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上）》二柒拾肆

14、似是故人

　　沟通的过程不太友好，他敢打赌自己在索罗眼里就是一级可疑分子。
　　乔奕此刻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呈大字型郁闷地躺在床上。
　　没办法，期望索罗把自己送去[塔]里是不太可能的了，眼下的办法就只有等到了前线，再想办法开溜。他就不信到时候索罗还能分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打定主意后，乔奕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困意袭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路卡按捺不住想要亲近乔奕的冲动，趁着索罗忙于处理公文，他悄悄潜进了起居舱，熟练地变作上将大人的模样将酣睡中的乔奕抱进怀里。
　　摆脱帕诺星系的引力之后，战机进行了一次空间跃迁，此时距离联邦军武装地带已经很远了。
　　乔奕在轻微的震感中醒来，身体很暖，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
　　他睡相很规矩，向来都是什么姿势入睡什么姿势醒来，可眼前的床单却凌乱不堪，尤其是自己身侧那一半。乔奕伸手摸了摸，上头残留着淡淡的体温。
　　联想到睡梦中感受到的那股压迫感，乔奕脊背蹿上一股凉气。
　　他紧张地检查了一下房门，确实是反锁着的，又神经兮兮地环视了一圈房内。
　　……奇怪，明明空无一人，为什么总有种类似于被当做食物盯住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罗伊这身体，直觉一向很准。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乔奕打开一瞧，见索罗身着纯黑色镶银边的轻便作战服站在门外，神色凝重，估计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怎么，有事吗？”
　　“敌机锁定了我军的营地方位，集中火力进行粒子炮轰炸，”索罗简要解释了一番，眉头紧锁，“好在R星地势复杂，我可以通过引开敌机的视线，给我军制造转移时间。”
　　乔奕“噢”了一声，不太明白索罗的意思，明明之前还怀疑他的身份，现在又一副把他当自己人的模样，尴尬道：“要我帮忙吗？不过我对操纵机甲这种活儿不怎么在行。”
　　索罗觉得他脑回路有点清奇，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任务非常危险，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觉得您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乔奕摇了摇头，扫了一眼凌乱的床，“我更担心地是，这里会不会有第三个人。”
　　索罗脚步一顿，复杂地回头看了眼乔奕，“你想多了。”
　　******
　　事实上，索罗的确不是在为自己能不能成功引开敌机而忧虑，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他这上将的头衔干脆拱手让人得了；他在意的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导致联军驻守的营地位置泄露。
　　比起混进奸细，他更愿意相信是营地的安全保密系统被同盟军侵入。这里的每一个哨兵，都是自愿放弃在塔中过安逸的日子，选择跟着他来前线用生命守卫和冒险的好兄弟，他不想怀疑其中的任何一个。
　　驾驭S级机甲凯撒成功混淆了敌机视线后，索罗开始领着他们兜圈子。
　　敌方原本是准备预留一半的歼灭机继续轰炸，只派出其他火力跟不上的战机前往截堵索罗。奈何这火红色变形机甲太过嚣张，分分钟甩了跟在后头的尾巴掉头向己方歼灭机开炮，命中率还稳得让人吐血——被誉为“地狱罗刹”的标志性机甲，几乎是所有同盟军的噩梦。
　　到后来，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同盟军在场所有的战机、歼灭机、轰炸机不堪炮轰，纷纷开始追着索罗跑，跟在他后头连番轰炸。可笑地是，这些高速粒子炮不仅被对方一一避过，有几发甚至误伤了己方战机。
　　而此时的地下营地，训练有素的全体人员已经转移完毕，上尉萨米尔及时给索罗发去了通知，男人当即开启了一级跃迁，凯撒火红色机身模糊了一下迅速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敌机主力气得火冒三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发现已经中了索罗调虎离山之计。
　　另一边，在R星西南高地方位，一架造型独特的战机在陂谷处开始降落，一道隐蔽性极强的秘密通道缓缓打开，迎接它的到来。
　　乔奕是横着走出机舱门的。
　　确切地说，他是在吐到腿软以后，被没了耐性的上将大人直接抱出来的。
　　他这个身体本来底子就差，该死的索罗那战机开得跟耍杂技似的，什么三百六十度旋转，加速、骤停、跃迁，他一下子根本适应不了。
　　然后……就这么悲剧了。
　　“上将大人，这位是？”
　　迎接索罗的士兵瞧索罗怀里窝着个人顿时有点摸不清头脑，难不成是上将夫人？看起来两人很亲密的样子……
　　那，索罗上将‘联邦第一黄金单身汉’的头衔又是怎么回事？
　　“路上捡的，麻烦。”
　　“萨米尔上尉在会议室等您。”士兵通报完，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索罗怀里的‘麻烦’，不然这么一路抱着多累，而且不合规矩。
　　然而索罗明显没有给他的意思，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出的手，就这么继续朝前走去了。
　　士兵此刻内心是震惊的。
　　他原以为上将怀里捡到的那人是个向导，可刚刚凑近了些根本闻不出向导味儿，估摸着是个普通人，不过长得可比营地里那些坏脾气的向导们好看多了，腰细腿长、眉眼清俊秀气。
　　可再怎么好看也是一个普通人啊，向来独身的上将大人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这个人？
　　士兵敲了敲脑袋，实在想不通。

　　抱着乔奕进了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厅，索罗将他平放在柔软的躺椅上，乔奕状态依然不是很好，脸色发白，蜷缩着干呕。
　　“难受？”
　　这不是废话么……
　　可惜这会儿乔奕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苦着脸难受得直哼哼：“止吐药有吗？”
　　索罗摇摇头，“那种士兵们不需要的东西一般不会随军携带。”
　　乔奕简直快哭出来了。
　　索罗没见过他这模样，顿时有点慌，上去又把虚脱的他揽进怀里抱着。
　　“你别动我，我难受着呢！”被当成人偶弄来弄去，乔奕胃里翻腾得更叫人受不了了。
　　“具体哪个部位不舒服？”
　　乔奕仰躺在索罗怀里，抓着男人的手摁在自己左上腹部，用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软糯声音道，“这里，搅得厉害……胃里恶心，头也很晕。”
　　索罗隔着薄薄的衣物捂上乔奕温热的皮肤，掌心稍用力揉了揉，“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其实效果不大，还是想吐，不过毕竟男人一片好意，乔奕对他改观不少，小声说了句谢谢。
　　萨米尔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暧昧景象，
　　刚才有人说索罗一路抱着个普通男人过来议会楼，神情透着紧张，他还不信，毕竟这消息在他听来比那昏庸的皇帝陛下主动要求退位还要荒唐离谱。
　　“抱歉，打扰一下。”萨米尔尴尬地低咳了几声，示意两人注意场合。
　　索罗转过头来，“哦，萨米尔，有什么事吗？”
　　“关于消息走漏的时，我想我们得好好商议。”他走到两人身边，礼貌地询问，“上将，请问现在方便吗？”
　　索罗还没回答，他怀里的男人突然“啊”了一声，用那副活见鬼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吐出两个陌生的音节：
　　“志文？！”
　　萨米尔愣住了，索罗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明显冷了一个度：“你认识他？”
　　乔奕仔细盯着萨米尔的脸看了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认识，倒是有个朋友长得跟他很像。”
　　索罗心里打了个突：……朋友？你这才多大，能有萨米尔这个年纪的朋友？
　　不过他没问出口，毕竟心中有愧，只要乔奕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不会去为难他，他现在更愿意相信乔奕进入自己的机甲只是个偶然。
　　如果不是路卡胡闹，擅自将他弄进来，索罗相信没有人能突破凯撒的防御系统。
　　“这位是？”萨米尔饶有兴趣地问。
　　乔奕尴尬地笑了笑，“叫我乔奕好了。”
　　萨米尔点点头，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向索罗汇报工作：“消息走漏需要赶紧查清楚才行，否则，现在这个地方早晚也会不安全。”
　　索罗点点头。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营地没出别的事吧？”
　　萨米尔介意乔奕的不明身份，有些犹疑，索罗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雷先前在侦查的时候不幸和敌机正面对上了，火力不够差点没能回得来，”萨米尔眼神沉痛，“他伤得很重，直到今天上午才可以走动，是我指挥不当。”
　　“我去看看他。”
　　“上将！”萨米尔知道索罗难做，所以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可他还是不得不提醒，“关于营地位置被敌机锁定的事件，系统已排除故障，并不存在入侵迹象。”
　　索罗揉了揉眉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此事，你放心。”
　　“乔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么？……好多了。”乔奕从他怀里爬起来，不好意思继续赖下去。
　　索罗站起来，对萨米尔道：“他比较特别，不太适合安顿在哨兵营，替我给他在A4区找个房间休息吧。”
　　前线哨兵状态大多不稳定，更易狂化，塔的执行官考虑到这一点，决定随军分派五个珍贵的向导，用以安抚这些优秀的、为国而战的哨兵。
　　而这些向导就住在整个营地守备最为森严，最为安全的A4区。
　　萨米尔听了索罗的话，欲言又止：
　　……按正常人的思考方式，像乔这样一个年满16岁的普通男孩，怎么看也是比较不适合安顿在向导营吧？
　　“你顺便也去找塞亚她们交流交流，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我感觉你的五感已经明显失调了。”
　　萨米尔摆摆手，“只是稍微有点紊乱而已，服用小白片就可以了，塞亚那脾气我可消受不了。”
　　“这是军令！”
　　“得，我去还不行么。”
　　萨米尔无奈，只能应下来，他知道上将是为自己好，让向导来为自己调节五感确实比小白片要好得多，起码不会有副作用。
　　在去往A4区的路上，满腹疑问的乔奕实在憋不住，拐着弯打听起来。
　　“上尉，您似乎不怎么喜欢那些向导？”
　　萨米尔刚开始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我会尽量给你安排一个环境好些的房间，记得别和塞亚她们过多接触，如果她们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了你，也别太计较。”
　　“她们很不好相处吗？”
　　“大多数时候，”萨米尔冷笑，“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她们会很温顺，尤其是结合热发作的时候。”
　　乔奕懂了他的意思。
　　A4区呈三角势严密封锁，负责巡逻和守卫的战场哨兵都是索罗手底下最得他信任的精英，毕竟那里住着的塔分派的珍稀向导，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即使是萨米尔这种身份，进出也必须得到上将大人的口谕。
　　乔奕跟着萨米尔屁股后头进入A4区的时候，回头恶狠狠瞪了眼刚负责盘查他们身上是否携带危险物的哨兵。可能看他是个普通人，这该死的家伙竟趁着别人没注意，偷捏了把他的屁股。
　　乔奕忍了下来，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A4区地方还挺大，因为在地下，除了光线有些暗，住所的配置方面很高端舒适的。整体的建筑风格偏向简单大方，内部摆设和房间装潢倒是精致高雅，很难想象这种地方竟然只住了五个人，看来这群哨兵为了这些向导费了不少心思。
　　乔奕觉得有些讽刺，同样都是向导，怎么坎迪斯营地里的就不是人，个个标上价位作为商品任人挑选，而到这里就被当成宝贝一样供奉呢？
　　萨米尔看乔奕焉焉的，提不起劲，以为他是担心和塞亚他们处不来，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打起精神来，索罗上将如此欣赏的人应该不会为这么一点小小的困难而退缩吧？”
　　乔奕抬头对上那抹熟悉的笑容：“志文……”
　　“志文？”萨米尔皱眉，“这是你第二次这么叫我了，真的这么像吗？”
　　乔奕点点头，侧头望向窗外，想在追忆什么。
　　萨米尔看他露出这种表情，忍不住道，“你很想念他？”
　　乔奕没说话。
　　“等打退了同盟军，我倒是想和你回去看看，说不准，是我失散的同胞兄弟也不一定。”
　　“不会的，”乔奕勉强笑了笑，“而且，你也见不到他。”
　　萨米尔耸了耸肩，没有再问，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穿过长长的走道时，右侧拐弯处几个人打打闹闹地冲了出来，四女一男，穿着十分精致体面。
　　“塞亚，这是乔奕，上将安排他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他么？”塞亚不太高兴，“不过是个普通男性，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住在一起？”
　　左手边那名男向导伸手扯了扯她的胳膊，神情有点尴尬。
　　“塞斯，别闹！”
　　萨米尔反感塞亚的任性，冷冷道，“这是上将的命令，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忍不了，就滚回塔里去。”
　　塞亚被萨米尔一番话气得不轻，投向乔奕的目光带了明显的敌意。
　　倒是塞斯的性格比他的胞姐好些，走上前朝乔奕低声道了歉。
　　“萨米尔上尉，您只是护送乔过来的吗？还是说有其他的事需要我们的帮忙。”塞亚扬着头走到萨米尔跟前，有些别扭地询问。
　　男人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我的五感最近有点失调，希望你能帮我梳理……麻烦了。”
　　如果乔奕没有看错的话，在萨米尔说出这句话之后，塞亚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上尉大人客气了，跟我来吧。”
　　塞亚给其他四位向导递了个眼色，几人顿时默契地离开了。
　　萨米尔示意乔奕呆在原地等他，自个儿面无表情地跟着塞亚去了另一个方向，乔奕看他们的交流模式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悄悄跟在后头也一道去了。
　　两人进入了走道尽头的一个房间，门上标着塞亚的名字，乔奕透过虚掩的房门往里瞧了几眼。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萨米尔和塞亚面对面坐着，眼神交汇，因为角度的问题，乔奕只能看到萨米尔的背影，离得有点远，也听不清塞亚在说什么。
　　偷听不到没什么意思，乔奕刚想抬脚离开，突然注意到塞亚将手放到了萨米尔肩上，表情有点……不太正常，像笑又不像；跟着又将嘴唇凑到萨米尔跟前，却被萨米尔躲了开来。
　　此时，萨米尔的侧脸映入乔奕眼帘，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侧脸，额头满布冷汗，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状，手背青筋凸出。
　　乔奕担心出事，破门而入。
　　“塞亚，你在干什么！”
　　乔奕一直觉得萨米尔这人还不错，可能是对方的样貌与自己的好友刘志文极为相像的原因，对他很有好感，所以，在看到萨米尔表现这么痛苦的时候，没能保持旁观。
　　塞亚的尝试被打断，气闷地收回触碰萨米尔的手，冷笑，“你问的这是什么废话，我当然是在帮他疏导五感！”
　　“你当我傻子？只是疏导五感，会需要使对方这么痛苦吗？！”乔奕走到萨米尔身边，对上男人涣散的瞳孔，“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令他这么痛苦，但作为向导，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操守的话就请停手。”
　　塞亚哼了一声。
　　“乔，你误会了，他的确是在帮我疏导。”萨米尔清醒过来，解释道，“塞亚是这里唯一有能力突破A级哨兵精神屏障的向导，不过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还需要附加一些特殊的刺激才能让精神屏障上浮现可侵入点。”
　　乔奕不假思索地说：“这是因为你抗拒他的意识流，何况，如果向导的意识流足够强大，根本不需要可侵入点这种东西。”
　　他话一说完，两人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懂这些事？”塞亚狐疑道。
　　乔奕心里咯噔一声：“个人兴趣，这方面的书籍看得多。”
　　“对了，他刚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你这么痛苦？”
　　塞亚抬手，白皙圆润的手腕上扣着一个银白色金属手镯，“你说这个？”
　　她笑了笑，三分嘲讽七分炫耀，“这是专为向导设计的保护装置，在与哨兵接触时，只要轻轻拨动上面的开关，就会产生强大的电流，让试图侵犯自己的哨兵生不如死。”
　　“然后呢？你就这样草率地把它用在萨米尔身上？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我要是过分就不会费心思去疏导萨米尔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够了！”萨米尔对他们的争吵头疼不已，疏导于中途又被打断，现在超负荷的五感状态令他很暴躁。
　　“今天到此为止，塞亚你辛苦了，”萨米尔摇摇晃晃站起来，“乔奕，跟我来。”
　　乔奕张了张嘴，见萨米尔脸色实在难看得厉害，最终什么都没说，乖乖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塞亚的视线。
　　萨米尔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又默默帮他收拾了一番，起身离开的时候，眼底布满血丝，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萨米尔，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
　　“可是……”
　　“闭嘴！我说了不用！”萨米尔失控地按住乔奕，手上力气大得简直快捏碎乔奕的肩膀。
　　乔奕没反抗，抬头对上萨米尔的眼睛，缓缓释放共感力以影响他的情绪：“萨米尔，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很困，你需要睡眠，你将会舒服很多……”
　　疲惫感汹涌而来，压得萨米尔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身下人轻柔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乔奕小心地将萨米尔扶到床边，帮他盖好被子。男人现在毫无防备，他甚至都不需要动用精神力就能突破对方的精神屏障。他尊重对方的隐私，没有去触碰那些深藏的记忆，在帮萨米尔清理了残留于精神图景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和负面情绪后，便收回了意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