他们是七年级有名的小混混,浑然不怕老师家长,打架抽烟早恋样样俱全,连老师都已经默默放弃他们了,常跟着八、九年级的学长学姐去学校旁的小巷子里收保护费、约架。

      一班有三分之二的人自称是“社会人”。

      然而他们都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就跟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学校旁边的小巷一样让年以遥觉得可笑。

      于是年以遥不负众望地俯身捡起纸团,而后轻轻往卫生角一丢,纸团呈一个弧度完美进垃圾桶。

      “你应该认真听课。”年以遥摆着一副冷冰冰的棺材脸,说完之后便又摆回那个为了掩饰手抖的姿势,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这让所有人都为之忍俊不禁。

      张超他们咬牙切齿,哼地一声扭过头和好兄弟们一起密谋过几天去围堵年以遥,然后把她打到服气为止。

      不过这些对于年以遥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她马上就要离去,理想总是如约而至,在这个喧嚣人间浪费空气的十三年中,她给身边的所有人许多不好的、肮脏的、丑恶的印象。是的,在年以遥心里,她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犯。

      等到下课铃准时响起,老师收拾好教具与教材随便叮嘱几句后就是年以遥最开心的时刻,不过得无聊地待在教室里写完作业先,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从天台一跃而下的情形。

      其实也不是在乎死后皮囊如何,她只是不愿意砸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或者小花小草。

      既然自己想要懵懂死亡的话,为什么还要像恶人一样拉着一个十分憧憬未来的小生命来陪葬?

      年以遥替它们感到不值。

      学校新建的那块水泥地就是年以遥最后的归宿了吧。

      下课铃响了,年以遥开始拿出数学作业写着,那些按耐不住心的小少年们背起书包就从教室中蜂拥而出,年以遥眯起眼睛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笑起来,指间的笔越转越欢快。

      去吧,小少年!

      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向吧!

      不过她自己得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年以遥费了好大劲才把数学作业写完,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她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普通人觉得很轻松的事情了,想要伸手去拿语文作业时她扭头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挂钟,快五点半了。

      嗯……虽然很想给语文老师留下点祝福的话,但还是抱歉了。

      年以遥想着在练习册上写下了一行工整娟秀的字:温柔漂亮,是个很好的老师呀。

      写完又毫不犹豫地用涂改液涂掉了。

      算了,如果第二天我的死讯传来熊老师觉得晦气恶心怎么办?年以遥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活该。

      “年以遥待会你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值日生拖完地把拖把放到卫生角,头也不回地对年以遥说到。

      这大概是年以遥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年以遥笑起来,形状漂亮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于是她堪称温柔地朝值日生笑道:“好的,还有……祝你天天开心!”

      值日生大概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斜着眼瞟了年以遥一眼,随即快步离开教室。

      “真是神经病啊。”值日生边走边喃喃道。

      年以遥起身离开时看了一眼自己的书包,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选择把书包,连同桌斗里那些自己闲着无聊画的素描带走。

      好了!这样明天就不会有人觉得这些东西很恶心了。

      曾涵钰和年以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曾涵钰是一班的学习委员,别看他名字取得这么文雅,但实际上人家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不过也是一班为数不多可以很正常地和年以遥对话的人。

      年以遥缓缓转过身去看他,只见曾涵钰拿起桌斗里的练习册,而后再把今天班主任送他的盲盒抱在怀里。

      噢,原来是落东西了啊。年以遥木然地想。

      曾涵钰在身后问了一句:“年以遥你还没走啊?”

      出于礼貌,年以遥还是笑着回复到:“是啊。”

      “怪不得。”曾涵钰说,“你发小在楼梯间等你,看她那样子很不耐烦呢。”

      说着转身就要跑出去。

      年以遥还是学着刚才和值日生聊天的语气对曾涵钰说了句:“祝你天天开心。”

      虽然有些不理解,但曾涵钰依旧是非常有涵养地说了句“谢谢”。

      果然他们这些教师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就是和他们这些烂人不一样,不仅彬彬有礼,而且还善解人意。

      年以遥在昏暗的走廊里给教室关上门,一班和二班作为内宿生的晚自习教室,自然而然是不用学着别的班那样要给门窗上锁的,不过也容易丢东西,她还是内宿生时亲眼在晚自习下课后看到有人去偷二班某个男生抽屉里的棒棒糖吃,并且还把他的手办拿走了。

      天空被染成了耀眼的橘红色,云朵就跟油画里的那样梦幻,在这种气氛中离开还是很不错的了,至少不是满脸泪水在众人的闪光灯下狼狈地离开。

      年以遥两手的大拇指勾着书包带,心中荡漾极了,她只需要把发小支走就可以了。

      “诶,年以遥你走快点会死吗?”站在楼梯间门口的那个女生背着抹茶绿书包,扎着麻花辫,脸上还长了几个红红的青春痘,噘着嘴看起来很不耐烦。

      年以遥朝着她笑了笑,而后加快脚步。

      “佳逸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等我?”年以遥有意无意地试探她,如果不是年佳逸的话,她早就该站在天台了。

      别看她们都姓年,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家人。小时候年以遥住在农村,六年级暑假准备上初中时才跟着年佳逸一家搬到城市,说是农村初中没什么前途,城市小孩一个个都是高材生,得带着自己女儿过来吸吸书生气。

      之前年以遥和年佳逸是邻居,她每天一翻墙就可以去隔壁院儿里找年佳逸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还曾被年佳逸的姑姑说成是灵魂双胞胎。

      但只有年以遥自己知道,自己的灵魂双胞胎早就在刚上初一时偷偷变了心。

      年佳逸涂唇釉的手一顿,旋即笑道:“想你陪我一起去江北那边逛街。”

      年以遥不自觉地抿抿唇:“可是天这么晚了啊,你爸妈不会着急吗?”

      “怕个屁啊。”年佳逸把那支从自己姐姐化妆盒偷来的唇釉放进笔袋,“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挨骂嘛,我看你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我还有……”年以遥嗫嚅道。

      年佳逸习惯性白了她一眼,抱怨道:“不会吧!年以遥你怎么能这样对你闺蜜呢?!我失恋了你也不会来哄哄我。”

      年以遥默然不语,她知道年佳逸实际上有很多很多的闺蜜,上厕所去食堂都是成群结队,根本不差她这一个。那些闺蜜带着自己的灵魂双胞胎抽烟、喝酒、打架、化妆,甚至是收保护费。

      在她这里,年以遥只有说错一个字都会在明天被全年级的人所熟知,就好比中国最大的情报部门一样,既可以让你出人头地,也可以让你身败名裂。

      烦躁。

      ·

      “我自己先去逛商场了,一会我给你发消息,然后我们就在大厅见面。”年佳逸理了理自己的卷发,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指年以遥的鼻子笑道,“别丢下我自己回家了哈。”

      年以遥生锈了似的大脑稍微转动了一下,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而后就拿出父母为了方便联系她而破例买的手机刷起微博来。

      她盯着自己昨天发的自杀通知看了许久,而后把这条微博删除了,删除前她甚至还看了一眼下面为数不多的评论。明显就是不相信多于安慰。

      “变脸比翻书还快,抑郁姐666,装啊继续装啊。”

      年以遥的指尖停在这条消息上,为什么总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可以指责的所有人呢?她见过一条帖子,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发布的心情帖,下面都是安慰与加油的话,到最后那个楼主是装抑郁来赚取热度的,可为什么到了年以遥这里就是指责与谩骂呢?

      确认删除。

      年以遥忽然释怀地长长吁了一口气,十指交叉在一起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眯起细长的凤眼新编辑了一条微博发布出去了。

      遙:天台游戏失败。

      年以遥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她现在并不打算等年佳逸了。

      但是她站起身时却发现对面有一家绿色系的书店,在众精品店中显得有些可怜,不张扬不惊艳,设计得跟一家咖啡馆一样,好奇心驱使年以遥举步过去,本身年以遥也是一个小众作家,喜欢胡写一些根本不切合实际的东西。

      “山海书店……”年以遥低声念了一遍书店的名字。

      所念皆星河,星河不可及。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店员套着印有书店logo的阅读绿围裙,看到年以遥就招呼她进店看看:“可以进店看书,我们这里有专门的阅读区。”

      算了,等等年佳逸吧。年以遥想着。

      山海书店里的书都是最近畅销的书,像什么小说、漫画、专业书籍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并且还有最近的畅销榜,也就是专门弄一面墙,把最近卖的好的书全摆上去,这样就可以让读者一目了然。

      并且还有越往里走咖啡味越浓,年以遥这才知道山海书店原来不止是一家书店,更是咖啡馆,不过里面的饮品卖的确确实实比外面贵了许多,但转念一想要是拿着咖啡在阅读区里坐着看书真是一种非常惬意的情形。

      但是这对于年以遥这种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家庭而言是毫不任何必要性的。

      年以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认为进店不买什么会很不好意思,于是到小说区的书架上挑了两本最近在网上特别火的小说,幸好傍晚这家店的人不是很多,否则年以遥都会觉得自己去付款后面的人也都会在那催她快一点,这样自己肯定承受不了。

      想到之前和父母出去玩买票的时候就是这样,她的手臂就开始发抖。

      忽然她的目光在一排排书架的缝隙中定住了,那个人长得好好看……戴着细框的玫瑰金眼镜,剪着当下流行的短发,两耳边短短的,后面的头发勉勉强强到肩膀,阅读绿围裙内是件纯白T恤衫,眼角下垂的部分偏红,跟扫了一层眼影似的。

      那个店员正拿着一本书跟另外一个中年阿姨讲解着,看起来很有耐心。

      一排排的书架让年以遥看不出店员是男是女。

      那个店员的目光忽然看向了年以遥,不知道为什么,年以遥的心被人揪住了,也是急忙地转开视线,生怕那个店员看到自己。再次去那边书架的时候,那个店员已经消失了。

      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年佳逸发消息说叫她快点来大厅了。

      年以遥只能放弃寻找那个店员的念头,抱着怀里未拆封的书去付款。

      “付款对吗?”收银台的店员问了一句,年以遥点点头,而后抬起头和店员对上目光。下一秒,年以遥就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是那个店员。

      听声音的话是个女生,近距离看外表的话长相是那种比较秀气的女孩子,不过就是那又酷又清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有那么几分英气,就是败在声音上了,略微有些沙哑但却问题温柔,就像在变声期里那样沙哑。

      江厌北不自觉地皱皱眉,她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目光很清澈,但看得她心里不舒服:“麻烦把书拿给我。”

      年以遥照做了,但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厌北的脸。

      江厌北拿出书封把这两本书捆在一起,而后说了句:“99块六,没得找就给整的吧。”

      很尴尬的是,年以遥钱包里只有散钱了,最后江厌北接过那一打钱随手点了点发现还多五块钱,略微烦躁地抽出五块钱拿给她:“那个……抱歉啊,我给多了五块钱……”

      江厌北烦躁地把那两本书放在收银台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难道就不会点好再给我吗?”

      年以遥一怔,渐渐的连呼吸都开始变疼。

      她感觉有无数的窥探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爱出门就是怕和人交流、怕尴尬。

      江厌北把额头上的碎发往后一捋,“嗐”了一声后问了一句:“要袋子吗?不过得自费,一个四元。”

      年以遥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抖着声说了句“不用了”就抱起书一路小跑出书店。

      紧接着就是年佳逸的死亡质问:“你这么久干嘛去了?”

      等到看到年以遥怀里的书时年佳逸就明白了,文学爱好者自然而然去商场都是逛书店的了,不过年以遥红彤彤的脸颊更让她疑惑。

      “卧槽,你脸怎么这么红?有喜欢的人了?”年佳逸调侃道。

      年以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在心里默念了上百遍南无阿弥陀佛。

      万劫不复。

      后来她才明白,彻底爱上一个人真的只用七秒钟就可以了,但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花七秒在自己身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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