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林禾景躺在周棠错常坐的藤椅上,身子暗使了劲儿,教藤椅来来回回摇着,她眼睛向上盯着葡萄架顶,一言不发,像是发着呆。
可耳边却一遍遍响着杜成兰今日的回答:“挑夫行?定然是没有的,那些脚夫多爱饮浊酒,我家酒绵,他们怕是瞧不上。”
徐月娘、当真说了谎话吗?
周棠错颠着玉石骰子从外头走进来,瞧了她这般模样,不由顿住了脚步,想了一会,转身走到藤椅旁边的小凳上坐下:“怎么了?今日查案还不顺利吗?”
林禾景早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倒也没有被吓到,听了他问,便轻声答道:“尚可,只是师兄那处不太顺利。”
孟俞去的是王记挑夫行,随行的还有赵甲——赵甲原是早上便可归家的,只是觉得案情发展得有些奇怪,便又熬了半日陪孟俞去了。
两人去王记,倒是没有人有意为难,甚至王记的管事还主动带着他们去了冯鱼三等人的住处——有些挑夫的家离码头远,王记是有屋子给他们休息的。
孟俞和赵甲将几人住处翻了个遍,连枕头都拆开了。
没有查到徐月娘所说的那些首饰。
问了旁人,得知冯鱼三等人昨日一整日都在码头卸货,根本没有将首饰处理掉的时间。
“所以,可能是我们遇到的那个姑娘说谎了?”
林禾景的眼睛还看着葡萄架的顶处,但她的头动了动,是幅度极小的摇头。
也不全然是。
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我要出门去了。”
像是保持着先前的姿态很久了,她坐起来的时候身子僵硬,甚至周棠错还听到了咔嚓的骨头的响声。
林禾景只是扶着后背轻顿,又极快站了起身。
周棠错抬头望了一眼如墨的夜色,跟着起身:“这么晚了,出门做什么?”
他手向林禾景的方向伸了一下,但见林禾景已经直起了身,便只好收了回来。
“一直没有寻到可能瞧到当晚情形的证人,我与师兄约好了,晚上去碰碰运气……”
林禾景的鼻子动了动,轻轻皱起了眉头:“夫君今日去了何处?衣上沾了浑浊气,不似寻常地有的。”
周棠错略紧张,下意识拍了拍腰间带的香囊,试图教香囊里香气冲动身上的污浊:“只是随意走了走,没、没去什么地方。”
昭然小跑进来:“少夫人,外头有位姓孟的捕快寻您。”
“是师兄到了吧。”林禾景只觉得那股味道熟悉的很,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闻得的,眼下此景也无暇再耽搁,林禾景的目光在周棠错腰间那香囊上停了片刻,才道:“那我便出门了。”
周棠错心虚,也不相拦,温声道:“嗯好,夫人小心……不然我教陵游或是广白陪夫人一处吧。”
“不必。”林禾景摆摆手,从旁拿了刀便向外走。
看着林禾景头都不回的匆匆离开,周棠错舒了口气,转头看向打着呵欠的陵游和广白:“去打水,爷要沐浴,衣裳也快些拿去叫人洗了。”
“是。”
*
再到石桥,月光裹着青石,冰冷得生着寒气。
孟俞举着灯笼走在林禾景的身边:“此处地偏,一路走来,竟一个人都没有瞧见,看来想寻证人应是不可能了。”
林禾景点头,沿着河岸走了数里:“没有证人,证据也没有寻到,看来只能明日再审一审他们了。”
孟俞顿了一下:“抱歉。”
林禾景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师兄是说没有找到首饰吗?”
林禾景道:“倘若一下便能找到首饰,那冯鱼三等人恐怕也不是那般言辞凿凿的模样。”
查案遇到瓶颈极为正常,但林禾景相信,线索和证据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等她们破开挡在它们之上的伪装时,一切都会显露出来。
孟俞点了下头,迟疑了一下:“近日周公子……总出府吗?”
林禾景眨巴了两下眼睛:“夫君啊?好像是的,今日我到家时他还在外头呢。”
听到林禾景说起“夫君”二字时,孟俞眼神暗了一瞬。
“周大人科考出仕,想必对周公子也有望子成龙之心,阿禾平日里,可劝周公子多在家读书才是。”
林禾景眼睛微眯,许是方才一直思量着案子,警惕未卸,她敏锐的察觉到孟俞话中意思并非是想让她劝周棠错读书,而是想让她劝周棠错“在家”。
师兄并非无事生非之人,为何突然要让周棠错不要出门?
*
再审几人,依旧是个个喊着冤枉,徐月娘甚至微红着眼眶:“妾本报案人,为何反落入牢中?”
林禾景与孟俞等着几人情绪平定,才冷面开口:“将当夜之景,再说一次。”
冯鱼三等人自然一口咬定是徐月娘主动搭讪,后要钱不得,怒而跳水。
徐月娘自也是将先前说出赵甲的话再说了一回,道是三人前后夹击,打劫于她。
林禾景环手于身前,睥睨视人,此般姿态是为使受审之人心生畏惧,在紧张之下,总会露出些破绽。
孟俞则扮作了好说话的捕快,轻声慢语,态度虽不亲和,可比起林禾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无疑使受审者视作浮木。
“冯鱼三抢劫了你什么首饰?”
徐月娘看了林禾景一眼,不晓得为什么之前一直温善相对的林禾景变成了眼下这副模样,她眼神躲闪了一下:“一对玉手镯,一双翡翠的耳坠子,另还有两支簪花,样式旧了,但却是银的。”
林禾景神情好像更冷了一些:“徐月娘,你被抢时虽无人瞧见,但你一整日都在成兰酒馆,你确定当日果真带了这些首饰?”
孟俞适时开口:“徐月娘,你是报案人,我们本来是偏向于你的证词,可我们去成兰酒馆,你的话与我们在酒馆中得到的证词,不太一样啊。”
徐月娘一愣,怔怔看着孟俞,又转头看了一眼林禾景,她好像是知道了为什么林禾景今日这般态度,眼眶又红了,她急道:“不、不、林捕快,孟捕快,我……我只是在这儿说慌了,旁的地方我当真没有说谎。”
“为何说谎?”
“我、我怕你们觉得被抢的东西不值钱,不、不愿意管……”她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对不起。”
林禾景嗯了一声,淡声问道:“实话实说,你被抢了什么?”
“一对耳坠子,青玉的、不、不值钱。”
孟俞叹了口气,以依她先前的说法,镯子、簪子、耳坠子……要藏起来算是不易,可一对耳坠子,何处不能藏?
在那几人身上都有可能!
若是早时如实说,他们必会留意,可如今倘若那几人见府衙寻上门,在路上就给丢了,难道要将整个江州城都翻过来不成?何况就算找到了,又如何证明便是他们丢下的?
林禾景突然开口:“那一晚,你跳下石桥后,伞丢在了何处?”
“伞?”徐月娘犹如赎罪一般的心态努力回想着:“哦、哦、我想起来了,在他们围上来的时候,我心中慌乱,伞便丢了,被风刮到了石桥边。”
“不曾落入湖中?”
“不曾。”
林禾景抬了抬手,徐月娘便被带到了旁处,换上来的冯鱼三几人,冯鱼三与杨落安咋咋呼呼,是其他捕快拿着刀才压下去的,倒是那个叫卫平之,老实巴交,一直低头缩着身子。
孟俞看着卫平之,侧目向努力装着不好惹的林禾景道:“这几人,一个一个审吧。”
性情不同,对事情的叙述会不同,但这几人受审时一直在一处,竟教他们忽视了这一点。
林禾景点头应了好。
先审的冯鱼三。
孟俞问:“你说当晚是徐月娘主动贴上来的,是因为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那娘儿……”
林禾景不满的压低声音:“嗯?”
冯鱼三不情愿改了称呼:“她可能一开始就想要钱吧。”
卫平之对于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记不清了,那晚上我喝的比较多,也走在了最后面,是鱼三先叫起来的,说是让她走开。”
杨落安对徐月娘的态度极为轻蔑:“她一个沽酒娘,见了男人往上贴也不奇怪吧。”
问冯鱼三:“徐月娘的目地既然是钱,你们回答身上银钱不足去成兰酒馆饮酒,那么徐月娘是以什么样的理由缠着你们不放的?”
冯鱼三叫道:“她就扯着我们啊,然后就说陪我们说了话,也得给她钱。”
孟俞疑惑:“她一个女子,你们三个男人,又是挑夫,这般力气悬殊。怎会脱身不得?”
“喝了酒嘛!”
问卫平之:“既然你不知事情始末,那见到冯鱼三与徐月娘起了冲突后,你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徐月娘骂鱼三时,我还拦着鱼三不要和她计较的,然后老杨就被那徐月娘抓了。”
“这么说起来,不是你们三个与徐月娘有冲突,而是冯鱼三和杨落安两人与徐月娘争吵,你其实是中间劝和者。”
“算、算吧,我喝了酒,记不太清,后来应该是我拉着他们走的,然后就听到了湖里的声音,不过雨下的大,河水晃了两下就没痕迹,我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她跳了河。如果知道是她跳下去了,我们肯定会救的。”
问杨落安:“你的意思是,徐月娘并非是为了钱而接近你们?”
“可、可能也有钱的事吧,毕竟她后来主要是要钱嘛。”
“你被徐月娘抓,是因为你轻薄于她了是吗?”
“才不是!那种沽酒娘,男人和她调笑,她肯定都习惯了。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抓我,就是我们不给她钱,还拉着鱼三不放,我去拽她,她就抓了老子。”
“那会不会是你在拽他的过程当中,让她以为你欲行不轨?”
“就算老子喝了酒,也不可能看上那种女人啊。”
“为什么?”
“她一个沽酒娘,跟窑、楼里的那些女人一样,老子看不上。”
三人之中,冯鱼三莽撞、卫平之尽是推卸之辞,可只这杨落客,让林禾景与孟俞的拳头松了又紧。
最后林禾景问了一个问题:“既然你们从来没有去过成兰酒馆,为什么会认识徐月娘?”
不约而同,三个人皆沉默起来。
早在徐月娘见到他们三人时,林禾景便有此疑问,徐月娘认出是他们,全靠冯鱼三的身形,但他们三不仅认识徐月娘,还知道徐月娘的身份。
三个自诩吃不起成兰酒馆酒水的挑夫汉子,竟识得酒馆深处的沽酒娘。
总得有个缘由吧。
沉默所代表的意思有很多种,不想回答、不知道、不方便说……
但在他们三人之间,林禾景更觉得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可是他们不知道对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换言之。
没串好供词。
林禾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