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梦里有场雾》各度秋色

3、三团雾

　　“游歌！快起床啦！要迟到了！”

　　我一个激灵，猛得睁开眼睛，熟悉又不是那么熟悉的宿舍。

　　我一个不成熟的鲤鱼打挺，翻坐起来，窗外还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风、不高夜。

　　我看到了忙忙碌碌的女同学们，鸡飞狗跳地穿着丑丑的但又让我倍感亲切的校服，我无措的挠了挠后脑勺。

　　一件巨大的校服朝我飞奔过来，然后盖住了我的脑袋，同时一记响亮的嗓子炸在耳边：“游歌——！别发呆了，起床起床！值日值日！我们要赶在八班那群王八羔子之前先到教室！老娘就不信了，今早的早读一定是我们班最早最响！”

　　脑海中的记忆慢慢的涌上来，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高中舍友、兼班长——陶芃。

　　“陶总我在努力。”不知是被她的话激到了，还是被这宿舍里整齐划一的忙碌激到了，我非常善解人意的迅速拾掇我自己。

　　我被陶芃拉着向食堂飞奔，我饥肠辘辘的，想要多拿一个包子，但无奈队伍排的太长了，而且陶芃已经在等我了，我只好放弃了长龙，拿着手里唯一一杯甜豆浆朝她走去。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一下我手里的豆浆，“你怎么就喝豆浆？”

　　“我不是很饿。”我怕她不开心，然后怕她不开心后怪我，我心里是那样的盘算。

　　“上午四节课呢，你能撑？”她依旧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可以。”

　　“钢铁啊。”她惊叹一声，然后拉起我的手就打算一个百米冲刺。

　　但是没成功，因为我另一只手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我：“？”

　　被迫刹车的陶芃：“？”

　　两个小脑袋非常默契地齐刷刷回头：“！”

　　“宁习格？”/“宁习格！”

　　前面是我，后面是陶芃。

　　是能把丑丑校服穿出别样英俊的宁习格。/是成绩优秀十项全能年年第一的宁习格！

　　前面是我，后面是陶芃。

　　“你怎么在？”我睁大了眼睛看他。

　　“三次。”他表情并不好，眼神仿佛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孽障，但即使他好像对我有股无名火，但并不妨碍他把手里的另一个包子塞到我的手心里，“没好好吃早饭。”

　　说完就走，酷酷的。

　　我不解，陶芃也不解。

　　不过她不解的原因是宁习格的耳朵为什么那样红。

　　我拎着宁习格给我的包子飞快的奔走在天都没亮的高中校园。

　　学校外面静谧安静，学校里面是走路带风的抢分青春。

　　我选的理科，听的我妈命令，我妈看的隔壁家宁习格的分班志愿。

　　宁习格想学医，我妈也二话不说替我决定了未来考医科大学的命运。

　　“游歌，可不可以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宁习格？”

　　我面前这个羞赧的女孩子忸怩地和我说着话，明明之前一点都不熟。

　　其实整个班里我都不熟，大都点头致意的关系，再加上我成绩一般，哪个圈子我都没兴趣，班里唯独陶芃和我熟一些。

　　宁习格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但他和我的地位不一样。

　　全校第一、各种奖项拿到手软的他，天生就有光环。

　　或许也因为这样吧，再加上高中之后课余时间直减80%，我和他已经不怎么讲话了，连带着互动都急剧减少。

　　上次食堂是个意外。

　　但好像就是因为那次，班里找我帮忙传递情书的女孩子急增，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宁习格这个家伙竟然这么受欢迎！

　　长得帅成绩好就是吃香啊！

　　我也想要这样什么都不做就有一堆人啪啪啪赶着和我交朋友的该死的魅力！

　　可是我没有，从小到大我只有宁习格这么一个好朋友，其他全是点头之交的过客。

　　不会有人毕业时主动问我要联系方式，不会有人在毕业典礼上主动邀我拍照。

　　我羡慕啊！宁习格！你让我羡慕死了！

　　请把你的好人缘分我一点点吧！

　　显而易见，我的祈求不会成真，但我的施法对象却在第二天早上拦住了我。

　　地点是熟悉的食堂。

　　“早餐。”他把多买的那份塞我手里。

　　自从那天之后，宁习格便养成了给我送早餐的习惯。

　　“等一下，宁习格。”我拉住他，一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一封的粉红色小骑士，一边大快朵颐吃着他给我买的包子。

　　满汁的大肉馅诶，不愧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宁习格！

　　噔、噔、噔！噔！年度最佳青梅竹马奖，颁给好学生宁习格。

　　他疑惑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封又一封的粉红色信件，然后非常善解人意地搭了把手。

　　“懂事！”我含糊不清地道。

　　当我把这校园密信塞给他时，他只疑惑了一瞬，随后脸黑了，脸色难看到让我误以为他有一瞬间生病的超能力。

　　有限的时间，拥挤的早晨食堂，我为班里羞涩的小小淑女们做着隐秘而伟大的、关乎人类未来的重要交易。

　　“情书？”他的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漏出来的。

　　“是的，我们班的女同学让我……”

　　“不要。”他把情书统统塞回我的怀里，转身就走。

　　“那这些情书怎么办？”我盯着他的背影。

　　“还给她们。”

　　“那她们的面子多挂不住啊？”我站在原地看着他。

　　周围有拿着餐盘的同学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

　　那目光或许并无恶意，但站在那个地方的我却没来由的紧张、窘迫、害怕。

　　嗐！你还担心她们的面子挂不住吗？游歌，你现在的面子就有些挂不住！

　　我低头看着地面，因为意识到他们的目光，而使得手腕有一些发抖，我一直盯着地面，可我知道，周围的目光并没有消失，他们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他们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

　　我此刻一定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对不对？可是为什么迈不动步子？

　　好像习惯性遇到被嘲被骂，就会浑身僵硬、手足无措地发抖，什么都干不了。

　　妈说的没有错，如果没有她，我真的就是个废物，妈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世界里游刃有余的？

　　“游歌。”我的视线里落入一双球鞋，耳畔有像风一样轻柔的声音。

　　我抬头，看见了宁习格。

　　就像拯救懦弱无能的唐僧的菩萨一样，让人忽的就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他从我的怀里拿走那些情书：“下次别帮她们送，要不然就给你买你最讨厌的芹菜馅包子。”

　　“怎么可以！”我睁大了眼睛，刚刚所有的多愁善感以光年的速度飞走。

　　“那你答不答应？”

　　“答应！”

　　“懂事。”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朝我招了招手，我开心地叼着包子和他离开。

　　他把那些信装在口袋里。

　　我和他走在天色未亮的黑暗里，就像从小到大的每一次一样。

　　宁习格是能让人安心的男菩萨，我当时脑海里就那么一个念头。

　　那天之后，再没女生找我递过情书。

　　我的成绩似乎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稳定在中游，同时并不那么羡慕地和其他人一起仰望着高处不胜寒的宁习格。

　　高考在我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行色匆匆而来。

　　我抓紧考前的每一个缝隙拼命往脑子里塞知识点，同时痛恨为什么我没有叮当猫做朋友，这样我就可以用叮当猫的考试神器——记忆面包。

　　宁习格知道我的想法后，痛批了我的不正当竞争思想。

　　不过虽然没有小叮当，但我有学霸宁习格！

　　考前冲刺哪家强？中国聆市找宁哥！

　　考前一周，我几乎天天去宁家黏着他问问题，把宁阿姨弄得哭笑不得，干脆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让我住下了。

　　尽管我们两家只有一墙之隔。

　　如此勤奋的我，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最终踩着最低录取分数线半条腿踏进了北聆大学。

　　为什么是半条腿？

　　因为在填志愿的事情上和我妈起了巨大争执。

　　我妈要我念会计，我偏要选旅游管理。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躲进了宁习格的家里，宁习格体贴的给我收拾了一张床。

　　“宁习格，你志愿怎么填的？”我委屈巴巴又不想直截了当的抱怨，只好先从铺垫开始。

　　“北聆大学，临床心理学。”他稳稳地看着手里的一本练习册，右手安静地拿着水墨笔。

　　“都考完了你还做练习啊？”我不解，一边找着话题，一边想着我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说出我的困惑并把宁习格拉到我的阵线。

　　最好是让宁习格感到气愤然后主动劝降我妈。

　　“反正花钱了，不做可惜。”他低头看着练习册，我难得的观察着他的英俊面容。

　　……睫毛真长。

　　“那你就填了那一个？”我把话题又扯回来，“为什么不多看几个？”

　　“没必要，会动摇我家军心。”他稳稳的做完一道题。

　　这、这该死的学霸派头！狂死了！

　　要是我也有这狂的资本就好了。

　　我不说话了，因为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谈判能力。

　　但同时我也低估了宁习格的观察和推理能力。

　　他毫不费力地问我一句话：“你想报什么？”

　　“北聆大学……”我咽了口口水，“旅游管理。”

　　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我以后想当一个导游这件事。

　　宁习格自然也不知道。

　　但他似乎又是知道的，因为我没从他的表情上观察到一点点的惊讶。

　　真的、一点点、都没有！

　　他把练习册合上，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早点睡。”

　　这话说的仿佛能让人猜到他的言下之意——别想了，洗洗睡吧。

　　我懊恼的在床上躺平，焦虑地想着我该怎么在明天和我妈——刘静彩女士，再一次据理力争。

　　可又想想啊，我妈那么辛苦供我长大，我真的应该和她对着干吗？

　　她的人生经验毕竟比我丰富，我或许……真的应该听她的？

　　“你不应该这么做。”我的嘴巴竟然不受控制？

　　我一惊，猛得坐起来。

　　于是在一刹那，我的记忆里涌入关于一个梦境的点点滴滴。

　　“这次考试……”我喃喃的反应过来，“竟然是完全浸入式的？”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我没有带着28岁游歌的记忆吗？

　　完全的忘记了我是28岁的游歌，完完全全的随着18岁的游歌进行这场考试？

　　那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地醒过来？

　　我没有搞清楚这一切，但我清楚的感受到迫在眉睫的一件事，以及清晰的感受到18岁的游歌心里对志愿填报的热切焦虑和心里对梦想的向往。

　　而第一批志愿填报明早截止。

　　十八岁的我真的很想很想去学旅游管理，然后成为导游去每个地方看一看。

　　我忘记了梦境外真实世界的结果，忘记了我当时的18岁有没有据理力争过，有没有得偿所愿。

　　但在这个节点，我并不想管这个考试，并不想考虑后果，我只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失望、心焦、对以后看得见的未来的麻木与害怕。

　　我那一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并且发现，对于我来说，让我害怕的永远不是看不见的未来，而是猜得到的明天。

　　我不甘心，我很不甘心，可我又着着实实地感受着18岁的游歌心里对与母亲谈判的恐惧、对被否定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让她想要耍点自欺欺人的小聪明回避它，耍着鸵鸟把戏去解决问题。

　　明明很可笑！

　　所以我全力地压下18岁游歌心里的恐惧，决定踏出宁家的门去与我的母亲谈判！

　　但在我出门的当下，我碰上了提着一塑料袋零食的宁习格。

　　他应该是去了超市刚刚回来。

　　他看着我，笑了笑，“你怎么像个要去就义的战士。”

　　我确实是要去面对熊熊战火，我心想。

　　我深呼了一口气，打算去往隔壁——我的家。

　　但被宁习格扯住了胳膊。

　　我：“？”

　　“买了零食，陪你追剧。”

　　我摇头：“不行，我要和我妈去好好的谈一谈。”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但只一瞬，摇头笑了笑，“不必了，阿姨刚刚已经同意你选旅游管理了，她不会干涉。”

　　我看着他：“啊咧？”

　　“我刚刚和她好好谈了一下。”他突然抬起下巴，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不过看你这样子，是因为我抢先了一步，所以限制了你的发挥？”

　　我拼命地摇头，整个人都因为不用去费力谈判而大大松了口气：“怎么会，宁习格你简直就是个普度众生的男菩萨！”

　　“我好爱你！”我忍不住环上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稳稳地熊抱。

　　于是，28岁的游歌，发现了宁习格悄悄红掉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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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各度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