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集》自由燃烧

9、【甚尔中心】禅院直哉人生记录

　　后来，我二十一岁那年，在家里遇到了一个人。

　　与甚尔君很类似的人。

　　但她是女孩，留着短发，穿着和服，与家里其他女孩不一样，冷着脸瞪我，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我看着她，觉得茫然又心痛。

　　这样的绿色，和甚尔君，

　　一模一样。

　　我问身侧的下属，这时我已经成了「炳」的首领，全家的咒术师都任我指挥。

　　下属毕恭毕敬地向我弯下身：“大人，这人据说与当年那位一样，也是天与咒缚。”

　　我的心狠狠一跳，低下头看那个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她倔强地看着我，满脸都是冷色：“真希。”

　　我看着她，让下属随便领个人过来：“你，去跟他比比看。”

　　叫做「真希」的女孩明显因为我的要求愣住了，也不奇怪，女孩子，没有咒力，大多是被派去当家里咒术师的侍女了，她大概第一次听说有人要她去战斗吧。

　　结果毋庸置疑。

　　我队里多少也是二级咒术师，她才十一岁，不过撑了三分钟。

　　我拿手支着头，越看，越觉得冷。

　　“……不过如此。”

　　倒在地上的真希喘着气，身上的和服全脏了。

　　“我居然幻想萤火能与皓月争辉。”

　　“女人，还是乖乖跟在男人身后三步罢。”

　　我转身离去了。

　　越走，脚步越快。

　　路上看到我的侍女全都瑟瑟垂下头，估计是因为我的脸色——我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阴雨欲来的场面。

　　为什么不像呢？

　　为什么都有绿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同样的天与咒缚——

　　但就是一点都不像？

　　甚尔君，你到底哪里这么特别？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忘记你，连一个与你相似的人，我都只觉得作呕、不觉得喜欢？

　　你好在哪里，让我这么念念不忘？

　　我随手砸了案上的花瓶，只觉得怒火中烧。

　　叫什么？真希？无聊的名字。

　　我皱着眉回忆真希那张脸。

　　其实是好看的，禅院家本来就有好看的基因，除了几个长歪的，大多数容貌清秀，而甚尔君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与他名字相似的甚一便是长歪的实例。

　　而那个真希，继承了家里的美人脸，一眼望去，其实五官多少与甚尔君有相似之处。

　　眉眼，脸型。

　　发色，瞳色。

　　我一时陷入了茫茫的思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样的长相，我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我的手停住了。

　　半开的门扉，昏暗的居室，未点灯。

　　我跟在佣人身后，走在走廊上，眼前的身影如此高大。

　　……不，不是佣人高大，是我变矮了。

　　五岁……？我当时

　　绝不超过五岁。

　　模模糊糊的记忆如潮水漫上来，那阴暗的房间逐渐对我露出全貌。

　　轻轻往里一瞥，不过一眼，我就拔不开视线。

　　火光。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几道深沉的弧线。

　　空气中传来焦灼的气味，是烟味，年幼的我在长辈那里闻到过。

　　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跪在那里，弯下了脖颈，露出新雪般的半截后背，在黑暗里白得晃眼，散着清淡的冷光。

　　永远穿不贴合的和服，松垮地挂在手臂上，堪堪掩住上半身，肩颈曲线毕露，惹人拿手去描绘。

　　我着魔一样，被钉在了原地，连一步都迈不开。

　　……谁？

　　黑发垂下来，遮住那人半张脸。

　　房间很昏暗，我站在外边的走廊上，往里看去，只能看去一片模糊而浑浊的阴影，如鬼魅般跗在那人身上。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下颌垂下，滑过看不清的眉眼，滑过细腻的脸颊，滑过唇角。

　　落在了地上。

　　我难以自制地往前走几步，凑近了房间，也因此得见原本被遮挡的内貌。

　　……不仅仅有那一个人。

　　几点火光在房间深处闪烁，大概有几个人在那里……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

　　忽然，我睁大眼睛。

　　那几点火，轻描淡写地晃了晃，最后——

　　落在那新雪般的后颈上。

　　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点、两点……

　　尽落下。

　　那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脖颈，在灼烧下迅速红肿，变得污黑，又缓缓流下鲜血。

　　我想大喊，想去制止这一切时，

　　那人沉默着垂下头，顺从地露出大半后颈。

　　仍皎洁如月光，只是有烟火在上，点下烟痕。

　　我也愣愣地闭上嘴，咽咽口水，脚下忽然踩到什么，发出些许声响。

　　于是他看向我。

　　他抬起头，绿色的眼珠，朝我这边看来。

　　我无法控制地后退一步。

　　……那是甚尔。

　　我以为，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其实不是。

　　早早在五岁之前，我就与他擦肩而过，我沐浴在无尽的光明中，穿着高贵的制服，他跪在深沉的黑暗中，衣衫半解，白得让人目眩神迷的肩背，落满了灰烬。

　　有火焰在上面燃起，污黑的痕迹，鲜血淋漓。

　　我落荒而逃。

　　所以，最后我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