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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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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禾景赶在日落前回到了周府前,到门前时,正遇了灰头土脸但兴致极高的周棠错三人。
才送了个打量眼神过去,周棠错便先一步将手背到身后:“没有去赌坊!是和广白他们去放风筝了。”
林禾景歪头去瞧陵游和广白,两人齐齐点头。
她问道:“那风筝呢?”
嗯?
周棠错有些尴尬:“都是陵游手太笨,风筝绕到了树上,我们没拿得下来,就罢了。”临又补了一句:“真的。”
林禾景本就未怀疑,笑道:“春日天暖,江州城内外风景无数,夫君喜欢可多走走。”她等着周棠错一同进门:“城北有几座山,那处的桃花要比别处晚开几日,要是城中花期过了,夫君还可登山瞧一瞧。”
周棠错听着她详说江州城的细末,唇角压不住温笑:“好,我记下了。”
此些时日,便数今日两人话说得最多,吃完了晚饭,两人又同坐到了葡萄架下——先前只周棠错的一张藤椅,后来周棠错见林禾景也喜坐木架下,便又找人搬出了另一张藤椅,两张躺椅并排放着,在周棠错看来,颇有些天长地久的意思。
“我给夫君讲个故事吧。”
又来?
周棠错望着黑夜中随风动的葡萄叶子,含糊应道:“好。”
左右不近水,即便是河怪的故事,他也不必心慌……
吧。
林禾景开始:“有个姑娘叫小美,她在一家酒馆做沽酒娘子……”
酒馆沽酒娘?
周棠错略略起身,问道:“你说的是徐月娘吗?为何叫她小美?”
林禾景沉默了一会儿,固执道:“不,我说的不是徐月娘,是小美。”
周棠错哦了一声:“那禾禾你继续说。”
“在一个雨夜,小美被人打劫,因为惧怕劫匪,小美从石桥上跳入水中逃生……”
“这不就是徐月娘么?”
“……不是!夫君你要不要听!”
“听听听……你说你说。”
周棠错安然坐好,见他终于有了倾听的样子,林禾景重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虽是凶险,好在小美善水性,在水中游了一会儿,便逃过了劫匪们。然后她上岸,去报了官。”
周棠错好笑:“所以这个故事,是讲府衙的捕快们如何英勇抓住犯人、惩恶扬善的吗?”
林禾景这次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这是一个不幸的姑娘,和另一群不幸且又倒霉的人的故事。”
周棠错微怔。
“小美报了官,府衙顺利找到了当晚打劫她的几个劫匪,他们是,嗯……”林禾景想想:“大壮、大山还有小强。”
“大山给他们出了主意,让大壮和小强在捕快找上门时,咬定是小美拦路要钱,后不成以跳水相胁,却无意落水。因为这些话,捕快们分别去查了小美和大山他们。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捕快们知道了小美的过往。
小美出生乡野,相貌却生得极美,而这份本该是称为幸运的事,在乡野之地,带给小美的只有不断的灾祸。
小美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相貌皆是普通,对于特别的小美,街坊四邻都有猜测,是不是小美的母亲行为不端,惹了旁的男人,生下了相貌与一家皆不同的小美。
小美的父亲及兄妹受这样的流言所影响而厌恶小美,小美的母亲因此也常挨打,在小美十三岁之前,在家中,只有母亲偶尔的温意相待。
小美十四岁的时候,父亲作主将她嫁给了一个男人,说是嫁,不如说是卖,男人的母亲拿了十贯钱,小美就被送到了男人家,没有花轿,没有成婚的礼仪,只有跪在男人母亲面前,被簪在头发上的一枝花。
男人喜欢读书明理的女子,小美虽生得好,可到底人小,又不识字,男人对她兴趣并不大。
‘你在家中只要服侍好母亲就好了,我这儿不用你费心。’
这是男人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小美嫁进去的时候,是男人的母亲想让她替男人生个孩子,可男人于她无意,小美迟迟没有怀孕,三年期一到,小美被赶出了家门。
她本该是要被当成礼物送给男人的上官,只因男人觉得此举过于谄媚,于官声不利。
小美想回家去,可到了家门前,父亲却嫌弃她没有用,说是那户人家后来还来要当年的十贯钱,可是那十贯钱,早给两个哥哥建了房子,那户人家骂骂咧咧地离去,差点害得妹妹的亲事落空。
家中不留她,是小美的母亲拿了自己攒下的银钱,让小美离开家乡。
这些年,小美都在路上,被人欺负,做工的银钱总拿不全、还被男人调笑,当然,也有真心待她的,在她饿到没有知觉的时候,给她一碗面汤的婆婆、替她赶走坏人的大侠……最后小美到了江州,做了沽酒娘,她凭着自己的好相貌,游走于酒客之间,一年时间在江州置了小宅。
在小美遇到劫匪后,她选择跳河,不是因为大壮、大山他们是多么的凶残可怖,让小美跳下去的,是小美今生遇到的每一句谩骂、每一次痛打,是她在路上时,遇到了真真切切、穷凶极恶的劫匪,是她不逃走、就会送命的每一次经历。”
周棠错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听到他微干的嗓音:“然后呢?”
“然后捕快们根据别的证词,找到可以证明大山是说谎的证据。”林禾景的语气平淡:“三人之中,小强最先承认了打劫的事,然后大壮认了主谋,大山也承认了是他想出诬陷小美的话。”
周棠错长长舒了一口气:“既然已经查到了证据,犯人们都认下了罪过,那么案子就可以断了吧?”
“没有,捕快们一直没有查到他们打劫的原因。”林禾景这才想到,先前并没有和周棠错说起大山他们的活计:“大壮他们都是普通人、做力气活的,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安稳度日的银钱是够的。”
“既然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要打劫徐月……小美。”
“因为……”不是林禾景不知道因为什么,只是费力在编名字:“小、小帅。”
“小帅是大壮他们的朋友,也是做力气活的,他喜欢小美,这一年来赚的银钱,除了自用,几乎都花在了酒馆和送小美礼物上,但对小美而言,他只是酒客一个算不上阔绰的客人,有些记忆,却也不深。
小帅曾向小美吐露过心意,在他看来,小美对每位客人的笑脸相迎变成了专属于他一个人暗送秋波,小美的温声细语,是对他情意的含羞回应,小美如常送上的酒盏,也变成了小美刻意想与他多相处片刻、多说两句话。
这样种种的误会下,他决计了一件事,他请人在外带了一支价格颇高的钗子,送给小美,然后向她提亲……
但是,他在第二日,看到小美收下了别人赠她的一对耳坠,青玉耳坠,不值多少钱,但小美当着客人的面将那对耳坠换上了,并如以往每一次谢谢他的礼物一样,温柔地谢过了那位客人。
小帅像是突然明白了小美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回到了做活的地方,约了大壮一同喝酒,在酒桌上定下了一个计划。”
周棠错抢答:“打劫小美?小帅想要回在小美身上花的钱?”
林禾景点头又摇头:“是打劫小美,但他们的本意是、嗯,说书的是怎么说来着、英雄救美。”像是怕周棠错听不明白,她解释道:“就是由大壮先去打劫小美,然后等小美害怕的时候,他再突然出现,将大壮打跑,救下小美。如此一来,他对小美来说,便是救命恩人。”
周棠错沉默,他觉得有些可怕。
在书院时,同窗之间也偶尔会有些坑害对方的手段,但皆无伤大雅,可谓玩笑多过私怨,比如让人在夫子面前出丑,害他去扫落叶一类的,哪怕二人之间真有嫌隙,大不了不来往便是。
诸如这位“小帅”对徐月娘心生爱慕,求而不得后用其他的手段来骗得徐月娘的信任与心意,简直可叹是险恶。
“可是小美跳下河了,他不去救吗?他不是喜欢小美吗?”
林禾景笑了一声:“因为他没有按计划出现在那儿。酒桌之后,大壮想着一个人打劫,声势不足,就又找了两个人,就是大山和小强,说定了只吓吓小美,要是有人来,就立即跑。大壮找大山和小强的事,小帅并不知晓,等小帅到了约定的地方,看到了打劫小美的有三个人,他吓跑了。”
“吓、吓跑了?”
林禾景点头:“是夜间、又下了雨,他并没有认出其中一人是大壮,所以他吓跑了,直到大壮拿着小美的耳坠子回来找他,他才知道了实情,后悔之余,果真抱了‘我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钱,这对耳坠子,也是我应得的’这种想法,他就拿了。
后来事发,他又害怕大壮将他说出来,就躲了起来,后来捕快找他,他觉得躲不过去,就寻到了小美家门前,想做什么,他说只是想去还那一对耳坠子,想请小美去府衙替他做证,他并没有做伤害小美的事,想让衙门放过他。不过因为他在小美家门前被抓了,说出的话,并不一定可信。”
案情清明,周彦审理,已经于今日断完了案。
抢劫是重罪,尤其是冯鱼三拿回了一对耳坠子,这便算是劫财了,不过好在徐月娘性命无虞,落水也非是他们所推。
按大黎律法,轻则要判徒刑三年、重判流刑、或是落斩。
案中卫平之与杨落安两人听从调派,算是从犯,加之那对青玉耳环价低,又未曾落到二人手中,故杨落安徒刑两年,卫平之有意迷惑府衙断案,笞十板,重罚半年,便是徒刑两年半,两人皆收押于江州府。
冯鱼三为抢劫案主导者,然本意非打劫,加之案后认罪,有悔过之心,酌情减了半年徒刑,共罚徒刑七年半,亦收于江州府。
周棠错追问道:“那、那位小帅呢,此事算来,是他害了这几人,他被断了什么罪罚?”
林禾景答道:“笞二十。”
周棠错跳起来:“就、就打二十板子?”
林禾景点头:“我可以说他是设计打劫之事的主谋,也可以说他那晚出现在石桥又离开是因害怕。可他也能说,他只是在酒桌上说了几句混账话、只是路过那处,因懦弱未救人。”
周棠错憋气:“可是……可是那位大壮被判了七年余,小帅心中当真不愧疚么,大壮是他的朋友,也是为了他才去吓小美的,小帅若是认下了,是不是大壮并不会被罚那么多年,而是像大山他们一样,只两三年便好?”
林禾景想了想:“也许吧。”她看着葡萄架顶:“夫君,我在府衙当差,见过很多声称为了‘朋友’而犯下罪行的人,他们大多会说‘我只是帮他’、‘我不知道这事儿是犯罪,只是他叫我,我就去了’、‘大家都是朋友,难道朋友有事要旁观吗’……可我觉得,做朋友要真心相待、两肋插刀,但不会是陪着他去做违反律法之事;也不会看着他做错事,而不劝阻;更不会以朋友之名相胁引其入泥谭。”
那些拖你下地狱的人,不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