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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烈空 ...

  •   一
      或许有一天,我可以这样无拘无束地穿梭在这个喧闹的城市的各栋建筑之间,或者是站在某个高楼的顶端俯视我已居住了十几年的城市,那种感觉一定是全新的。然后再一跃而起,体验从高空坠落的快感。落地后我不希望看到一片惊异的目光,我只想自己干自己的。
      但是这种行为一定会遭到弘美的反对,因为我们一向都是保守的,绝对不对外公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选在晚上外出行动的原因。弘美很害怕舆论的力量,她说如果我那样做会引来太多的目光,她不希望众人的目光焦点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你是出尽了风头,因为你从高楼上跳下不但没有摔死,反而像体操表演一样。但我们怎么办?他们一追根究底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个想法告诉弘美时她的反应。如此强烈的言辞让我彻底打消了念头,我只好解释说那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的胡言乱语。弘美也没再多责备我,只是背过去说了一句:“我不想让她再更加痛苦了。”
      这句话让我很惭愧,我知道弘美的痛苦不亚于她。
      我们的确得保密,因为她的处境实在痛苦不堪。不说封闭,还有不断的外界干扰。弘美一心只想解救她,她的心境我能理解。
      弘美自己的麻烦也不少。她的确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她只属于她的那个世外桃源,而在这里只能被当成异类对待。弘美的头发是纯净的银白色,眼球则是浓得搅不开的深紫色,还有一身半复古半后工业的装束;如果她当街从腰际抽出那把修长的利剑,肯定会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不过凭弘美俊俏的脸倒是可以缓和不少,但她仍回避出现在公共场合。
      弘美着急的时候习惯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后停下用双手撑住头部,任凭水银似的长发自由地滑落到胸前。她从来不叹气,也从来没听到她抱怨过,总是独自吞咽苦涩。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感到一阵心酸。
      从很早起我就把弘美当成自己的榜样,我相信再不会有人比弘美更完美的了,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一切。
      这个对弘美如此重要的人就是她的姐姐,兰净枫,和弘美一样坚强的女子,为他人而牺牲自己。
      每次提到姐姐,弘美的目光总是非常柔和,就像春日午后的暖风。记得有人说过,每当人们提起自己所爱的人,眼神就会很温柔。由此看来,弘美非常爱她的姐姐。
      兰净枫的处境极为险恶。这是弘美下了很大决心才肯告诉我的。不是不信任我,是她不敢回忆当时的情景,怕想多了会勾起伤心的往事。兰净枫被囚禁在一个飘忽不定的空间里,那里没有铁栏或锁链,而是一种更为残酷的方式,一种□□与精神上同时存在的刺激。因为变幻,前一秒可能处在春风和煦的亭台楼阁之间,下一秒就可能被一股黑色的风包围,四周都是阴森的枯树。你永远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可能是致命的攻击,又可能是指引你走出迷途的智者。与此同时,内心必须始终承受一种无法忘却的痛楚,是恐惧与忏悔相结合的酷刑。弘美说最可怕的是有另一个自己在不断干扰着她,将她所回避的、忌讳的、害怕的一一呈现在她面前。“就像是对着镜子,将身体各个部分剖开来展览,什么都无法保留,赤裸裸的展示,而观众只有自己。”弘美这样解释,听得我一阵颤抖。而她最伤心的则是当时她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带走却站在一边束手无策。“姐姐在走之前回头对我微微一笑,我立刻感到胸腔内像被撕裂了一般,当时我的想法是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救她出来。”弘美说这话时,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悲壮的气息,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挥之不去。
      “可惜我低估了他们,那个空间对外的阻碍力量大大超过我的想象。我发现单凭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实现解救姐姐的愿望。所以只好请你们来帮忙。”弘美自嘲似的笑了,“力不从心啊。”我看着她,感到一阵眩晕。
      关于弘美的姐姐兰净枫我所知道的也仅如此,但我也不愿为满足我的好奇心而多问什么。弘美和兰净枫的关系微妙复杂,这一点从弘美的回忆中就可以看出,如果寻根究底的话又会发展成什么另外的故事。扯得太远就会分心,现在应该专心做一件事,这对于我和弘美而言都是正确的。
      弘美除了我外还找了另一个人帮忙。他叫启尹,是我们隔壁班上的人。因为大家都在学校广播站工作,所以比较熟。第一次被弘美叫到一起外出时还惊讶了半天。看来分寸真是很难把握:陌生人之间放不开,熟人之间又忙着惊奇而不干正经事。
      启尹的能力比我想象的强大得多,他每次进攻时都会掀起一阵飓风,震得地面都颤抖不已。这也跟启尹的身份有关,他是个被放逐的纥林贵族成员。他有一段关于自己身世的痛苦回忆时常折磨着他。但平日里他会把自己身上的巨大力量隐藏得很到位,在别人看来他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到了夜里行动时又暴烈得要把自己撕碎,和白天温文尔雅的广播站长截然不同。不过这个巨大反差只有我才了解,他始终无法忘记纥林族对他放逐时的耻辱。我想我对他了解得还算全面。
      弘美是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启尹是生在夹层中的。
      那么我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弘美选中,我没有任何关于自己身份的记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中,每天过着淡淡的生活,不苦也不算太甜。我既没有非凡的能力,也没有超群的预感。弘美说她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我有潜力,一旦爆发就会很了不得。她的话让我狂喜了一阵子,但我立即又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为什么我自己一直都没有感觉?
      启尹说如果有感觉就极不正常了。他很羡慕我,羡慕我的单纯。“你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回忆得死去活来的映像。”我知道他的这句话有双关的意味。他总是和弘美一起回忆过去——据说纥林与空族是有历史渊源可以追溯的,至于详情,他们都不大愿意重提,只知道启尹被放逐的那段日子和弘美寂寞地守在姐姐房间门口的时候心情一样难受。
      后来我估计了一下,我是我们三个当中最无忧无虑的。
      结果是我觉得我成了异类,当他们两个痛苦的时候我坐在一边像个傻子。我既不好用语言安慰他们,因为我没有这种经历,说出来的话可能重伤他人;又不能陪着他们痛苦,因为我没有什么值得我痛苦的。然后他们拍拍我的肩,说我不用为他们在意。这时我觉得我一下子缩小了,成了他们怜爱的对象,是个傻得无药可救的小东西。
      天空苍莽得叫人想落泪,灰黄墨绿互相交错,掺着点紫色。弘美喜欢把这样的天空称作烈空,因为它刚烈得不可一世。“我姐姐常这样说。”然后她又多了一项可以勾起她回忆的事物。
      启尹也说,他在被放逐的那天天空也是这样的。
      好吧,就算这是烈空,我们也注定要在这烈空下做点什么不寻常的事。
      二
      在学校里的时光只有启尹和我一起度过。已经说过了,弘美是绝对不会在白天出现的,她回去了。她可以随时召唤出回空族领地的通道。其实启尹也可以不说一声就回纥林,但是他不愿意,因为他被放逐了。
      开始我很担心他会一下消失在我面前,他若是想走谁也拉不住,到时候我该有多么孤单啊!启尹笑了,说:“傻瓜,我不是被放逐了吗?”
      我马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等我意识到犯下大错时已经来不及了,启尹的眼神在瞬间黯淡下去。
      “对不起,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只是不希望你和弘美一样都在白天消失,那样白天的时候我会很孤独的……”
      啊!我真是蠢到家了,总在事情结束后后悔有什么用?我竟心安理得地继续说下去了。这样做的结果除了让启尹陷入更深的痛苦而无法自拔之外还会有什么呢?甚至更糟的是,他如果失去理智打开通道冲回纥林与当年那个和他有过节的人大打出手,那么罪魁祸首就是我了。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现在除了闭嘴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还好启尹一向很大度,他只是笑了笑:“你还有班上的朋友啊。”
      “但是那种感觉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我发现自己掉进自己挖的坑里,无法自圆其说了。“可能是晚上行动时我们的生死是系在一起的吧。”
      “是的。”他仿佛陷入了沉思,“晚上行动是很危险的。不知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事,搞不好会丧命的。”
      我想起了上周五晚上的那次外出,那人的剑锋就顺着我的锁骨滑过,只要偏右一点就会正中我的咽喉,想得我不寒而栗。
      “你不怕吗?”
      “没有那么严重吧,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心里就会踏实很多。”
      启尹又笑了,他的情绪总是变化得很快。但是真正面对危险时他就从不慌张,估计是纥林贵族的血统起了作用。他总是沉着地叫我们向他指定的方向躲闪或进攻,非常有威信,有时连弘美都无法做出判断时他却能准确地选择正确的路线策略。所以关键时刻我们都很崇拜他。
      “对了,今天晚上有任务。”
      “什么?弘美来留言了吗?”
      “就是这个了。”
      他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体:“今天晚上九点半旧教堂门口出游。”果然是弘美的手迹,而且用语是约定用的“出游”而非“执行任务”。
      “怎么去旧教堂?”
      “她说她感觉到旧教堂里有股力量,很像是那个空间入口出现的前兆,她想试试。”
      弘美也挺不容易的,为了找那个变换的入口费尽周折,四处奔波。有时一连几天感觉不到入口的出现,她的脸上就会立刻憔悴得失去血色,仿佛是一夜苍老崩溃的结果。她的气色和那入口一样不稳定,以至于我们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会让她瞬间支持不住。所以我们想尽办法让她稳定情绪。如果兰净枫看到她这样一定会伤心的,这是我们哄她最常用的手段,也是我们看来最好的理由。奏效倒是蛮快的,弘美听了这话后,双眼立即会折射出坚定的光束,然后走到一边,昂头注视着天空。我想她是在怀念烈空。
      “那晚上见吧。”启尹在上课铃响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今夜,或许又是不眠夜。

      已经九点了,墙上的挂钟提醒得很到位。
      大概可以了。我关掉台灯,打开衣柜,把靠在里面的那包东西拿出来。除了用几层厚纸包裹之外还用一根红绳绑牢加固。它的锋芒太厉害了,隔着那么厚的纸我还可以感到它咄咄逼人的寒气。我不想过早解开绳子,如果拿着这东西坦坦然走在大街上,一定会吓着别人的,毕竟他们没有经历过。
      那个包裹就一直被我夹在腋下。我走得很快,裤脚摩擦的声音淹没在车流行人的嘈杂中。黑暗掩护得很出色,道路中的防护栏涂有反光油漆,闪得极为活泼。
      旧教堂很少对外开放,此时它在一片灿烂灯火写字楼的背衬下沉寂得格外突出。
      等走到门口才发现弘美已经到了。看来她隐藏的太好了,完全将自己的轮廓与教堂建筑的凸凹处镶嵌得天衣无缝,简直是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她主动出来迎接我,我是绝对无法发现她的。她的银色长发用一根深紫色的缎带高高束起,一对镂空的纯银耳环镶着金棕色的琥珀和水晶闪闪发光,腰间挂着那把常用的利剑。
      “晚上没什么人,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真是难得啊。”弘美兴奋地说,“感觉很强烈,一定是它,不会错的,我可以感觉到。”她闭上眼睛,发梢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说不定今晚可以见她一面。”
      “是吗?”我被她感染了,“你姐姐一定很漂亮吧?”
      弘美在昏暗的灯光中笑了,宛如一件精致的水晶器皿。她的轮廓起伏波动出一圈一圈的光波。
      “启尹没来吗?”
      “就快了。”
      刚说完就听到了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因为踏在干硬的物质上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弘美立即警觉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揉捏着,我知道这是她发出的危险信号。
      教堂的高塔把天空围成了一个长方形,这样一来,我们的警惕范围就会比较小,倒是还蛮有利的。我的目光停留在西面的塔尖上,它背后是一轮圆月,发出淡淡的鹅黄色光芒,好像被那塔尖戳穿了似的。
      来不及转头,一个黑色的剪影顺着塔顶跳跃而下,行动飞快,转眼间向我们逼近了不少。
      弘美下意识地从我身后转移到我前面,我听见她的剑出鞘时尖利的摩擦声。月光立刻汇聚于其上,柔美地翻滚着,那个空族的标识呈现爆发前独有的寂静。
      来者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缓缓地走近。月光被他的躯体阻挡了,像水帘一般飞散开来。他的半身沉浸在光线中,显得高深莫测。
      当他全身进入光帘时我们才看清。他的脸是绝对的温和谦逊,没有半点杀气。眼睑因为下垂的睫毛而略显疲惫,修长的手指低垂在腰间的饰物边——那是一身华贵的服饰,镶边显示出古代东方神秘力量的汇聚。
      “启尹?”弘美试探地问道。
      他点了一下头:“准备去吗?”
      “现在可以进去了。”
      我和启尹跟着弘美穿梭在回廊的梁柱之间。旧教堂完全是按传统的巴洛克风格修建的,本来漫步其中是件极为享受的事,但在重任的压迫下却无欣赏的雅兴,只是觉得浑身发紧。
      “启尹,为什么今天从那上面过来?”弘美只是发话,并没有回头。
      “今天院子里人很多,我穿成这样,要是让他们看见了一定会问长问短,我搪塞不过来,所以干脆出门就上房,是一直踩着房顶过来。”
      “这衣服是……”我打量着他,对那一身的饰物表示惊讶。
      “从纥林那边带过来的,戴上这些力量集中后威力更强大。”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气氛让我感到局促。忽然没有人开口了,安静得极为不适应。弘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示意我们跟上去。面前的道路没有了光线,空气中像悬浮着一团黑色的浓稠墨汁。我心里一紧,双腿陡然沉淀下来。
      “小心啊。”弘美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了,我可以感觉到。”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离那入口越来越近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没入黑暗中,它就好似陷了下去,立刻不见踪影,同时我感到一股压力在脚面上徘徊荡漾——这大概就是弘美所谓的力量吧。
      就像是淌过一池深水,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仍一无所获。漆黑一片,万籁俱静,连脚步也被吞没了,唯一的感觉是来自脚掌的地面坚硬感。漫长的沉静,我甚至觉得我处在真空状态下做着永不停息的运动。不会是走错了吧?那么弘美和启尹在哪里?我用力挣扎,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是空间向四面八方无限扩展开来,而我却独立地站在中央不知所措。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空虚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我。我默默地想,我一定要找到点依靠。
      抬眼间,前面的弘美已置身于一片银灰的光圈中。但这只是个瞬间的情景,我是凭直觉才判断那个黑色轮廓是弘美的身影的。来不及多想,双眼已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灼得睁不开了。紧接着有人似乎刚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刚擦着我的左臂就停下了,大概是并排站在我旁边。
      我眯起眼四下打量着。启尹站在我旁边,表情有些迷茫。弘美已转身面对着我们,她的长发仍然那么叫人怜爱地散落着,发梢微微向内弯起。
      “刚才的力量很强大。”启尹缓缓开口了。
      “是的,再走一点就要到了。”
      有了光线仿佛就有了生气。我赶快抓紧时间好好弥补刚才因为黑暗而造成的视觉损失。左侧的墙面上镶有三扇很大的玻璃窗,窗外是刚才西面那要戳穿月亮的塔楼,有几处尖角奇怪地屈伸着。月光的长距离行程使自身暗淡下来,勉强透入窗棂。因为正弦值较小,地上只有一片极淡的光斑。
      后来出现的是一条巴洛克式大回旋楼梯,上楼后再进一扇门,就是神甫祭司们做弥撒的地点。除了圣台外有一扇美丽的花窗,是无数细碎的彩色玻璃拼凑成的不规则图案,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大约就是不和谐的美吧。
      “到了。”弘美在尽力抑制过度的兴奋。
      “是这花窗吗?”启尹的眼底忽然淌过一丝亮光。
      “是的。”
      “要开始吗?”
      弘美点点头。她越过圣台,站在花窗前,用双手按住胸口。它起伏得剧烈程度极为明显。
      然后她缓缓平展开双手,有烟雾一般的乳白色流质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它们在空气中蔓延伸展,连拐几个弯后一齐向花窗方向伸过去。等触到花窗时,它们又自动蜿蜒曲张,有条不紊地在花窗上爬行,如同一条条纯白的圣蛇。等它们布满花窗后,弘美将双手用力一抖,最后一点白雾脱离了她的掌心,紧紧贴附在花窗表面上。然后她放下高举的双臂,轻轻舒了一口气,就像完成了一项伟大工程后那么欣慰似的。她退后一步,侧头仔细打量着花窗,像是品位自己的精心杰作一般饶而有兴。
      我也过细观察了一番,那东西一定是按照什么规律分布的,从远处望去似乎有点眼熟。
      眼熟……我想起路上来的时候,弘美曾为了防御而拔剑……
      这个图案,就是弘美剑上空族的标识。
      我的疑问迅速得到了解答。花窗在标识的附着下忽然放出了无比强烈的金色光芒。我下意识地用手遮在额头上方,我不愿再错过什么了。光线像利箭一般刺穿我的皮肤,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的撕裂声。黑暗被撕成一缕一缕的,被迫与光明搏斗着。最终光线还是被黑暗吞噬了一大部分,不再来势汹汹了。花窗的表面已没有了碎花图案,而是不断变化的幻象。那图案就是几块色块扭曲纠结在一起缓慢地变幻着相互的位置,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涟漪。
      弘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举起双臂,不过这次是向前平伸过去。她耸动手指,其中飞出无数紫色的丝带状物体,它们笔直地刺入花窗打开的幻象中,立刻被拉得绷紧勒在弘美的腕上。幻象突然幻化开来,由色块变成了波纹,不断激烈地涌动着,激起的光斑像水珠一般溅开又落入,很像是太阳表面那烈焰的颤动。
      然后弘美急忙收紧十指,向后扯动丝带。光波中有什么东西被一同拉出来了,看来体积不小。但随着光线的缓缓退去,终于显现出轮廓来。
      是个人!
      我的余光瞟见了启尹不可思议的表情。
      弘美的脸在强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辉。被她唤出的那个人已经可以看清楚了。他有着和弘美一样的银色长发,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一丝的光线,垂下来遮住了面部。
      然后我听见了弘美因为激动而变调的声音:“姐姐!”
      三
      我终于亲眼见到了弘美的姐姐兰净枫,传说中的空族女王。
      兰净枫有与弘美同样精致的五官,只是更加消瘦些,从脸上看比弘美更加成熟深邃。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有气无力地在弘美的控制下行动着。如果没有弘美手上丝带的支撑,她很可能瘫软得无法动弹。这大概就是酷刑造成的结果,她似乎已接近心力交瘁的边缘。
      “姐姐!”
      听到弘美的再次呼唤,兰净枫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弘美正好相碰,在空气中互相纠结着发出细微的响声。她的表情由木然逐渐转变为惊讶,久久地注释着弘美,难以置信般地摇着头,眼里的紫色沉淀瞬间被搅动起来,翻飞得如同夏风吹散的浓密云团。
      “是我啊,姐姐!我是弘美啊!”已经说不清弘美是什么声调了。
      “弘美……”兰净枫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声音高度急促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姐姐,你不明白吗?从你被关进去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救你出来。那以后我一直在寻找这个空间的入口,今天好不容易把它打开,还见到了你,现在我要把你救出来!”
      “不……弘美,不行的。”
      “为什么?”
      “太危险了,这个空间的力量之大是你无法估量的。”兰净枫费力地喘息着,“你不了解,连我都没办法破解。况且万一有什么不测,让你被这力量伤害到,那我要怎么给你们交代……”
      “不管如何,我都要救你出来!”弘美咆哮道,手腕加力,丝带再一次被紧绷,似乎梢有不甚就会被拉断。
      兰净枫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开始用力挣扎。她用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以至血液从中喷涌而出,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弘美的脸上呈现出巨大的惊愕。她慌忙放松对丝带的施力,上前一步扶住兰净枫脱离光帘的双肩,呼吸悲凉而生涩:“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把你勒疼了?”
      “不是……弘美……她来了……”
      “谁,是谁?”
      “我的……幻象……”
      幻象?就是那个弘美所说的另一个兰净枫?那个在心灵和精神上无时无刻不摧残着她姐姐的幻象?无怪乎兰净枫的表情如此痛苦,是酷刑又要开始了吗?她看上去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权利获得啊。
      “姐姐,快跟我走!这样我们就能摆脱她了,你也不会再痛苦了!”
      “不……不行的……”兰净枫绝望地闭上双眼。她的身体在缓慢地下沉,那层光帘已形成了一个漩涡,吸收着兰净枫的躯体。她一点点地倒退着,一点点地远离了我们。弘美的丝带已散落到地上,怪异地蜿蜒着。
      “姐姐!”弘美喊得撕心裂肺。
      “你自己……小心。”兰净枫忽然舒展了一个极明媚的笑容,就像弘美常对我做的那样。然后她的脸也被埋进了光帘中,激起了一小片光的浪花。
      光帘就此同旋涡一同消失了,席卷而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仍是教堂阴暗的一角,花窗还是唯美的。
      弘美呆呆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像尊千百年来矗立在教堂中的圣像。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冲上圣台去抱住弘美,使劲摇晃她。而她只是直挺挺地倒在我怀里,两眼空洞地直勾盯着我。我害怕了,害怕她会一直这样麻木下去。没有生气和欢笑,那还叫弘美吗?我在心里拼命地想,弘美,你可不能这样啊,这样的话就不是我以前认识的弘美了,那个坚强开朗的完美形象就这样不甘愿地死在了我的记忆中。还有兰净枫,你不是才见了她一回吗?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呢,怎么忍心在这里停滞不前?
      还好,不到一会儿,弘美的眼中就又开始有光影匆匆掠过。她迅速恢复力气,收回丝带。嘴角开始挂不同的弧度,转过头来对我说:“我没事了,对不起,刚才让你担心了。”
      弘美并没有那么容易低头丧气,这是结束后我又总结的一条。
      “虽然没能把姐姐拉出来,但至少我们见了一面,也放心了。”弘美望着入口消失的地方笑得很欣慰,“下次我就知道怎么做了,现在我有信心了。不过下次要麻烦你们帮忙了。”她转身走下圣台,当双脚踏上刺绣的地毯时她回头冲我一笑:“辛苦你们了,我们回去吧。”
      弘美这样说我才想起来刚才一直忽略了启尹,不知刚才他看到那一幕会有什么想法,大概也很感动吧。我四下里搜寻着他的身影,他还是站在原地,只不过背向圣台,注释着台下教徒参拜时祈祷的座位。从侧面看去,他的表情非常凝重。
      “启尹,怎么了?”我忽然折服于恐慌的威慑下。
      他的回答极为简单,只有四个字,但这四个字无疑是最震撼人的。
      他说:“有人跟踪。”
      不可收拾的紧张包围了我们。我看见弘美和启尹的脸上掀起了雾气,等它散开后两人都变得严肃紧绷。
      几乎是同时,两人拔剑张弩。两道银光,在空气中回旋发出簌簌的声响,割破了立体的空间。
      直到想起的前一刻我还显得无比迟钝。启而不发,大概又是我的一大特性。我想起了腋下的包裹,现在是打开的时候了,开始用力撕扯绳子,剥离一层层灰黄的纸片,那上面细微的木屑划过我的皮肤,有种刺痛的感觉。
      狭长的反光面显现出来。
      修长的剑体突起,把我的脸映得森然。
      我慢慢地把它握在手中。重量几乎没有,但却已伸过我的头顶。没有华丽的装饰,钻石、水晶、统统没有,只有一双护翼。
      游离的光在上面穿梭飞奔,像它的名字。
      游离。
      当初弘美把它给我的时候我还对它的名字有疑心。游离,这样的攻击力怎会强大,力量不会就此游离分散掉了吧。弘美轻笑一声,说别看它叫游离,那只不过是表面,其实它的力量很厚实。我也不好再猜疑什么,不过从它自身散发的气息来看,弘美没有骗我。
      “如果不想做无味的打斗就出来吧!”弘美对着一片漆黑喊话。
      黑暗波动了一下,有摩擦和空气的共鸣。
      有人轻咳了一声:“还是被发现了?”
      我的每根神经都自觉地绷紧了。太意外了,本来一切都是按常理进行,那么顺利地就快结束了,怎么会有人搅局?从如此沉着的语气来听,来者非同一般。启尹说是跟踪,那么刚才的一幕他必定看到了。如此耀眼的幻象,一般人早就大惊小怪,慨叹不已了,仿佛在他们看来尖叫是宣示恐惧和惊讶的最好代名词。况且跟踪一定是有企图的,偏偏跟踪我们除非凑巧认错人,是不可能在我们出手前就感到我们隐藏的力量的,不是自夸,我们可是把行踪隐秘得天衣无缝。我想起了启尹白天说的话“不知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人”,结果晚上就兑现了。
      感觉那人在逐渐现身,而我们在一面靠拢一面后退。
      像是用手拨开了一幅帘幕,来者的轮廓从混沌中转入清晰,不敢说是叹为观止,也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来者是与弘美相仿的妙龄女子,此人一头褐红色长发,波浪般地卷曲下垂至腰部。一袭白衣居然能在黑暗中隐没得无懈可击。五官俊美,是大方的俊美而非兰净枫和弘美的精致。加上发色,我由此断定她并非是空族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启尹对她最有发言权。
      “冒犯了,我叫攸琬玉。”来者不紧不慢地介绍到,眼珠中的光是冰冷的。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帮帮你们。”
      估计这话会让弘美大惑不解,事实上从她的脸上也可以证实这一点。“帮我们?刚才你全都看到了?你还知道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她似乎还有问题,但碍于初次见面,克服了半天。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看到一切的。我知道你现在不会轻易信任什么人了,因为你姐姐不就是因为被信任的人背叛而入狱吗?弘美,空族女王兰净枫的妹妹,想救她出来是吗?”
      不等弘美回答,她又转向启尹:“纥林贵族的后裔,启尹,被放逐的骑士。”
      启尹和弘美的脸在瞬间内交织出复杂的感情网络:猜测、惊讶、感伤、痛苦……又只有我一人镇定自若。看来我永远是个不值得注意的小东西。
      “则芸,大概是因为潜力无穷才被邀请来帮忙的吧。游离之剑,看来非常适合你。”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攸琬玉一针见血的评论而乱阵脚,也没有万箭穿心的痛楚。她只是丢下一句对我而言不疼不痒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居然在启尹的话里听出一丝躁动。头一回啊。
      她温婉地笑了:“一个隐士。”
      “你是先知?你有很强的力量,我可以感觉到。”弘美忽然闪到我们前面,双眼直勾盯着攸琬玉,好像这样就能找到她想要的精准答案。
      她不语,看来是默认了。
      “怎么,愿意接受我吗?”
      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主张不要过分地怀疑,弘美救人心切,有人自愿出力是她求之不得的,启尹认为先接受再深入,不要错过机会。于是由弘美为代表表示感谢和诚意。
      “没什么,要是能看到你姐姐早日脱离苦海我也很高兴。你们不打算再试一次吗?”
      看来不会有人反对了。弘美重新跨过圣台,我们其他三人在她身后围成一个半圆,将花窗和弘美隔离在中间。
      弘美开始重复动用刚才的一系列术法,巨大而繁杂的空族标识看得我头晕。当它成型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头脑中不断跳跃,即将冲破头盖骨汹涌而出一般。
      好在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强光与漆黑的互相不定时交替,这次算是完整地观摩了解放入口的全过程。我不得不承认制造这个空间牢狱之人的高明技术和宏伟力量——单是打开个入口竟要如此费力。
      弘美的丝带金蛇狂舞般飞入光帘中,扭成了螺旋状,梦魇一般散开融化于光线中,立体得如同轻烟薄雾。
      这次搜索耗费的时间比上次长很多。我们只是看到光帘的起伏躁动,却迟迟没有结果。我看向攸琬玉,她还是一脸智者的沉静,注视着光帘的玻璃般眼珠没有丝毫焦虑和丧气。大概先知都是如此,我想,未来只是他们手中的一串念珠。忽然觉得可笑,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最无法确定的生死存亡只是先知们的家常便饭,他们可以荣辱不惊地这样过完一生。但这样的生活也未免太过平淡,没有波澜,没有刺激,也不是我想要的。
      然后先知立即让我知道了她的非凡之处。她忽然大叫一声:“弘美!后退!快!”
      突然的警告让所有人莫名其妙。攸琬玉的躯体自然集中了一束目光。她也不惊慌,只是继续冲着弘美大喊着让她后退。“再晚就来不及了!”
      弘美一个踉跄,就在她后退才一步时,手中的丝带齐刷刷地断裂开来,像是紧绷的琴弦在用力拨动下发出的回旋音。空间入口迅速收缩成一个闪光点,平展开成一条狭长的细缝,在两端的无穷延展下消失了。
      后来我们才明白,割断弘美丝带的是一串连发的光刀。
      攸琬玉忽然冷笑一声:“哼,没想到你还是跟来了,我先以为你是过路人呢。真是可笑,我在跟踪他们时自己也被跟踪了。”她晃动着高贵的头颅,轻蔑地吐了一口气。
      回答她的同样是一声冷笑,听得出来是个成熟的声音。
      “不会忘记我了吧。”
      似乎是蜷缩了很久后的苏醒,有人再次准备现身。
      美丽的邪气。他的笑容像纠缠的罂栗,华美却明显邪恶,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是你!”弘美忽然暴怒起来。来者已站在花窗下,那种姿态是任何雕塑家都无法刻画的,否则叫牵强附会,东施效颦。恐怕再无法效仿出如此唯美的画面了吧。与弘美的愤怒相反的是来者的悠闲自得。
      “弘美,你认识他?”
      “这位不就是空族的重要首领之一吗?后来呢?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
      “是吗?”他像是故意惹弘美生气似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坦然他的独特气息。
      “怎么,来看我姐姐?”厌恶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了。对方终于有了一丝不安,在我看来像是委屈的哀怨。
      不等对方答话,弘美的剑再次出鞘,直冲他的咽喉部位。剑身带出的杀气振得我耳膜轰鸣作响。
      看样子是拦不住了。我绝望地看着弘美腾飞的身影。今天是怎么了,大家表现得都太反常了,弘美激动无比,启尹居然开始慌乱。或许,他们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是我不知道罢了,我们一向喜欢自己解决问题,虽然有时看上去不可理喻。启尹正如我所料,惊讶的表情僵硬风化在面部。只有攸琬玉仍保持着雍容华贵的镇定。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一抬手,弘美的剑锋就无法再逼近了。她退回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汇集了致密的细小汗珠。
      “今天来不是宣战的。”他背过身去,脱离尘世似的轻松。
      “我姐姐的事还没有完,要算清的帐我一定要讨回来!”
      “那就改天吧。”
      大概最难受的就是眼看着某人在紧要关头远去而自己束手无策,我突然很可怜弘美,她也许饱尝了太多的这种时刻。弘美收回剑锋,然后把双手举至面前,细细端详着它们的白皙和洁净。
      “弘美,那个人是……”
      “高懿为,空族的叛军首领。原来我姐姐很信任他,让他带兵出战了多次。后来想不到他竟在中途背叛了我姐姐,把她出卖给叛军,因此她才被囚禁。”弘美似乎落入痛苦的圈轮中。
      “弘美,”攸琬玉上前一步,“现在也是时候提出这个建议了。”
      “什么建议?”
      “我想你应该去找回圣矛。”
      四
      我不知道弘美是否对此方案进行了商议,她也没有当即表态。当她和攸琬玉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夜幕中时,启尹的脸色是无法形容的难看。
      然后我们一起顺着僻静的小巷往回走,启尹一直低垂着头,那种丧气叫我也很不舒服。
      “启尹,你看到兰净枫了吗?她很漂亮啊!”我试图打破这种难堪的局面。
      他忽然痉挛了一下,像是被人在旧伤上再添了一道似的,眼底因为惊恐而苍白无力地吸收着光线,我清楚地看到光在他眼里流逝而不留痕迹。
      “怎么了,启尹?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叫‘怎么回事’?”他缓过一口气,那神态像是刚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一般恍然。
      “你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一直很慌乱。刚才我只是说到兰净枫,你就震惊成那样,到底是怎么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累了。”他说得极为轻描淡写。
      然后直觉告诉我他有事情瞒着我。我干脆停下来专注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确认。没错,他在极力回避我的目光,把视线转移到别处。但这束目光在游离过程中不免从我的胸腔内扫过,我听见里面有爆破的声音。
      “则芸,别这样,快走吧。”他几乎是哀求了。
      我没有硬心肠拒绝,顺从地跟在他后面,但是我的脚踏得很重。一直这样默默地走到拐弯处,我停了下来。
      “启尹,你在回避什么东西。”
      “我没有。”烦躁地挥手,但这只能更肯定我的猜测。
      “不要再瞒我了,你一定有什么!不管那是什么,一定存在!”我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高了,因为启尹忽然咬合住自己的下嘴唇,非常用力,我担心他会像兰净枫那样咬得鲜血喷涌。
      “我知道你的回忆痛苦,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但我觉得我们彼此应该坦诚些。”
      “我知道。”他终于舒展了一个疲惫而宽慰的笑容,“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我可以等。”
      “不会等太久,我说过的就不会反悔。”
      “算是个决定吗?”
      启尹不语,直径走到路灯下然后转头看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幅画面,昏暗的路灯,因为夜晚的雾气被笼罩在一个忽明忽暗的光圈中,灯下是一身华服的启尹,腰际垂挂着一串暗红色的护身符,由于力量的汇聚而散透着红色的微波。脸上的笑容半欣慰半哀伤,微微卷曲的发梢,勾勒出嘴角的一丝爱怜。
      他说:“则芸,记住这个约定吧。”
      好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抗拒。

      天空苍莽得叫人想落泪,灰黄墨绿互相交错,掺着点紫色。
      烈空之下,我一人站在阳台上仰望着。
      里屋的桌子上有支钢笔,漆黑的笔管银亮发光,笔尖像烛苗一样炽烈金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今天晚上九点半旧教堂门口出游。
      落款是今天。
      这种用语让我想起了我和启尹上次的约定,一个我不会拒绝的约定。时间似乎过长得残忍,我开始想念弘美和攸琬玉了。
      关灯,取东西,步行,一切照旧。
      我的观察力和关注程度在一个星期内提高了不少,再也不会像那次一般慌乱了。看来上次我们都是缺乏经验的表现。
      各人的路线不同,但终究在教堂门口集中了。熟悉的装束,风景,气氛,只是心境不同,很少有反常行为了。
      在这一星期里我们还活动过几次,攸琬玉只出席了一两次。弘美并没有对这种看似不讲集体效率的单独行动表示任何不满,她说先知都是这样,能得到他们的提示已经很难得了。每说到这里,她就像提前看到曙光一样兴奋。攸琬玉出席的两次除了帮助抵挡几次空族叛军的阻挠之外,就是不断提醒弘美有关圣矛的事。现在我明白圣矛是空族女王兰净枫的武器,她曾用它大败叛军,但被囚后圣矛也落入叛军手里。攸琬玉的意思是让弘美重新启用圣矛,这样力量会更强大。但弘美似乎很难下定决心,启尹的脸色有时也会符合着难看。然而兰净枫自从那次露面后就未曾听到有关她的事情。弘美想到这里总会伤心不已。“她一定在受某种难以想象的酷刑。”不过这种伤心总会立即被转化成动力。
      “攸琬玉还是没有来吗?”
      “不是的,昨天我们见了一面,她叫我们今天行动,能见到我姐姐的把握很大。”
      没有废话,按老路线穿至教堂顶部。而面对黑暗的过道也没有人再会出现不知所措的状况了。我们牵起手,走得很踏实。
      我也学会了要在入口打开前先感知一下是否有力量干扰,然后严阵以待。游离之剑,它的游离和实在的完美结合我已经在前几次使用中领会到了。
      现在三双眼睛都注视着光帘和丝带,默默无声。
      陡然的绷直像是把我体内的纤维也绷直了似的。我想起了前两天同样的情形,被弘美拉出来的是一匹马,不能说它是独角兽——它的头上至少生长着三支互相纠结的尖角,在圣台上狂躁地蹬腿,让我们吃尽了苦头。
      出水般的悬浮,没有挣扎。
      弘美的眼神忽然温柔极了,她请轻声地说道:“姐姐,出来吧。”
      然后兰净枫完美的面孔平静地随着弘美的丝带向前移动。
      双肩,双臂,她正在一点点地脱离光帘。
      我紧张地注视着她们。千万不要出现漩涡,我默默祷告着,不要让弘美的希望再次落空!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上半身已完全脱离了,就此离解放的时刻不远了。
      用力,弘美在明显地用力,因为兰净枫移动的速度加快了。最后一段路程,弘美狠狠地抽手,兰净枫顺势瘫软在她怀里。
      “姐姐……终于,终于出来。”喜极而泣,真的有这种说法,弘美的眼泪溅落在兰净枫的脸上。这大概是最好的清醒药剂,女王缓缓抬起眼皮。
      “弘美……”她附和着,抬起一只手来。
      弘美用双手捧起女王的手腕,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在女王纤细的手指间流淌。
      “弘美……”
      弘美一定想答应,但她立刻发现自己无法发声了。女王顺势而起,那只被弘美捧起的手下移之后死死地勒在她的颈部,将她举至空中,双脚离开了地面的支持,无力地下垂着。
      “弘美!”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兽类般的嘶嚎。
      启尹保持一贯作风,已经出手了。我已经说过了,他进攻时总会掀起一阵飓风。现在它们正夹着纯黑的雾气向兰净枫冲去。
      弘美被夺去了呼吸,却用尽全力摆脱挣扎。她的嘴唇翕动着,十分艰难地吐出一个“不”。
      难道她还顺从兰净枫?她是在阻止启尹伤害她姐姐,但兰净枫正要致她于死地啊。
      兰净枫反手一挡,启尹的黑风全无效果,弘美仍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兰净枫,你为何如此残忍?弘美一心一意要救你,你却要让她死。
      弘美,居然还全力袒护她。
      对不起了,弘美,我一定要违背你的意愿,我再看不下去了,游离,帮助我。
      启尹的飓风再次掀起,我让游离震颤出金色闪电,穿插在启尹的飓风中向兰净枫攻去。气焰万丈的攻势却在兰净枫面前分叉了。我清楚地看到兰净枫制造出一个屏障,透明的半球型,让那道飓风消散在起表面。
      “姐姐……为什么……要……”弘美似乎已经意识到了。
      “因为她并不是你姐姐。”回答她的启尹,非常坚定的吐词,“她是折磨你姐姐的幻象,是假的!”
      “你还算明白。”幻象终于出声了,和印象中兰净枫的声音一模一样。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那个动作竟完美得残酷。
      她的手指已经收紧到发白而显现出关节,弘美也不再挣扎,只是有泪水在脸上滑落。结束了,希望之翼折损了,在救出姐姐之前却死在姐姐的幻象手中,死在折磨姐姐的人手中。然而她有着和姐姐一样的容貌,就把她当作姐姐吧,能死在姐姐的手中也是幸福的……
      但我们决不允许!弘美,我和启尹死也不会妥协!
      几乎是同时,启尹的飓风速度翻了两倍,我的闪电也不再采用尖端放电式而是爆棚的球型。飓风包裹在电球表面,推动它狠狠向幻象砸去。
      颤动了!她卡住弘美的一只手松动了。启尹立刻再度进攻,我赶紧配合。再来一次吧,尽管启尹的手已经颤抖不已,我也觉得双臂再无法举高了,但我毕竟听到了幻象防御屏障的碎裂声。
      最后一次攻击时,防御屏障开裂成碎片四下飞溅,幻象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她稍一迟疑,立即在手掌上幻化出一簇火焰,随着她手臂的高举越燃越旺。最后在她划动手臂时拖出一条后缀冲向我们。那种变幻让我极为不适应,就像头一次看到弘美的那个术法一样头晕目眩,抽动式的疼痛。我只是盲目地启动闪电,它们漫无目的地四散飞去,与幻象的火焰进行短暂的厮杀后寡不敌众地消亡。然而火焰也没有因此减速,仍在逼近。
      等我意识到应该逃生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垂直的墙根处,后路已被洁白的石灰墙面堵死。我同样看到了启尹腾空的身影和惊愕的面庞。
      我已经可以强烈地感到火焰的灼烧。我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
      这一下可能会很疼。
      然后我静静地等待着疼痛的到来,考虑着到时候是否要大喊大叫。不行,我绝对不叫出声来。后来我又意识到不可能,因为等待的煎熬似乎过于漫长。接着我看到了那团火焰正在与一阵森然的浅紫色冰雾重新搏斗。我注意到那个入口并未关闭,弘美的姐姐,也就是真正的空族女王兰净枫站在入口的框架上,手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冰雾,一路上留下了一团团的冰晶。
      “把我妹妹放下来。”兰净枫紧紧盯着那个幻象。
      她终于畏缩了,弘美几乎是处于昏迷状态而倒下的。兰净枫怜惜地看着她的脸,和她幻象的表情截然相反。
      然后那个幻象走回入口处,迈进去一只脚,回头来对着兰净枫愤愤地笑了笑。在她的背影衬托下兰净枫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双眼浑浊而暗淡。
      “你们要……保重……”她忽然痛苦地垂下头,双手紧紧按在胸口上。
      “你不能出来吗?”我觉得不可理喻,她只要轻轻地一跳就可以出来了。
      “不行……有力量在牵制我……你们要……要提防……”
      可惜后面的话我就没有听见了,她像被什么狠狠拽下去,入口立即封闭。
      现在只剩下我和启尹了,弘美倒在他怀里,异常虚弱,但还有清醒的神智。
      “放心吧,你姐姐已经回去了。幻象也被她打败了,都没事了。”
      她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送我回去吧……”
      启尹背起她,我紧紧抓着她的手,月光把她的银发镀得反光,像铂金。
      五
      那次对弘美的打击很大。我们已说好了在她恢复之前一次也不要外出,然后我从两周的空白中得出了以上结论。
      后来我们好不容易得到了弘美的通知,上面异常地写满了一大篇。最后我们研究了半天,弘美的意思是现在她仍然虚弱,根本无法动用术法。但是她失去了耐心,希望我们两个能单独行动一次,目的是去找回圣矛。“我终于下定决心用它来完成解救了。但如此艰巨的行动我却无法到场,实在抱歉,希望你们多保重,不要勉强。”然后下面的就是嘱咐我和启尹要如何小心,因为找回圣矛就要深入空族叛军的领地,在他们的一个以圣矛为中心的祭典上找机会下手,所以弘美非常担心我们的安危,一再强调不可勉强,而我和启尹则认为非要成功,否则对不住弘美。
      这个想法本来是要对启尹一吐为快的,结果我发现他只是盯着弘美的纸条长久地发呆,一副迷茫颓废的状态,弄得我也不好开口。他这种情绪感染力也极强,一会儿我也郁闷起来。在我们即将陷入对峙的痛苦僵局时他突然转过来对我说:“我们一定要取回圣矛,否则就太对不起弘美了。”
      我马上喜笑颜开,发现刚才的不快都是假的,我只是想陪着他,免得显出自己太不懂事。我想他一定不喜欢不明事理而天真得过分的人。

      去空族叛军领地入口就是我家客厅里的镜子,要照弘美交代的让游离在上面虚画出空族的标识就可以开启。所以星期六晚上我把启尹叫到家里来,准备行动。
      他很客气地问我要不要换鞋,这一举动让我颇感不快,我冷冷地道:“随便。”
      他很尴尬地笑笑,又马上让我对自己的话后悔了,有一刹那那种感觉差点把我完完整整地吞下。于是我便缓下口气来:“我们之间就不用客气了吧。”
      然后他大大咧咧地一脚踏进来,看得我一阵发笑。
      我们终于开始了。我举起游离的手在不自主地颤抖着,我想幸好是虚画,要是像弘美一样的雾霭肯定变形,入口就打不开了。
      剑锋离开镜面的瞬间,我看见镜子的反射面忽然向后无限延伸下去,我将一只脚向前伸,居然没有阻碍。
      “去吧。”启尹轻轻地说。
      然后他也迈了进来,身后的入口就此缩小,瞬间将我们隔离在一个区间内。我们就一直沿着这通道走了下去。直到另一个开口迎面扑来时我都觉得时间在停滞状态。
      迈出通道的时候我生出一种感慨:真是柳暗花明,别有一番天地。
      没想到空族叛军的领地居然像世外桃源一般山清水秀。我们出口的落脚之处是一座城市的外围,不远处是高大恢弘的城门和喧闹的街道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都有着空族人的特征:纯净的银色长发和紫色的眼球。
      启尹和我顺着一条宽阔的街道走下去。弘美说的没错,人流的方向是向着中心一个广场似的祭殿而去的,正好把我们夹在中间。随大流才不会引起他人怀疑,这是我们的共同认识。
      古老的祭殿,在地平线上高耸着,斑斑剥剥的痕迹留下岁月的标识,庄重而严肃。外层的凸凹显现出独特的风化神韵。
      人流进场后就自动分散开来,我们随机地走到一处坐下。我努力克制内心的紧张,像搏斗似的,看来只有启尹可以做到荣辱不惊。
      离开场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开始四处张望起来。高耸的外围墙上有怪异的雕塑和苍穹的梁柱,没有顶,好似是撑着天的。
      “则芸……”我身后响起了启尹的声音,非常悠远。
      “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天来它虽然躲在记忆中的某个阴暗角落,但时常出来刺激我,弄得我恍然。
      “现在是实现的时候了。”
      我看着他。
      “你记得我们曾经告诉你说纥林与空族有历史渊源吗?当时弘美和我都不肯提及是因为这个渊源并不好。从我记事起空族与纥林就在一直不停地争战,不知为什么原因,只是中间从不间隙。后来我和父亲一同出战。那是一场极为重要的战役,因为空族女王兰净枫亲自带兵出战。战役的结果是空族大败,女王被俘。然而纥林的损失也极其惨重,特别是我,我失去了父亲,他在战斗中阵亡。参加完父亲的葬礼我去了纥林的监牢,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女人,那个带兵出战,让我父亲因此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女人。我想狠狠地骂她,想看到她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还不足以弥补我的损失。然而我一见到她后情况就完全变了,她那么清高,孤傲地昂着头不肯屈服,使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再复苏。我打发走了守卫,独自和她谈了一夜。当天晚上我决定自己把她放走。她起先不愿意,以为我是有企图的,然后我向她解释我只是出于良心。于是她走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笑了笑,让我觉得很欣慰。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要犯出逃,我去承认了自己的行为,结果就被放逐了。”
      听得出他是将情节压缩后说给我听的,但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太多的事情我不明白,我只有靠自己猜。于是我就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天马行空般的想象着一些细节。
      突然在场人声鼎沸。大概是祭典即将开始了,而我却不想停止这种精神状态,迫切地搜寻一切有关空族和纥林的记忆。
      后来我不得不收回这种颓废,因为我又看到了那种难以适应的甜美加邪恶。高懿为,我很难想象这种人如何让我生畏,但事实又无庸质疑。
      启尹在一旁的自言自语让我颇为不快。他说:“这下麻烦了。”
      怎么可以这般丧气?我终究没说出口。
      他也是戎装华服,跟在他后面的是一队祭司职位的人,女人们身着长袍,头戴云冠,发鬓中插满饰物;男人们手持权杖,长矛或盾牌,全体整装待发。一队人马走上场地中央的祭台,高懿为面对着人群,看上去并不急于开始。两个侍从走上前在他面前铺上一块洁白的亚麻布,摆上烛台、香料、祭品。一切都有条不紊。
      所有的都办妥后,高懿为向右边转头示意,大概是说可以开始了。然后祭司们自动并成一排站在他身后。从左侧的拱门中走出另一队人,最前面的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端着一盆琼浆似的液体,并不放下来,而是单腿跪下,将它高举到高懿为面前。高懿为将双手浸在琥珀色的液体中,足足有几分钟。另一人双手捧着一把锐利的匕首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
      后来出场的是一匹纯黑色的马,它的四蹄与鼻梁却是白色,皮毛光滑油亮,被牵到场地中央。它并没有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从安排。
      两个人端来了金杯,马的咽喉被高懿为手中的匕首划开了,血喷涌而出,很快将金杯装满。然后金杯被放置在一边,杯中的血液激荡得很厉害。
      接着便是真正要出现的祭品了。圣矛,被一只巨大的兽含在口中,缓缓走入祭殿。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它,或许它本身就不是可以形容的:一头灰狼似的猛兽,两只耳朵却长得垂至身后。最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四肢上居然长有一双双丰满的羽翼。
      “圣兽,看护圣矛的圣兽。”启尹轻轻地解释道。
      圣矛被高懿为从圣兽口中取出,放置在祭台上。然后那一杯血就缓缓地倾倒在圣矛上,血淋淋的,一直浸染了整个祭台。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像得到了指令似的开始朝拜,一齐念着经文,那是一种近乎歌唱般的经文,环绕了整个祭殿。
      这样奇异的环境下思维都有些不灵活了。突然启尹起身从我身边擦过,低低地说:“是时候了。”
      由此我才如梦方醒般地跟着他离开座位。我们尽量压低身体,借助回廊与梁柱的掩护一直来到祭场的拱门处。启尹拉着我躲在黑暗的角落中,耳畔的祷告声响成一片。
      “我去引开高懿为,圣兽你可以对付吗?”
      我点点头。
      “好吧,等我冲出去数二十下再动身。”
      然后他迅速消失在我对面,快得不等我反应。我唯一能确定他已经行动的信息是外面巨大的骚动。
      我立即开始数数,同时也不断有厮杀和叫喊声从外面飘入。
      才十五下我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高懿为和启尹已厮打得难解难分。圣兽在一旁做出进攻的姿势——它毛发倒竖,双眼中红光隐隐略现。有几次扑过去都被启尹挡了回去。估计整场中只有他们比较有威胁力,其他的侍从早已四下逃散。在这片混乱中,我还算比较顺利地移动到了祭台边。
      刚走近就听见了一声兽类的嚎叫。圣兽已经调转了方向,翕动鼻翼,缓缓向我逼近。贪婪而冷漠的光从它狭长的眼角中倾泻而出。在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后,它开始不断喷出热气流。
      对峙,我很厌恶这种对峙,但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明目张胆地去拿圣矛,还是继续与它对峙。
      最终我选择了前者,我想这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就在我伸手触到圣矛的前一刻,圣兽忽然腾空而起,向我手臂的方向猛扑过来。我立刻收手,它的整个身体撞在了祭台上,牵动了亚麻布,烛台、祭品被全部扫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圣矛也被它撞落了,矛头稳稳地刺入泥土中,矛尾胜利地指向天空。
      我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烈空。
      它马上由暴躁地回转过来攻击我,它的牙齿抵上了游离,口中的热浪一股股地喷在我脸上,摩擦发出尖利的爆鸣声。
      接着我踹了它一脚,这是一个我也没有想到的招式。
      它痛苦地匍匐在地上,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锐利,简直可以戳穿我。我甚至可以感到野性独有的灼热。
      游离的闪电和它喷出的冰晶在空中纠缠着,划出一道美丽的极光。
      极光幻化了半天仍无结果,它像被激怒了似的再次冲过来,看来它也失去了耐性。
      无论如何也要先得到圣矛。我冒险从它身旁闪过,不理会它的进攻,顺手从泥土中用力拔出圣矛。
      像触电似的,它即刻被震慑住了,在原地迷茫地徘徊着,从咽喉深处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响声。
      我盯着圣矛上致密的雕花纹路,它们细腻得让一切嘈杂全部远离,混乱淹没在时光中。
      然后我感到了一阵剧痛,它们来自我的右肩,迅速蔓延到全身,我觉得体内的热量在从右肩出源源不断地流失着。
      启尹……这是怎么回事……
      结果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六
      沉沦,痛苦,麻木,冷漠,梦魇,忏悔,觉悟,苏醒……
      一片白光。
      天花板……很熟悉的环境,只是有些惨白。
      冷……浑身发冷,手脚无法动弹。
      刚才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如此结果?我想抬手,但发现被一床被子覆盖着。然后凭感觉我认为我躺在自己家里客厅的沙发上,侧面墙上的镜子反射出阳台及天空的一角。
      烈空。
      然后是彻底的复苏:我想起了刚才的一幕,我站在烈空下,手里是兰净枫——空族女王的圣矛,灰暗的圣兽在不远处游荡,空族的标识让我头晕;再者是右肩的剧烈疼痛,流失的热量。我想起了寒冷,大概也是源自那里。于是我偏头去看,只有洁白纱布的包裹。
      那么,圣矛呢?
      它非常听话地靠在茶几边上,只不过是矛头向上,没有了烈空的映衬,显得很孤单。
      我想去把它抓在手中,要是再被人夺走了,我就对不起启尹和弘美了。但是很明显有什么在用疼痛来牵制我的行动,我只好重新倒在柔软的靠垫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要动。”我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同时有东西从我的锁骨滑过。
      我睁开眼,启尹的手一缩,被子滑落到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沉闷地声音。
      我觉得很惭愧,因为启尹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凌乱的发丝微微地痉挛着,脸上写满疲倦,我知道这是与高懿为对抗的结果。
      “启尹……”我干涩地吐出两个字,它们的沙哑让我非常难过。
      “你还好吧?”如同流水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用知道这些。”他在回避,每次都如此明显。
      “不……我必须了解。”
      似乎有些不情愿,他的眼中透露出无穷中空的光柱。半晌光柱又聚拢起来,消失得不知去向。“好吧。刚才你和圣兽搏斗之后取到了圣矛,有人袭击了你,从背后,就是这里。”他指向我的右肩。“是个侍女,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用的是幻化的光刀,所以没有留下痕迹。她下手的前几秒已经被我发现了,我想喊你,但她下手非常快。你昏迷之后她过去夺圣矛,但是……”他忽然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么拼命,都昏了还紧紧地抓着圣矛,她用了半天劲也没能把圣矛从你手上抽出来。我就乘机和她交手后召出出口带你回来了。”
      “她很厉害吗?”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去,变化之快是我未曾预料的。像个孩子似的撇了撇嘴。
      “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初。一个侍女的法力怎么会那么强大呢?甚至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后来我不得不动用苍雷才让她的攻势减缓,也就是趁这个时候我们才得以逃回来的。一般来说飓风的效应已经比较大了,但她居然可以轻松地阻碍它们。因为动用苍雷才会搞成这个狼狈相。”他苦笑了一下,“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后我认为她绝非普通的侍女,而是有人化装的,而且此人力量非比寻常,从她散发的气息就可以知道……”
      愁运凝结在他的眉梢:“我觉得不可思议,她实在太像一个人了,绝对错不了。”
      “谁?”
      欲言又止。
      “是谁?别卖关子!”
      他缓缓地抬起眼皮道:“攸琬玉。”
      可怕的沉静。
      几秒后我失声喊了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启尹显得也很慌乱:“不,我只是瞎猜的,你伤还没有好,不要太激动。”
      我听话地靠了下去,右肩又开始灼烧。
      “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手……还要等到现在……一开始动手不就好了吗?”我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的,你不要这么想,我也是随便说的,我宁愿相信不是她,但是……”他摇摇头,“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个普通人。”
      这点我相信,有启尹的经验为证。但是攸琬玉,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至少短时间内无法接受。
      “你好好养伤吧,圣矛我去交给弘美,大家都需要休息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听见了他的手掌在我额头上摩挲的声音,非常温暖。
      启尹,你可以一直接受我,给我温暖来感觉吗?

      温暖不到两天,开始下雨。
      我讨厌这种阴湿的天气,但它们也能冷却我的燥热,让我以正常心态迎接下一次出行。
      弘美的条字上沾了很多水珠,被浸湿出一块不规则的图形,扭曲得异常诡异。
      空气中有很多说不出的情绪纠结成一块块的。
      弘美静静地站在那里。两个星期中,她的脸几乎瘦了一整圈,显得双眼更加凄美,水莹欲滴。攸琬玉侧身在她一旁,两个人的互相映衬形成了唯美画面。
      启尹似乎有些不自在。弘美已经知道他告诉了我实情。她什么也没说,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抱怨的神色,但只是沉默,不知她这两个星期是怎么过的。圣矛被她攒在手中,非常配合地与她融合着,毫无缺憾。攸琬玉似乎并不知情,启尹也没有刻意去回避,只是大家都不愿说话。
      这是我最后到场时看到的景象,四个人像雕塑群一般。
      最后还是攸琬玉先打破局面:“弘美,我觉得今天高懿为会来。”
      像触电一般,三双眼睛同时紧盯着她。
      她也丝毫不慌乱,反倒把我们的目光一一驳回,绝对是没错,我收到了这样的信息。
      “好……结帐的时候到了……”弘美突然激动起来,圣矛被她高举过头顶。我想当年兰净枫也一定是这样操纵圣矛的。
      “要小心,他是冲着圣矛来的。”
      估计弘美没有听见这句话,因为她正在出神地盯着圣矛,眼中的风云变幻万千。
      攸琬玉也不再勉强什么,率先进入塔楼内,我们立刻紧随其后。
      淅沥的雨,冰冷的风,无穷的黑暗。这一切将我们衬托得孤寂。我跑过去触摸每一个人的手指,清一色的冰冷。
      花窗上也有水滴,反射出来的光线非常艳丽。
      “你要怎么帮我?”弘美凝视着花窗。攸琬玉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站在圣台上:“帮你一起把兰净枫弄出来。”
      弘美转头望着她,表情是怀疑与惊讶的混合状态。既而转过来,也不等攸琬玉,径自摆好姿势,道:“那么开始吧。”
      这次烟雾的浓度是我前所未见的。攸琬玉在标识完成一半时摊开手掌,玫瑰色的光波由掌心向外辐射,慢慢依附在弘美的烟雾上,越来越集中,最后与烟雾互相扭曲,共同完成了标识。
      在完成的瞬间本来会有光帘和幻象,但这次由于标识的组成不同,竟幻化出另一番景象——门,像、一扇门似的,花窗缓缓被推开,出现了更为复杂的幻象,有确切的人和物,还有嘈杂的声音。
      “真正的空间之门,已经开启。”攸琬玉眯起眼睛,显现出无穷的沧桑。
      弘美显得很迟疑,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开始用力咬嘴唇,习惯动作表现出内心的斗争。
      “没事的,一起上吧。”
      然后攸琬玉忽然汇集了力量,在她背上打开了一双丰满的羽翼,散发着玫瑰色的微红。有几根格外坚韧修长的羽毛笔直地插入门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将我们笼罩在里面。
      这样奇幻美丽的景色让我们吃惊得忘了行动。我只是呆呆地站着,感受着周围亲切的温暖,瞬间忘记了一切。游离在手中滑了下来,差点脱手。
      “弘美,用圣矛!”
      弘美也是刚刚清醒,她的手几乎是被圣矛的力量提起的。兰净枫的影像由一团冰晶形成出现在空间之门处,越来越清晰,最后幻化成实体现身了。
      女王,兰净枫。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搅得周围的冰晶发出微微的震颤。她深紫色的眼球定格在弘美身上,一脸僵硬的表情越来越开朗。弘美也一样,然后我期待着姐妹们热烈的拥抱。
      但是弘美没有扑上去,兰净枫头一偏,对着攸琬玉展现了她无尽的愤慨和惊讶。
      “怎么是你?”重重的质问。
      “为什么不能是我?”她也偏着头笑了。
      兰净枫没有再问下去,立刻幻化出风刀,已直逼攸琬玉的咽喉。
      攸琬玉用双翼拦截了风刀:“兰净枫,用不着这么慌,有问题应该慢慢解决。”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把弘美也拖进来?”
      “我只是帮帮她,也帮你早日脱离苦海。”
      “到底有什么企图?你还要害他们吗?”她指向我和启尹。
      “只不过是澄清事实。”
      “不要再伪装了,诺薇!纵然你可以幻化成任何东西,包括我。你可以折磨我,侵蚀我,但我决不允许你伤害弘美!”
      诺薇?攸琬玉是诺薇?还有……我几乎要马上推翻自己的猜测了。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你……你是我姐姐的幻象?”我所担心的还是被弘美说出来了。
      “当然!”攸琬玉眼里第一次有了愤恨的光。“我就是那个折磨你姐姐的幻象。这个空间,囚禁你姐姐的空间也是我创造的,还有那次攻击你的同样是我!”
      我看见她的脸色变了,五官开始僵硬,变得有棱有角,嘴角的笑容成了冷酷的弧度。仍然是那张俊美的脸,但表情却不是温和沉静的先知了。
      “那么那天攻击则芸的人也是你吗?”我听见启尹发抖的声音,夹着短促的气流。
      “是的。”她冷笑一声,“只不过你的猜测被则芸的眼泪给淹没了,真是可惜啊。”
      “攸琬玉,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飘渺无力。
      回答我的是弘美:“则芸,你必须相信,攸琬玉现在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弘美哀伤地看着她,“虽然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还有……”
      “是的。”攸琬玉接过话头,“我是夜之女王诺薇。”
      然后她的双翼掀起一阵飓风,混淆了我们的视线。等风烟消散殆尽后,我看见一身黑衣的攸琬玉,波浪似的火红色长发垂在一双黑色的羽翼间。
      诺薇。
      “就此结束吧!”她冷冷地笑道。
      诺薇的羽翼间忽然生出一根根细长的羽毛,将我们包围起来。羽毛柔软地滑过我的身体,顺势缠绕上去,并且越勒越紧。我的手脚和腰部都被缠住,动弹不得。我难过地看着诺薇,想象着她以前的样子,回忆她第一次出现的情景,怀念她进攻时的姿势……而回答我的只有无穷的黑暗。
      隔着层层的长羽,我看见弘美挣扎的身影和启尹试图进攻的摆脱;兰净枫握着圣矛,圣光奄奄一息。
      结束了吗?就这样?
      空气中传来诺薇寒风般的声音:“差点忘了。启尹,纥林的骑士,你不是自行放了兰净枫吗?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父亲的死吗?好吧,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父亲是死在兰净枫手下的。”
      震颤。启尹的身体僵硬了,连长羽一同被拉直,眼底瞬间流失了所有的光,伸出去的手停住了,纹丝不动。另一边,兰净枫紧闭双眼,脸上写满绝望。
      “当然了,你父亲的重金铠甲,除了圣矛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与之相抗衡?圣矛,就是兰净枫用来洞穿你父亲胸膛的武器。
      接着是一阵颤抖的笑声。
      笑到一半就卡住了,我看见一个僵硬的欢乐停滞在诺薇脸上。她后面是高懿为冷俊而华美的脸庞。
      “你……还笑得出来?”
      幻化的光刀已深入了诺薇的身体,与她的血融为一体,立刻汽化。黑色的长羽松动了。我又看到了扩大的空间。诺薇由高空坠下,像流星一般。
      她完美地躺在地上,血从她身体里的某个部位缓缓爬出,浸了一地。诺薇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长发勾勒出僵硬的嘴唇。
      “哼……终究是要死的……空间只怕也要消失了。”她忽然说不下去了,狠狠地喷出一口血,“但是,启尹……要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父亲,也……害得你被放逐……”
      宛如残余的烛焰奋力一晃,她闭上了眼睛。
      弘美望着她,半晌才摇摇头。我把视线转移到兰净枫和启尹身上,可想而知,启尹脸色煞白,好歹眼底总算有了生机;兰净枫却平静地望着他,像看破红尘似的等待着。
      他们还没有开口,弘美先喊起来了,冲着高懿为的:“来吧,该算的帐该算清了。”
      “弘美,等一下,我们应该先说清楚。”他像个孩子似的,很委屈。
      “说什么?”
      “你希望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背叛空族,背叛我姐姐?”
      “兰净枫吗?好吧,我很早就想反对她了,因为她居然拿你的幸福开玩笑!”
      所有的注意力转向高懿为。
      “什么,还看着我?弘美,你姐姐不是早就把你许配给一个什么贵族了吗?难道你忘了?你知道那天她在空族的大典上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会不会爱他,你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幸福?你真的愿意把一生交付给一个连看都不看你几眼的所谓的贵族而将下半生永远锁在深宫大院中?这不是拿你的幸福开玩笑吗?你姐姐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她只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考虑罢了!我决不允许她这样轻视你!”
      “不要胡说!”弘美激动地喊了起来,“我姐姐是空族女王,她自然要为空族皇室着想。至于我,我愿意为大家付出,有什么不对吗?”
      高懿为忽然哀伤起来,他看着弘美,语调都变了,一种凄凉的声音。
      “弘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会是怎么样?为大家付出的方法不止这一种,你怎么可以这样委屈你自己……我不忍心……”
      我看到弘美眼里波澜涌动。
      “因为……我喜欢你!”
      说出来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高懿为华美的面孔上显出少年独有的迷人气质,它让弘美迷失了方向。
      弘美摇着头,没有叫喊也没有进攻,只是摇头。
      “你不信我吗?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
      他的笑容化开来,夹着两道尖锐的寒光。瞬间内他到在自己的血液里。
      然后是弘美展开如同飞翔的身影,她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我也明白……为什么不回来……”弘美的笑容在泪光中绽开。
      “暂时不行……”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来看我吧……我会回来的……”
      在他的身后打开了一个区间,将他无声地吞噬。他的手指直到最后才从弘美的手心脱离,还不忘留下那种华丽的邪气——而这一切我都开始习惯了。他回叛军领地去了。
      弘美一直看着他离去,目光始终不移开,身后传来兰净枫的声音。
      “弘美,对不起……”
      “没什么,”她将泪水轻轻拭去,“姐姐,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没有错,用不着自责。”
      我猜兰净枫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兰净枫,我父亲真的是死在你手下的吗?”
      伴随这突如其来的是启尹阴晦的面孔。
      “是的。”出奇的平静,居然不曾想到为自己辩解。
      沉默。
      “启尹,我知道你恨我。你放我走的那天我才知道你是他的儿子。我想你当时还不知道,否则我就不会还站在这里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肯定不会原谅我,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为什么事件突然得连话都无法说完?事实上兰净枫也无法再说下去了,启尹手中的光刀深深地切入她的胸腔,他在剧烈地喘息着。没有挣扎,她平静地合上双眼。
      “我说过……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弘美冲过去搂住兰净枫。后者像个孩子似的顺从地贴在她的胸口上。弘美没有叫喊,她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但是她的肩膀在明显地耸动。
      断断续续的抽泣在撕裂我的心脏。
      短时间内连续看到两个最爱的人流血,恐怕再坚强的人也会落泪吧。
      弘美……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们都需要发泄……
      我抽出游离。
      我看见他惊惶哀伤的表情。
      他问:“则芸,你要干什么?”
      “启尹,我们决斗吧……”
      “为什么?”
      “因为兰净枫,因为弘美,因为我们。”
      又是沉默,让我感到厌烦。
      “明白吗?你杀了兰净枫,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局。纵然你们之间有不可化解的恩怨,你也不能杀了她,因为弘美会伤心,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所以,我也算是为弘美报仇吧。”
      “不,则芸……”弘美抬起头来,那种憔悴的样子让我心疼,原来真的有一瞬之间崩溃的说法。
      “其实,我姐姐早就预料到她会死在启尹的手上,但她不后悔,因为她毕竟爱过……”
      “是的,她爱你。”弘美转向启尹。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
      就在那时我已经出手了。他慌乱地抵挡着。我感到他的发力明显小于从前,伟大的飓风只是软弱无力地抵抗着我的剑锋,冰冷金属的相碰居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启尹,你到底在干什么,连战斗也不肯用全力了吗?
      “启尹,我看错你了!”
      不知这话又刺激到了什么,他的手腕忽然一转,游离立刻把力量传送给我——他加力了。
      没想到他发力竟然这样大,一股股热浪滚过剑锋,也舔舐着我的脸,将我向后逼去。
      我感到我的心突然塌陷下去。启尹,你真的要对我下重手吗?
      你,真的忍心吗?
      我不敢看他的脸。一刹那我的大脑被思想的潮水席卷了:他的痛苦慌乱,他的高贵温暖,他的气度非凡……全都轰轰烈烈地冲过我的大脑,最后定格在无尽的哀伤上面。
      启尹,别这样啊……
      又是右肩,这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血。
      我听见他在远处低低地说道:“则芸,对不起,不要怪我,我不想跟你斗,但是你又不愿放过我,我只是想早点结束……则芸,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其实,我很想告诉你……”
      漆黑来的真不是时候。
      没关系,启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其实,我也一样,说不说都出来都无所谓了。
      七
      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直到我身上所有关于那些往事的大小伤痕全都褪去后我才重返学校。
      我辞去了广播站的工作。去交辞职书的那天他们告诉我启尹走了,据说他去了法国。
      他好像跟我说过他很喜欢法国。
      平静如水的生活逝去的很快,一切有关死亡,重生,仇恨的影子统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巨大的灾难后总有看破红尘的宽慰。
      阳台上有一盆茉莉,我特别买来的,很香,还有一串紫色的风铃。
      午后的暖风舞动纱帘。
      惬意的生活,很久没有过了。

      再次收到纸条时我差点反应不过来。
      我还是去了。这次见面的地点选在废弃公园的草坪上,而且是在白天。
      两个空间的入口悠远地闪着光。
      弘美戴着一顶美丽的华冠,上面镶了白银装饰和琥珀石,身着一条深紫长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启尹换上了银色的软甲,俨然的贵族骑士。
      “则芸,今天是来告别的。”
      我点点头,兰净枫已经去世,新的空族女王就是弘美了,无疑她会和高懿为过的很幸福;而启尹流亡的日子也结束了。
      “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希望你们幸福。”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了。突然启尹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惊讶地望着他。
      “则芸,跟我一起走,到纥林去。”
      我摇摇头。
      “为什么?”很明显的惆怅。
      “经过这个事件以后,空族和纥林一定闹僵了。如果我们一起走,就再也无法和弘美联系了。”
      手指无力地松开了,暗淡的眼神刺激着我的心脏。
      “没关系,你们都可以来看我啊。”
      根本就没人响应,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我们走了,你要多保重。”
      我目送他们各自走进通道,三只手终于分开了,然后各自消失。
      弘美,启尹,两个我似乎曾经认识而又不认识的人。
      我抬起头,天空苍莽得叫人想落泪,灰黄墨绿互相交错,掺着点紫色。
      烈空。
      没关系,烈空之下,我可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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