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守》小院正清秋

1、第1章

　　淅沥沥的小雨从天空洒下，为夜幕遮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雨水蓄满了屋檐，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在青石板上敲打出一曲优美却又单调的音乐。

　　这是一座又破又小的道观。

　　石块垒起的矮墙，两间瓦房，一间柴房，一间茅厕，还有一块菜地。

　　东边的那间瓦房又窄又矮、无门无窗。

　　西边的这间倒是敞亮，红砖青瓦、木门纸窗，只是年岁久远又缺乏修缮，墙皮脱落了大半，连门窗都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西屋的东墙边，有一个大大的土炕。

　　此时，土炕上放着一张矮脚方桌，方桌上放着一只火炉，炉中烧着碳火，摇曳的火光在窗上映出了两个扭曲的人影。

　　炉上放着一口铁锅，锅里的水早已烧开，咕噜咕噜的往外吐着水汽。

　　“想什么呢？”

　　开口的是一个老头。

　　老头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他的身材枯瘦，脸上的褶子里找不到半点的肥油，乍一看尖嘴猴腮的如同一个老鬼。

　　幸运的是老头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深邃，充满了豁达和智慧，犹如画龙点睛般让他拥有了几分得道高人的味道。

　　只是头上的冠巾被他垫到了胸前，看样子是被当成了餐巾。

　　如此的不爱惜冠冕，这老头真的会是得道高人？

　　“想什么呢？”

　　老头又问了一句。

　　“啊？”

　　对面的家伙猛然惊醒，抬头看了过来。

　　这是一个15.6岁的少女，个头不高，身材削瘦，眉清目秀，她穿着一身粗布短衣，长发束起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少女习惯性的皱着眉头，目光清亮，却混杂着太多的困惑。

　　少女道:“我总感觉自己好像缺了些什么。”

　　老头叹了口气，道:“别想了，低头看。”

　　少女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腿膝盖以下光溜溜的，竟是没有小腿和左脚。

　　“不着急，过几天就该长出来了。”

　　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如何的惊世骇俗，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老头，道:“我说的不是□□的残缺。”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十分肯定的道:“我一定是缺了什么东西，它对我很重要。”

　　“你缺心眼！”

　　老头拿起筷子，不满的敲了敲锅沿，道:“水都开了，难道让老道我动手添菜？”

　　少女笑了笑，将桌上的青菜、豆腐、肉片夹起来放进了锅里。

　　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絮絮叨叨的道:“这就对了，年轻人要尊师重道。”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老头，你很烦哎。”

　　听了这话，老头伸手就要敲打，不料却被少女躲了过去。

　　老头也没生气，道:“莹守，请叫我青云道长。”

　　“别学我说话。”少女道:“还有，我不叫莹守。”

　　老头笑了，道:“那你说说，你叫什么？”

　　“我叫……”少女想了半天，最后两手一摊，道:“我忘了。”

　　老头笑的越发开心起来，道:“那你就叫莹守，我给你起的名字，绝对错不了。”

　　“好吧，我叫莹守。”无奈的接受了新名字的少女道:“不过，我不信你是道士。”

　　老头瞪大了眼睛，道:“谁说我不是道士？”

　　莹守伸手指向了门外，道:“你看看，谁家的道观用最差的屋子当主殿？”

　　讥问之下，老头恼羞成怒的爆出了粗口:“小小年纪，你知道个屁！”

　　“求道，求的是自己的道，既然如此，拜别人有何用处？”

　　“呵呵。”莹守撇了撇嘴，道:“道可道，非常道……”

　　青云道长伸手一击，筷子准确的命中了莹守的额头，他得意的道:“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莹守低声嘟囔着:“道德经都听不懂，还敢说自己是道士。”

　　青云道长假装没听见，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道:“香，可以吃了。”

　　莹守二话不说就要夹肉，却被青云道长用筷子打了下来。

　　莹守气呼呼的道:“怎么？打击报复啊？”

　　老道却说:“你在床上躺了半年，每日靠米粥果脯，久不沾荤腥，要多吃蔬菜调养肠胃，这肉可吃不得。”

　　莹守心知老道说的不假，只好克制住对肉的贪欲，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的青菜豆腐。

　　老道嘿嘿一笑，夹起肉片沾了酱料，塞进嘴里吃的吧唧作响，好似在故意的馋人口水。

　　一顿饭吃完，老道收拾了碗筷。

　　莹守则靠在墙边，出神的听着窗外的雨声。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这两个问题在莹守的脑中萦绕，她竭尽全力的搜索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记忆里空空如也，找不到一丝与之有关的信息。

　　除了一部道德经，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什么呢？”

　　老道凑过来，打断了莹守的搜索。

　　莹守瞅着老道，问道:“老头，你发现我的时候，真的没有看见其它的东西？”

　　“这事我都说了上百遍了，没有！”

　　老道又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执念，毕竟每个人都有跟脚，生于何处，父母何人，不知道的那叫孤魂野鬼，不过呀。”

　　“有句话叫无知是福，放下过去，追寻未来，想来才是明智的选择。”

　　莹守从老道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弦外之意，道:“听你这口气，老头，你经历颇多呀。”

　　老道得意的捋了一把胡子，道:“修炼数十载，总是会有一些心得感悟的。”

　　“切，跟你聊不到一块去。”

　　莹守拽过被子盖上，闭眼说道:“我要睡了。”

　　“这就对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就睡正好养养肥膘。”

　　老道在土炕上坐下，盘腿入定打坐参禅。

　　雨一直下，在雨声的侵扰下，老道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安定心神，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当初发现莹守时的情景。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午后，青云道长去后山采药，无意之间在一个泥坑里发现了一具残尸。

　　没错，就是一具残尸。

　　那具残尸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大半个身子消失不见，只剩下脑袋、脖子和小半截的胸膛。

　　老道开始以为是被野兽啃食的迷路旅人，念了两遍往生咒后，他将残尸推入泥坑掩埋了起来，然后回到道观磨好了柴刀，以防野兽袭来自己遭难。

　　谁知三日之后，老道再上后山时，突然听到了呻吟呼救之声。

　　他寻声找去，却惊骇的发现当日掩埋的泥坑被重新挖开，一个少女在坑旁挣命。

　　那具残尸竟然活了！

　　不仅活了，她还长出了两条手臂和半拉屁股。

　　老道潜心修炼数十年，自然听说过世间修仙炼气的种种神奇之事，只不过传闻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再说这少女前几日那残破的躯壳，怎么着也跟仙缘扯不上关系。

　　思来想去，老道将少女救回道观，几日后少女苏醒，却将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想到此处，老道睁开双眼，看向了床上酣睡的少女。

　　无知是福啊。

　　————

　　朝阳初生，明媚的阳光穿透窗户，将温暖拍在了莹守的脸上。

　　“哈～”

　　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莹守紧闭着双眼坐起身来，然后耷拉着脑袋摇来晃去。

　　稍顷，在巨大毅力的支撑下，莹守艰难的睁开了一只眼睛。

　　“天亮了？”

　　“我饿了！”

　　她瞪着一只眼睛下意识的在屋子里搜寻着青云道长的人影，可是屋里空空荡荡，老道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真要命。”

　　莹守嘟囔着从床上溜下来，金鸡独立的蹦到了门口。

　　“吱呀。”

　　房门打开，晨风携带着雨后的清凉扑面而来，结结实实的糊了莹守一脸。

　　睡意瞬间败退，莹守精神一震，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啊～爽！”

　　莹守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转身蹦回到土炕。

　　从炕底下掏出来一只伊拉克成色战损版的草鞋，莹守嫌弃的将草鞋套在右脚上，然后一蹦一跳的出了房门。

　　炕上躺半年，她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这地儿真破！”

　　随口点评了一番道观小院，然后莹守的目光牢牢的锁定了围墙西角的小菜园。

　　“先去瞅瞅有啥吃的。”

　　伸手拽过门栓当作拐棍，莹守晃悠着走向了菜园。

　　茄子、辣椒、韭菜，西红柿……

　　等等？西红柿！

　　莹守盯着一颗颗红彤彤的果实，嘴巴里哗哗的分泌着口水。

　　等到她回过神来，她的两只手里已经攥着了两个西红柿。

　　洗个屁，吃了再说！

　　莹守二话不说凶狠的咬了一口，果肉和汁水在口腔里流淌，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味蕾瞬间爆炸。

　　“好吃！”

　　莹守甚至十分夸张的流下了眼泪。

　　鬼知道这半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一天两顿淡而无味的米粥，抠门的老头连咸菜都只给三根。

　　昨晚的那顿肉汤涮菜叶子，可是莹守半年来吃的最有滋味的一顿饭食了。

　　正所谓美食不可独享，莹守啃着西红柿晃荡到了主殿的门前。

　　这里可是道观，她这寄宿之人怎么也要对道祖表达一分感谢，虽说是借花献佛，不过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啊。

　　老头，也就是青云道长，妥妥是个奇葩，自称道士却把道观里最差的房子当作主殿，自己大摇大摆的住着最好的屋子，一点儿没有道家高人苦修尚道的风范。

　　主殿的房门又矮又窄，莹守小心翼翼的钻进去，屋里的面积也就三四平米，以莹守的个头在里面根本站不起来。

　　这破屋子，除了霍比特人，恐怕没有任何智慧生命愿意居住，更不要说供奉道祖了。

　　或许老道也怕道祖生气，屋子里竟然没有摆放三清的神像。

　　一张硝制过的牛皮挂在墙上，上面用朱砂写了一个鲜红的大字。

　　‘道’。

　　除此之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莹守坚定的道:“老头绝对不可能是道士。”

　　将西红柿放下，莹守对着那幅字恭敬的拜了一拜。

　　抬头时，莹守愣住了。

　　她看见字在发光！

　　啥玩意？！

　　莹守真心傻眼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神秘力量的，因为她自己就是最大的证据。

　　半年前，当莹守苏醒时，她的身体缺少了半拉屁股和两条大长腿。

　　3个月后，她的屁股长好了。

　　又3个月后，她的腿长了出来。

　　如今的她还缺少小腿和左脚，算算时间，最多十来天的功夫，她就会拥有一具完整的身体。

　　看着闪烁着红光的‘道’字，莹守心说莫非老头真的是得道高人？亦或者是自己遇见了传说中的仙缘？

　　躺尸的半年里，老头可没少给她讲述世间神鬼的传闻故事。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一来老头真心不像高人，二来仙缘在这里放着，老头住这数十年怎么就没发现呢。

　　难道仙缘会智能识别，而自己又是个欧皇。

　　别逗了，自己现在还缺着半条腿呢，欧皇个鬼啊。

　　思来想去，莹守怂了，碰都没敢碰，老老实实的退了出来。

　　正所谓好奇害死猫，一动不如一静。

　　回头问问老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