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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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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能伤害到爱自己的人。
同理可得,人也只会被自己爱的人伤害。这种伤害表现在,甚至不需要那个人做什么,你的情绪也会完全跟着她走。
她难过了,你会跟着难受。她不理你,你会抓心挠肝般难熬。她讨厌你,你都想杀了自己,替她解气。
近来,周言应该颇受伤害。
我静静旁观,不多过问,但总是,适时关心问候,提出可以给他帮助。
他摇着头,说只是工作上的事,他会解决好,我不必担心。
那再好不过。
我便不问了。
他在家的时日越来越少,也好,倘若他多回家几趟,就会发现,我也不怎么回家了。
等到周言再回家的时候,我正在做饭。
很巧,那天我做的又是糖醋里脊、蛋黄豆腐羹还有日式南瓜挞。
他满脸颓唐,充满疲惫,看向我,嘴唇嗫嚅,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我替他收起西装外套,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先吃饭好了,吃完再说。”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他在餐桌那头,我在餐桌这头,撑着脸,看他吃完,席间安静,只有碗勺碰撞,叮哩铛啷。
他吃得很干净,这副岁月静好的画面,总让人心生恍惚,以为一切都没变。
我微微笑着,说:“周言,我们离婚吧。”
他猛然抬起头,筷子掉在地上,啪嗒。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一式两份,我的那份已经签完名:“财产分割,一人一半,互不亏欠。公司的话,我不要原始股份了,你折算成现金给我就行。这套房子留给你,我会搬出去。”
还有些具体的事项,都在协议里,算是公平分割吧。谁也不吃亏。
其实我还是有些吃亏的,这两天公司股价跌得厉害,按现在的股价折算,我分到的现金会大打折扣。
股价猛跌也和周言有关,他被曝婚内出轨,造成公司声誉受损,引发股价下跌。不知道是谁曝光的,也许是竞争对手,也许是……谁知道呢。
反正,大家都看到那个新闻了,我也看到了。
我说:“签了吧,我会和大家说,我们早就分居了。你不会有事的,公司也不会有事的。”
周言攥着我的手腕,猛地将我拖拽到他身前,他抱我抱得那么紧,快要窒息的程度。
他的额头抵在我的颈前,我感受到他的热泪融化在我的皮肤上,滚得烫人。
周言闷声说:“……老婆,我错了,你还能原谅我吗?”
说些什么傻话,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周言到底是和我拿了离婚证。
不过最后签署的离婚协议书,不是我给他的那份。
他把名下的房子都留给了我,公司的资产,属于我的那份,用之前股价折算成现金给了我,他的那份,也给了我。他就给自己留了辆车。
他几乎净身出户,算一算,我还赚了。
他说:“拿着这些财产,你的日子总会好过些。”
我凝视着他的面庞,似要将他刻进心底,他被我看得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我敛了目光,轻声道:“你不给我这些,也没关系的。”
他也许察觉到什么,皱了眉:“什么意思?”
我笑笑:“……没什么。”
和周言离婚后,我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生和那座城市相克,抑或是,离开了那个压抑不安的环境,总之这几个月,我过得还不错。
近来,精神状态,也有所好转。
前几个月的时候,我记忆力下降特别明显,陈徵和来看我,我都忘了今年是何年何月,我痛心疾首看着他,问:“怎么过了个春节,你就长这么老了啊?”
他紧咬牙关,控制不让自己哭出来,但眼角亮晶晶的很明显。
我连忙赔罪:“好啦好啦,我的错,两句话也不至于把你气哭成这样吧?”
他真生气了:“梁亦诗,虚弱成这样,你那张嘴,也不能歇口气?”
嗯?虚弱?说我吗?我明明好得很呢。
好吧,也没那么好。
我竟然当着陈徵和的面,犯癫痫了。
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丑死了,陈徵和完全被吓到了,他反复大声叫我名字,试图叫我回魂。烦死了陈徵和,我也控制不了的。我可不想这么狼狈。
醒来的时候,发现陈徵和比我更狼狈,胡子拉碴,眼睛肿成桃。
我想说,别哭了,给我哭丧呢。
想想没说,一是说了肯定会被骂死,二是,我真没力气说话了,咽口水都痛。
还有就是,我也怕说了这话,没两天就成真了。那我不真把自己咒死了?
不过,陈徵和这次来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确实很好。身体也难得的没有不适。
陈徵和推我出去晒太阳。
是我坚持要在这时候出去的,好久没看见这么晴的天了,我想出去。结果,一出去,天马上就阴了。丝毫不给我面子。
陈徵和说回去吧,我固执地摇摇头,要待在院外。
今天没有大太阳了,好在,微风清爽,也是个好天气。
我偏向陈徵和,向他要水,他扶着我喝下半杯水,我清清喉咙:“陈徵和,我手机呢?”
“想看什么,我给你放。”陈徵和不是个性格温顺的人,不过近来,他脾气总是很好。
我摇头:“我想打个电话。”
他掏手机的动作做到一半,停在半空中。他太懂我了,他知道我要给谁打电话。
我想打给周言。
陈徵和这次来待得挺久的,久到我也不记得,他是待了多久。来的时候,他告知我,公司出了挺多事,他过来看我,也当是避难。
他告诉我,出轨的事是叶笙找人曝光的。周言也知道了这件事。也许早就知道,也许是离婚后知道的,不过,这不太重要了。他们已经断了。
他还告诉我,周言最近在拼事业,拼得挺狠的,但董事会开掉他的决心也挺狠,两方斗争激烈,他不想被波及。
他也有,一直藏着,没有告诉我的事。
陈徵和选择在这时候向我摊牌:“他……知道你离开之后,就在找你。”
哦?是吗?他都找了哪些地方呢?
他有重回我们以前的家,看到我留在客厅里的信吗?我没有换家里钥匙。
如果他有回去,那他一定会看到,我写的那封信。
我在信上写——
“周言,既然你能看到这封信,那你一定是回来了。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以前每天,我六点就会做好饭,等你回家,可你总不回来呀,我就一直等,等到睡着了,你也不回来。你没回家吃晚饭的日子,我也没有吃饭,谁让我以为自己能等到你呢。
你太久没回家了,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做饭可厉害了。离婚那天给你做的几道菜,都还不算我最拿手的。不怕告诉你,我做鲫鱼汤最拿手。你最爱喝的汤。怪你自己没口福。
厨房里的厨具都还留着,你自己学着做吧。衣柜里你有件冬天的大衣忘了拿走,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几几年,今年穿还会不会过时。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看到这封信。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了的话,你就在家住下吧,我不会回来了。”
家里的东西,我几乎都没带走。
如果周言有把家里翻一遍,兴许还能看到我的病历本呢。
那他就会知道,在他陪叶笙的那天,离我预定的死亡倒计时刚好八个月。
我也不知道,倘若他全都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人的心,只会为自己爱的人难受。
周言现在爱我吗?
周言接起电话的时候,好像正在去公司述职的路上,他正忙着翻手里的文件,都没看来电。
秘书坐在车的前座和他汇报情况,他让秘书暂停,然后:“喂?”
我说:“周言,是我。”
“……”他呼吸陡然急促,也许他自己没发现,他的声线好抖,“老婆?”
我笑,刚牵扯到嘴角,就变成轻咳:“怎么还这么叫,我都不是了。”
传来纸页被攥紧的窸窣声响,他声音发干,没纠结这个问题,问:“你在哪?”
“别问了。”
他突然愠怒,摔了文件,哗啦啦的声音,不过,没他的吼叫刺耳:“你在哪!”
要是他这句话,是在那天我给他打急救电话时问的,就好了。
“你吵到我了……周言,我很疼。”我捂着被吵到的那只耳朵,小小声说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肯定是听到了,因为他没有再说话。
“周言,我好疼,你能不能陪着我,这句话一直想和你说,可没有机会。估计说了也没用,你那时候,都不在乎我了。”
我声如细丝,勉强成句,多亏了陈徵和在旁支撑着我。
“有一天早上,我头晕,摔倒在家里了,钻心要命地疼,可你刚好走了,你离开家了。我更疼了。”
“对不起啊……”他声音低沉,渐渐沙哑,“对不起,老婆,对不起……”
“老婆,我对不起你……”
他大喘气,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你生了病。我根本没想过要和你分开,我和叶笙,只是……只是……我错了,老婆……对不起。”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主动和你离婚……”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还有时间……我想等公司的情况好一点……”
我说:“所以,你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是觉得我们还会复合吗?”
周言声音哽咽:“不是!我错了,我想补偿你的……”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周言,你还记得椰子糖吗?槟椥的,方方的一块,以前每次去我爸妈墓前,你都给我买。说要替老天爷补偿我,让我一直感觉到甜甜的。”
他听着,似乎难受得没说出话,好半天,艰难开了口:“我给你买,老婆……”
一段静默。
我的眼睁了就闭,又想睡觉了,总感觉有事没做完,噢,是的,还有话没说完呢。
不能睡,我还不能睡。
我支撑起来,贴着听筒:“不要再这么叫了,周言。我不是你老婆了。”
他执拗,像被伤害的困兽:“你是!”
我无奈:“你让我把话说完。”
“……”
“周言,如果我能活到明天,那明天的我,会重新开始。我不会再想什么周言,什么椰子糖,我不会想了……我以前,明明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的……”
“……”
“周言……我不会想你了……”
周言哭得好吵啊,吵死了,他怎么这么能哭啊,我抬起头,看到陈徵和也在哭。完蛋了,干嘛都哭成这样。
周言最甚,他发了疯似的:“梁亦诗,你在哪?我求你告诉我,求求你,让我知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求你了……”
我抬头,看着陈徵和,他正仰起头,捂着眼,泪从指缝里流出。
拜托,不要这样好不好。
真是的。
那还是我来吧。
我颤巍巍伸出指头,戳中屏幕,点击触屏,然后,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就这样吧……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