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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迷局 ...

  •   新年后没几日睿宗下诏追立正妃刘氏为肃明皇后衣冠葬于惠陵,德妃窦氏为昭成皇后,衣冠葬于靖陵。招魂葬于东都城南,立庙京师,号仪坤庙。
      新年后的天气渐暖,骊山上的冰雪消融,温泉宫更是恍如提早进入春天,草木发芽,嫩绿色焕发出生机。
      殿门缓缓打开,一身素服的李隆基神色肃穆的缓步走出,院中祭坛早已摆好,内侍供奉着祭品井然站好。李隆基朝向东方郑重跪下,随着礼仪官的吟唱的步骤祭奠。礼仪官高声唱颂着祭歌,院中弥漫着悲戚的音调。
      淼躲在殿外的角落默默跪下,在长安最高处朝向遥不可及的东方真诚跪拜。虽然她不信鬼神,但她希望她的真心祷告可以穿透古今通达碧落黄泉,让九泉之下的人可以安息,灵魂得到安宁。
      仪式结束,礼仪官请太子起身,李隆基依旧直直的跪在祭台前,双目炯炯的望向东方。礼仪官恭敬的屈身走到他身边,请他起身,李隆基只挥挥手,命他们退下,自己仍跪在祭台之前。
      礼仪官面色为难,高力士急忙上前轻声解释了几句,便带着内侍退出殿外,整个大殿只剩李隆基一人直挺挺的跪着。
      太阳自挂于东天到残阳夕照,李隆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淼不发一语的默默跪在殿外始终陪着他,今日的他单看背影就透着无穷无尽的悲哀和悔恨,可她知道他的脸上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过,这才是真实的他,无论多少痛苦都只会埋藏在心底。
      夜幕降临,殿前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宫灯的光影隐隐约约,但山下长安城的影像却格外清晰。四四方方的布局,连绵不断的灯光,宏伟的大明宫在点点光影中更加壮丽。
      淼低垂着头迷糊的看着身前的地面,一日不思饮食对她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浑身无力、脑袋似乎也停止运转,腿早已跪的麻木,只着素服的她浑身不停的打颤。脑海中一次次显现美味的佳肴,她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扑,竟栽倒在地。她这一扑,所有的美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懊恼的趴在地上,无力的呻吟。
      “你这个傻瓜!”李隆基不知何时起身,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哭笑不得的看着狼狈的她,眼底却是无尽的温柔。
      淼不要意思的抬头看他,哆嗦着嘴唇道:“对不起,我打扰你了,我不是故意——”她话未说完,身子已腾空落入他的怀抱,她自动自发的抱住他的脖子,汲取他胸前的温暖。直到一阵暖暖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才稍稍清醒,迷迷糊糊的看着水汽中隐约的脸庞,憔悴、心痛、满足竟交织着。她笑了笑,身子已被他放下,手指触到光滑带着暖意的石头,她这才明白他竟带着自己进入只供太子沐浴的温汤,她坐在温汤边缘的汉白玉石阶上。
      “不行啊,我不能进来——”她呆呆的住口,看着他缓缓走进宽敞的汤泉之中,面对着自己,淡薄的素服贴在他的身上,描摹出性感有致的身材。她竟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氤氲水汽中的他似真似幻,仿佛随着温热的水意柔化。他轻轻除去她的鞋袜,握着她的脚踝温柔的搓着。一阵麻麻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心口,她的心竟跟着痒痒的。他撩起温泉水洒在她的脚上,再慢慢的将她的双脚浸在温热的泉水中,绵绵的暖意随着血液流窜到四肢百骸,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李隆基在水下揉搓着她的双脚,眼睛从脚一路而上正视着她因舒适而弯弯的眼睛,唇边带着暖暖的笑意。“你是想冻死自己,还是饿死自己?这样不爱护自己的身子,怎么给我生儿子!”
      淼原本以为他要责备自己,听到后面却是浓浓的调侃,她瞪着他脸上的暧昧,撩水泼他,低嚷:“你还取笑我!我让你笑——”
      李隆基坏笑着手上使劲,将她整个人拖进了水中,只见她大张着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哇”的一声浮出水面,吐出含在嘴里的水,刚要喘口气,他的嘴就凑了上来吻住了她。淼憋得直打他,他却撬开她的嘴将气送了过去,纠缠着她的舌头,她的脑袋晕晕乎乎,双手不由自主的抱紧他。
      纠缠紧贴的身体在温泉水中上下起伏,仿佛水中的鱼儿尽情的享受乐趣。两人的唇虽然分开,身体却难分难舍。淼大张着嘴喘着气,眼睛却瞪着他,可眼底是迷离和慌乱。可是对上他温暖清亮的眼神,她再也气不下去,轻轻的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紧紧的抱住他。
      李隆基轻抚着她的背,眼神爱怜的瞅着她安心的模样,不停的吻着她的头发,低语:“我真的感激上苍将你赐给了我,让我的人生不至于处处都存在着尔虞我诈,让我还有一个可以寄托的港湾。猫儿,我的一切都愿意与你分享,我希望和你一同俯视天地间的一切。我只愿意和你在一起,如果可以,我不想再要其他女人。只有我们两个,不,以后还有我们的孩子,我要你给我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让他们继承我们的一切,我要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淼幻想着美好的画面,深埋在他的怀中点点头。“我们永远都在一起,谁也不会把我们分开。只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孩子,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我却始终没有怀孕,是不是上苍在捉弄我,不给我做母亲的机会!”
      李隆基强硬的抬起她满是担忧的脸,郑重其事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胡说什么!上苍已经把你赐给了我,就一定会给我们孩子!我相信上苍,我更相信我自己。看来以往是我不够努力,那么今晚我得使出浑身解数了!”
      淼原本很感动,可是看到他眼中的挑逗,羞红了脸,挣脱他的手想要爬出温汤,却被李隆基勾住脚踝硬拖了下来,她羞窘的打他锤他,嘴里大叫着“色狼”,打打闹闹,她的衣衫全解,被他按在池边动弹不得。
      李隆基戏谑的看着她红彤彤的脸,慢慢俯下脸在她耳边吹气,柔声道:“你想要孩子,我不做色狼,怎么给你孩子!乖乖听话,否则大刑伺候!”
      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却被他一口吻了回去,她不再挣扎,松开的手紧紧抱住他赤裸的身体,眼前是氤氲的水汽,身边是温热的泉水,身体在水中起伏摆荡,就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她缓缓闭上眼睛,心中默默祈求上苍给她一个孩子,可是他的动作加剧,她的脑中混乱一片,再难集中——

      寒冷的冬季在温泉宫中度过是极大的享受,没有礼仪的拘束、没有外人的监视,一切都是那么轻松自然。他们玩雪、打闹,但大多时间是泡在温热的泉水中耳鬓厮磨,享受着属于情人间最简单的温馨。可是幸福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他们不得不面对山下长安城中的纷繁复杂。
      车轮滚滚,在进入的东宫的一刹那,心似乎重新禁锢在重重的牢笼中,不得自拔。车帘撩起,青绯扶她下来,便见太子妃及侧妃已跪迎太子回来。她随意的瞄了一眼,却惟独不见钱良媛。
      李隆基早已换上沉稳的表情,吩咐她们起身,望着王氏问道:“这段时间家里没什么事吧?”
      王氏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恭谨的道:“殿下请放心,一切平安。倒有一事,臣妾未及禀报。”
      李隆基神色一凛,低问:“何事?”
      王氏低垂着头,行了一礼。“臣妾给殿下道喜,钱良媛有喜了,昨日御医来诊脉已经确定有一个月了。”
      李隆基一愣,不禁偷看淼的神色,才笑道:“这是喜事啊!这段时间就免了她的问安等礼仪吧,让她在宫中安心养胎,要吃什么喝什么都直接吩咐厨房,缺什么就跟内侍总管说。你就多费点心,她刚进宫还不适应又有了身孕,你多陪陪她说说话。”
      王氏微笑着应声,随着他进殿,呼啦啦一群人都不见了。淼却依旧回不过神来,他又要有孩子了,可是却不是她的。青绯轻轻捅捅她,她才茫然的走进去,心情愈加沉闷。

      太子归来,王氏简单的办了个家宴为他洗尘,因为给昭成皇后守孝,不能食肉、不能喝酒、不能歌舞,但殿内依旧气氛欢愉。只为了陪坐在太子妃身旁的钱良媛有了身孕,有子的刘良娣和赵良娣纷纷告诉她孕期的注意事项、传授经验,皇甫良媛闷闷的道了贺便再不言语。淼是自始至终不曾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她们虚情假意的联络感情。
      她实在坐不住了,便以更衣为名而悄悄离席。在殿外徘徊了许久,心情始终不能平复。不是因为嫉妒钱良媛,不是埋怨李隆基,而是一种莫名的烦躁扰乱了她的心神。她听着殿内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突然觉得这些离她好远,她似乎永远也不能融进这样的氛围中。她毅然转身向自己的寝宫走去,那里也许可以给她一丝平静。
      虽然在温泉宫中度过了嫁给他后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时间,可是他虽远在骊山之上,却对朝堂之上的局势了若指掌。太平公主竟然公然在光范门前召集宰相,欲以礼法制度废黜太子,宋璟以“太子大功于天下”之词公然驳斥太平公主,掷地有声。宋璟自武后时就以耿直著称,几朝元老,德高望重,其他宰相便不敢再有相左的言辞。随后,又有大臣密奏太子收买人心,幸好有宰相韦安石暗喻太平有不轨之心,才又化解了太子的危机。可是刚刚回来的路上,他不知又接到什么消息,整个人陷入极度紧张的状态。
      她心情抑郁,她不想走正门,而是从后门走了进去,这里挨着厨房,她摸了摸瘪下去的胃,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样的心情她还是很有食欲,这难道就是化悲愤为食量!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食物的香气飘到鼻前,她的心情顿时大好。为了维护她妃子的身份,她偷偷的扒在门框边往里瞧,炉火上文火炖着补品,似是参鸡汤,那肯定是煲给李隆基喝的,看管的小宦官抱着扇子在一旁打瞌睡。她咽了咽口水,偷吃几块鸡肉应该没有问题,把营养汤留给他就是了。她刚要进去,却见墙上闪过一道黑影,她吓了一跳,立刻藏了起来,屏息等待着,可是许久没有声音,她大着胆子向里面看去,一个宦官站在炉子边轻轻掀起锅盖,将一包东西撒了下去,而炉边的小宦官依旧沉睡不醒。
      淼大惊,那个宦官的背影如此熟悉,她不及细想,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冷眼瞪着他,立刻将砂锅端了下来,将鸡拿了出来,将砂锅轻轻翻倒,鸡汤一滴滴的从锅内流出。她拽着他悄悄走了出来,直往自己寝宫后的小院走,因为只有那里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入。
      进了院子,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是太平公主派来的人?你刚才放的是什么?你要毒害太子?你知不知道这是诛九族大罪!”
      他谦卑的屈身,轻声道:“良媛娘娘,奴才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奴才是替太子妃娘娘来看看参汤炖的如何,不料娘娘一进来就打翻了砂锅,娘娘怎么反倒诬陷奴才呢!”
      淼气得浑身发抖,缓缓抬手指着他,恨恨的道:“你还敢狡赖?我都看见了!如果你奉太子妃之命,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要趁小宦官睡着之际?你认为殿下会信你的话还是我的,李静忠!”
      寝殿檐下挂着的宫灯来回摇摆,微弱的光亮照在那张丑陋的脸上,李静忠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道:“良媛娘娘一话值千金,殿下自然会听您的。只是奴才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娘娘,娘娘竟要这样陷害奴才,非要置奴才于死地不可呢?何况娘娘刚才打翻了砂锅,您有什么证据证明奴才投毒呢?奴才是高公公带出来的,在北苑尽忠职守,为太子妃娘娘鞠躬尽瘁,从未有任何不当,您这样说岂不是败坏了奴才的声誉吗?”
      淼将手伸到他面前,中指的银戒指已经染成黑色。“这就是证据,如果你不是投毒,这戒指怎么会黑?这戒指上还擦留着毒药,让大夫检查便知。你若还不承认,我就到太子妃面前对质,看她怎么说!”
      李静忠眼中慌乱,却什么也不肯说。淼喝道:“你还不说实话?”
      李静忠立刻跪倒在淼面前,乞求道:“娘娘开恩,奴才说实话。那包药确实是太子妃娘娘让奴才放到殿下参汤中的,可奴才实在不知是毒药啊!如果知道,那给奴才几千几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做啊!”
      淼摇头喝道:“你这话谁信?太子妃怎会下毒毒害殿下,你编谎话也编个聪明点的!”
      李静忠磕头如捣蒜。“奴才真的不敢胡说。这的确是娘娘吩咐的。早先娘娘遇到一个术士说是可以求子,便向术士求了方子,娘娘原本不信,那方子就一直放着,可前几日得知钱良媛有孕,实在按耐不住就命奴才今晚放在殿下常喝的参汤中,可娘娘与奴才真的不知道这药里有毒啊!”
      淼有些信了,王氏多年不孕确是事实,据说她兄长还在外求术士设法求子。眼看李隆基的妃子逐渐增多,子嗣一个接一个,她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古人愚昧,不明白术士的丹药里通常都由铅的重金属摄入人体会致命,唐太宗不就是因为服食丹药而死的吗!她看着地上李静忠的背影,不由得心软。“我暂且相信你,但这个戒指我会留着,如果你所言是假,我必到殿下面前揭发你。”
      李静忠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应道:“奴才谨记娘娘的话,奴才谢娘娘不杀之恩。”
      淼松了口气,劝道:“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这种事情不会乱说,否则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就是太子妃。但是,你也不能看她一错再错,江湖术士多半是骗人钱财,不能相信,你平时多劝劝娘娘,让她不要再找术士求药了,孩子是上天的恩赐,也许跟她有缘的那个孩子还没到,顺其自然吧!”
      李静忠的脸上和着泥土和汗水,急道:“是是,奴才知道了,一定将您的意思委婉的转达,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请娘娘放心!”
      淼望了望前面的殿宇,无力的挥挥手。“我相信你。你赶紧回去吧,宴席也该散了,别让别人看出来,去吧!”
      李静忠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慢慢退了出去,退到大门口才转身飞奔而去。
      淼像泄了气的皮球,缓缓走进寝殿,迎头竟见青绯款步而来,屈身说道:“娘娘您去哪儿?刚才殿下还找您呢?”
      淼一惊,急问:“殿下在哪儿?”
      青绯看着张慌的样子,轻声道:“殿下去钱良媛那了,本想亲自跟您说一声,奴婢说您不舒服提前回宫了,殿下才放心去的。”
      淼长出了口气,缓缓走到床边,仰面躺倒,心情依旧纠结着。她与王氏的心情是一样的,她们都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们真能如愿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回暖,淼的食欲愈发的好,有时想到什么好吃就一定要吃到,甚至睡梦中梦见吃什么都能惊醒过来,竟想吃的再难入睡,只能偷跑到厨房自己弄来吃,还曾因为半夜在厨房闹动静而被误认为刺客,引起过一阵骚乱。李隆基好笑的给她配了个厨子专门在承恩殿开伙,让她享受特别待遇。
      这一天天朗气清,她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突然殿外传来骚乱声,她闻声站起凑到殿门口向外望去,只见命妇院的宫女宦官跑进跑出,似乎出了大事,没一会儿,高力士引着一位太医快步而来,遥遥的看见她站在门口,不由得愣了一下,便急急的进去了。
      淼被那一眼盯的毛骨悚然,转头吩咐守在殿门口的小宦官去命妇院看看情况,心中竟有了不祥的预感。
      小宦官很快回来,脸上也带着几许惊惶,忐忑的道:“命妇院内的钱良媛突感不适,还见了——见了——”
      淼的心悬了起来,急道:“见了什么?你快说啊!”
      小宦官低头闷声道:“钱良媛裙底见了红,有——有滑胎的迹象。”
      淼踉跄的退了一步,青绯及时上前扶住了她,碰到青绯的手臂她才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不知道为了什么,心底竟泛起异样的恐惧。这就是宫闱的倾轧吗?难道生在帝王家的孩子都是踏着血腥之路才成长起来的吗?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否也会面临同样的危险?
      她无力的抬头望天,竟觉得明媚的阳光变得暗淡无光,温暖的空气竟透着森森的寒气让她战栗不已。

      晚上传来消息,经过太医的抢救,钱良媛有惊无险,只是略微动了些胎气,卧床调养便能恢复健康。淼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又听说服侍钱良媛吃饭服药的宫女宦官全部替换,而那些被替换的人去了哪里不得而知。淼稍稍放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那种有心底冒出的寒意让她难受。
      一月的夜晚依然寒冷,她却站在殿门口痴痴的望着命妇院,李隆基为了安慰钱良媛,竟要通宵守护。他现在是否坐在榻前握着那个女人的手说着贴心的话呢?他一定为保住这个孩子而感到万分高兴吧!她猛地按住心口,觉得气闷,这种嫉妒寂寞的感觉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憋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胃中翻腾,什么东西堵在喉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她从不曾有这种感觉,为什么现在她会这么难过?
      她扶着门“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今天本就没有进食,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可是她却干呕不已,直到胃中连酸水都没有,她才勉强支起身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口水,麻木的往回走。倒在床上的一瞬,她几乎虚脱,力量似乎从身体内一丝丝抽出,她茫然的望着床顶的流苏脑中空白一片。
      不知过了过久,殿内的烛火燃尽熄灭,唯有柱上一颗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芒。她大睁着眼睛,连一片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也一无所觉。
      “你常戴的戒指呢?”黑影望着她交握放在腹上的手低声问道。
      淼茫然的抬手将手递到他的面前,可柔嫩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她似是吃了一惊,慢慢将手放到面前,翻来覆去的看,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竟不翼而飞了。她不解的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缓缓伸手,袖子褪到腕部,小拇指上是她常戴的戒指,戒指的一侧是黑色的。他缓缓摘下戒指轻轻投进殿中央的铜炉中,银色的戒指淹没在碳中。他褪下外衣上床,她紧张的扑进他的怀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埋首在他胸前,不自禁的低喃:“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李隆基紧紧搂住她,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不要怕,有我在,你永远都不需要害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能。你放心,我现在动不了她,不代表我会容忍她为所欲为。今天我已经给了她下马威,她不会再放肆了!知道这件事的都已经消失了,你不要再害怕了!”
      淼一个冷战,却不敢抬头迎视他的眼睛,害怕在那里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她不想深究“消失”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碰触那个底线,她就会万劫不复。她紧闭双眼窝在他的怀里。“抱紧我,抱紧我。”
      李隆基抱住她合衣躺下,嘴唇轻吻着她的发丝额头,直到她呼吸平缓沉沉睡去。他轻轻放下她,让她整个人窝在被褥中,确定她没有惊醒才起身出去。
      偏殿已有一人等候多时,见李隆基出来也不动,直到李隆基走到他身边,他才低声道:“所有人都解决掉了,明早有人发现他们时会认为是畏罪自杀,不会怀疑到任何人。”
      李隆基斜眼睨着他,冷哼一声:“办得好!看来玉衡的识人之能确实比我强。李宜德,你真的不愿进禁军,以你之才统领千军万马不在话下,那才是你施展才华之地。”
      李宜德冷漠的低着头,沉声道:“殿下又何必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讥讽小人呢?只要殿下记得当初的承诺,那么小人就不会违背誓言,自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办事!”
      李隆基浅笑着看着他谨慎的样子,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陪我到北苑走走!”他走到殿门口,殿门缓缓打开,高力士恭敬的守在门外,缓缓跟上他的步子,往北走去。
      北苑是东宫最北部,是太子练习骑射游玩之地。有一片占地不小的树林,高力士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李隆基保持一段距离缓步前进,李宜德则护在他身后。
      灯笼的微光照亮前路,阴暗的林中突然升起一阵薄雾,数目若隐若现,竟不能辨别方向。李隆基站定,对他二人道:“你们守在这儿,不需任何人靠近。”他继续缓步向前,瞬间消失在薄雾之中。
      李隆基一直往前走,渐渐的薄雾散去,树林深处只有一栋小木屋,在黑暗中透着阴邪之气。他走到屋前的石凳处坐下,他仰望着天空,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现在的局势越来越有利于太平,父皇对我也起了戒备之心,我若是轻举妄动,太平必会借此置我于死地,我该怎么做呢?”
      木屋内漆黑一片,久久才传来低沉的声音,清朗的一如天上的明月。“这一月来公主虽几番针对与你,不都被你将计就计的化解了吗?如今表面上你虽处劣势,可陛下丝毫没有废黜你之心,你又在担心什么?”
      李隆基缓缓看向破败的窗户,似要从那些缝隙中看到里面的情形,可是入眼的依旧是漆黑。“‘五日之内当有急兵入宫!’那些术士就是这样在父皇面前预言的,看来父皇是动摇了,如果他真信了,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怎猜陛下就会相信呢?我便猜陛下不会相信,他既已下旨追封德妃娘娘为昭成皇后,就是为你落实嫡子的身份,如今他人再难以你的出身为口实,你不该担心陛下会听信谣言。再者,只要你这几日内无异动,应不了预言,那么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何况,陛下身边不乏有你的人,只要他们为陛下分析利害,陛下自然会明白这是太平公主的阴谋。你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若有废黜太子之心,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温润的声音低沉悦耳,如清风般徐徐吹过。
      李隆基冷眼瞪着窗户,嘴角嵌着不信与讥讽。
      “生性多疑的太子又怎会相信你这些不痛不痒的鬼话!”木屋中幽幽传来仿佛鬼魅般飘忽的声音。
      李隆基挑了挑唇角,饶有兴致的道:“看来你与他的看法不同,说来听听!”
      “虽说太平公主的几次发难,都由你的心腹大臣化解,但仅仅是见招拆招,没有一点杀伤力。既然陛下没有废立之心,那么就是打击太平公主、维护自己的最佳时机。虽然皇帝追封皇后,让你有了法统的优势,但你莫忘了宋王李成器依旧是嫡长子;何况皇帝的皇位本来就来路不正,若是以高宗的嫡系血脉来看,豳王李守礼是长子嫡孙,他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他两人年长资深,在朝堂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你在血统上就已经输了。如果太平公主在他们之间挑唆,你就被动了。再加上岐王薛王拥有重兵,若他们反了你,你这个没有军政实权的光杆太子能够支撑多久!太平公主是个不甘寂寞的政客,只要留她在京城一日,她的动作永远不会停歇,你真能凡事滴水不漏、不出差错?该是你主动出击的时候了!”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汩汩的寒意,反若从地底下翻腾而来的声音。
      李隆基漠然转头看向漆黑的树林,不知可否的起身想林中走去。薄雾瞬间淹没了他的背影——

      漆黑夜空的东方边际启明星闪闪发光,整个夜空因为它而更加迷人。
      紫檀木的窗户大开着,临窗屏榻上一个白衣男子翘首望着天际,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遮挡住他瘦削苍白的面孔。眼眸深深如黑洞毫无生气,呆愣的望着西方。
      “公子,天快亮了,你稍事休息一下吧!”薛进微微躬身,淡漠的脸上隐藏着些许的关心。
      薛崇简稍稍回神,眉间透着绝望,却不甘心的问道:“有消息了吗?”
      薛进不忍心看他伤心的样子,避重就轻的道:“没有,他们还在顺着河流寻找,只是那一带河流星罗棋布,有太多分支,要一支一支搜索实非易事。不过,尚仪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薛崇简的心狠狠一揪,毒发之日已过,她真能挺过去吗?他眼中带着倔强,沉声道:“一日找不到她,我就不相信她死了。告诉他们,不找到人谁也不准回来!”
      薛进答应,却欲言又止,踌躇的不知如何开口。
      薛崇简心思细密,不甚在意的道:“有什么话,说!”
      薛进不敢隐瞒,道:“听属下来报,李希敏似乎得到消息,也在寻找尚仪的踪迹。据说他联络吐谷浑,乌地也拔勤忠可汗已经秘密派兵沿河寻找,但不规模的搜索已经让丝绸之路上的过往客商怀疑,还引起大唐驻军的注意,那一带的情形非常微妙。”
      薛崇简蓦然转身,黑眸闪烁着森寒的光芒,惊道:“慕容宣超?”随即释然,眼中却带着几许算计。“他是敏敏的义父,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记得!既然他知道了,那么武玄霜自然也知道了,敏敏对她有恩,她必定不会放过凶手!你告诉他们,让他们不着痕迹的将李隆基选派万骑将士追杀敏敏的事透露给她们,我倒要看看吐谷浑再加上武玄霜究竟有多大能耐!”
      薛进愣了半晌才应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公子,您大病初愈,先前已经为笼络朝臣费尽了心力,今日的事就由我来办吧!”
      薛崇简冷笑着摇摇头,“我亲自撒的网自然要亲自收!李隆基,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我要你尝尝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滋味!我说过你敢伤她分毫,我必千倍万倍还给你!”
      东方鱼肚白的范围越来越大,可光明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在黎明前更加寒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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