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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怪异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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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在人清醒的时候去回忆,可以发现梦中的片段不是完全连续的。
尤其是在梦中情绪剧烈时,越处于即将清醒的状态,就越无法详细记起当时在梦中发生的细节。
写着伪名的名帖在怀中发烫,安倍晴明将它拿出来的时候,纸张瞬息间在他的手中融化,只剩下一缕青烟飞走。
他看着桌案旁的满地狼藉和已经睡过了头的黎明,久久不语。
排除掉琐碎的细节和片段,他依然拼凑出了这个噩梦的大概。
一个古怪而庞大的坐拥堪比长屋王邸宅的豪族,在年幼的继承人脱离神之子年纪的寿辰当天,让他进行对其他后裔残忍杀害的仪式。
他坐在诡谲渗人的歌谣与游戏之间,为不愿指出“背后是谁”的沉默受罚。
这就是“少主”在如此幸福的生活中,对一切都漠然冰冷的真相。
仪式的目的不得而知,那些长辈和侍从都知道“少主”厌恶这样的行为,却依然将这件事进行了下去。“少主”是如何发现真相更不得而知,但他的确是一只笼中之鸟,寿辰之日在重重枷锁和昂贵供奉下,被这个家族的人们摆上神台,听着同族的孩子们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唱着印证他命运的歌谣。
于是他冷眼相待,关怀与尊敬都不过是水中虚影,劈在他身后的雷响才是真实的刑鞭。
太过冲击的内容让安倍晴明无暇再去解读梦境中其他的事物,以他现在的学识也无法分辨出它们代表着什么。解梦的课程通常是要及冠之后,对咒理有进一步认知才能修习的。
醒来后,安倍晴明先是去学寮向贺茂忠行认错。
贺茂忠行是出了名的严厉苛刻,但安倍晴明跟随他学习多年,知道自己的老师不是毫不讲人情,他平时的课业与成绩名列前茅,几乎不会出现错误漏缺,解释清楚原因就好。果然,看到他身上的焦黑烧痕,贺茂忠行没有多加责怪,反而给了新的符纸,让他回去闭门画写,当做惩罚。
回到住所,安倍晴明便收到式神从外送来的衣服,看见一片泛黄的落叶从树梢上落了下来。
季节的变化让平安京中的许多百姓都感到了凉意。
七岁之前,他生活在母亲的身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处狐狸的故乡,离开之后他的记忆也因为远离这个异域而变得模糊,只有母亲的身影是清晰的。此外,他也依稀记得母亲有一位认识长辈,对自己很是关照,住所中的纸式都是依托对方的力量维持的。
这位长辈是一位非常强大的狐妖,极少会在京都中出现,即便是这样,住所中的纸式仆人依然能毫无停滞地行动,可见对方力量之高。
大妖怪对于人类在季节变化上规定的时间没有了解,他们更了解自然中的规律。第一缕夏风到来的时候安倍晴明就能收到对方送来的薄衣,第一片叶子变黄的时候,他就能从无言的式神捧起的双手中接过厚实的衣物。
同样的,有许多无法与贺茂忠行言说的和他另一半血统相关的事,他也都会传信与对方询问。
写下新的书信交给纸式的第二晚,安倍晴明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中,面对着房中唯一一个对着庭院摆放的宽大屏风等待。
深夜,光线从庭院中亮起。
素净的水墨淡彩勾出朵朵火焰在六曲的屏风上燃烧,火焰的焰尾如同风中涌动的幡旗飘摇起来。大妖从幽深的黑夜中到来,周身浓烈的妖气在此时显得分外温和,安倍晴明和他以屏风相隔,能在绢面上看到对方九条张扬的尾巴与独属于狐的眼睛。
安倍晴明规规矩矩地行礼:“与您久未联系,突然叨扰,实为惶恐。”
天狐雍容华贵地开口,有趣道:“你越是长大,就越是像人类一样讲究礼节了,听起来真是生分。”
“……”
年轻的阴阳师学徒小小唔了一声,放松下来:“因为这次是有事请教,总觉得麻烦到您了。”
“吾收到了你的来信,晴明,”天狐和气蔼然,“是有什么难解之事,可尽管道来。”
“几天前,我做了一个梦。”
安倍晴明细细地将他在梦中看到的事情说给天狐,解释了自己伪名的名帖如何消损。
“你自小就因为血统的关系会招惹到怪异,毕竟你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妖怪。”天狐平静地问:“但任何怪异的发生都是有契机的,在入梦之前,可有违和之事吗?”
安倍晴明回答:“一位……已经离开的朋友留下的字迹被烧了,我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惋惜……”
他不确定地形容:“然后当晚我就进入了这个梦。因为醒来后没有在梦中受到任何伤害,我想这不是一个恶毒的梦境,它只是复现了一些故事……”
“一位朋友?”
天狐捕捉了这个词,喉中带上笑音。看到年幼的小辈脸上浮出犹豫又尴尬的表情,他以扇遮面:“诶呀,明明都还是只小狐狸,竟然就交了朋友。”
安倍晴明窘迫极了:“不是,我、只是因为他,他,在我因为满月时魂灵不稳,被我拉进了身体里……”
他闭上嘴,因为发现这样解释更会让人误会。
然而屏风后的天狐却沉下了脸色。
这样的情况听起来可太耳熟了,贺茂朝义的身躯不恰好在近日前也拉进了某个人吗。
天狐收扇,在半空中轻敲出嗒嗒声响,要求安倍晴明细说。
安倍晴明照着说了,但隐去了占卜得到的最后那句话,其余无一错漏。
那个人称呼自己为“九十九朝”,帮助了完成在学堂的一日,惩罚了想要捉弄他的学徒们。
天狐听完,微妙地觉得无语和小小的挫败。
被陌生的魂灵上身是一件足够危险的事,像安倍晴明这样的半妖还是许多怪异都垂涎的美味,若不是他的庇护,恐怕刚离开母亲身边的小狐狸早就被吃干抹净。现在竟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短时间内窜进他两个后辈的皮囊。
……不过安倍晴明这边若是意外,那贺茂朝义那边估计是因为“结缘”。
他们去过了学寮的后山。
因为想尽可能让其亲近血裔并借助贺茂氏的气息,天狐将贺茂朝义安置在那,几月前他感到了结界被触动,还以为是野兽,原来是进入了安倍晴明身躯的九十九朝,两人都接近了那里。
抹去灵力的痕迹伪装成野兽经过这种事不难,天狐没有发现。
“前辈?”
安倍晴明见天狐沉思许久,询问了一声。
“……你与那人,结了缘。”
“……结缘?”
天狐又沉又慢地说道:“妖怪的梦境大体会分为三种,看见未来的预知梦,看见过去的回见梦,还有记录当下的梦。但梦境是无法管束的另一个世界,曾与你结缘的人若再被你念想,他便会以梦的方式出现。按你的形容,你或许是……看见了他的梦。”
安倍晴明抓住了重点:“那个梦……是他的过去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也或许只有一部分是。”天狐解释:“梦是不修边幅的,只有身处其中才能大概判断。若是吾因为今日与你会面回忆起了你的母亲,我们在梦中对话,那她许是会与吾聊到如今的你。梦只能说是大体上属于某个状态,没有固定的轮廓,毕竟若是毫无缝隙,你也无法进入梦境。”
安倍晴明点头:“晴明知晓了。”
离去前,天狐望着屏风后的小身影,出声叮嘱:“晴明。不要被影响了,执着心过分强烈的话,你可就要偏向妖怪了啊。”
安倍晴明一愣,点点头,认真答道:“晴明谨记。”
天狐为这正经模样摇头轻叹了一声,在空中轻点,一片叶子便落入安倍晴明的怀中,叶面上有焦黑的字迹。“正成”这一伪名再度记成符,供他以备不时之需。
“元服之后,你便要牢记自己的名字了。”天狐说道。
晴明伏身行礼。
……
再次进入梦境的时候,正成发现自己身处的氛围没什么变化。
阴暗昏昧的板桥,竹帘重叠的渡殿,弥漫着几缕黑雾的长厢,哪怕是有干净白沙铺就的小庭院都有种诡谲的沉寂。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那些坐落幽冥般的建筑林木,找到通往“少主”的房间,几个侍女刚从中出来。安倍晴明见到她们并未膝行已经不觉古怪了,这里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之前已经屡见,这到底是是个什么样的世家?是比百年前更久远的隐世贵族?这等规模,说是不知名的藩国中的皇族也符合,但这一猜想太可怕了,恐怕举国上下都是邪佞的术师吧。
想起之前得到的解释,正成只记下这些细节,暂不被陌生的事物困惑。
少主的房门是半掩的,不用想他肯定又是在对那幅笔墨凝视,结果正成脚步一转,就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正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