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86、请查收你的小狗

　　许一流一夜没合眼。
　　许家父亲也是，李桑劝了几句，两人骨子里的倔都如出一辙，脾气里的牛劲儿上来谁说话都不顶用。李桑无奈，最终还是熬不过，先去睡了，只留戴小寒陪着，坐在门口搭着的大棚里，脚搭在火盆边上，偶尔剥颗花生吃。
　　花生壳在炭火里发出噼啪的声音，燃起高升的火苗，晃了二人的眼睛。
　　棺材停在灵堂，四处还没来得及张罗起帆布，只留天井里守夜的邻居们搓麻将的声音。
　　戴小寒打了个哈欠。
　　“你回去睡吧，非亲非故地在这装什么孝子贤孙呢，神经病，”许一流用炭火点燃了香烟，这会儿也不用在自家人面前装乖了，抽烟喝酒手到擒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过门了，快滚。”
　　“我怕你自杀，还是多陪着点吧，”戴小寒道，“好冷啊，能不能帮我下碗面吃。”
　　“你要死啊，我家刚死了人呢——”
　　说归这么说，许一流自知还是要有点丧事主家的意识，站起身来准备去倒腾宵夜。这倒是把戴小寒给吓了一跳，没料想到她真的会去做饭，立即起身把人拉住了。
　　“算了算了，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耻，你饿吗，我去煮。”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平白无故坐着都能消耗这么多卡路里，不过你要煮也行，帮大家都煮一份吧，都是来帮忙的，也确实是昏头了，都忘了做宵夜了。”
　　戴小寒也不多说，真的就这么转头进厨房了。
　　给各桌端上之后倒是真的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增添了不少热乎气，也不算是特别难熬了。
　　许父这才回过神来，从棺木前回过头来，端了碗坐回到许一流身边，边烤火边吃面。
　　“小寒也来了啊，”许一流注意到他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都没看到你。”
　　“那是，也不看您都在这里坐多久了，眼珠子都不动弹一下，”许一流道，“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我都回来了，不至于让你在这表孝心，也该换换孙子辈儿了。”
　　许父笑了一下，吸溜着汤，总算多了点活气。
　　他把面吃完，放下了筷子，想了想，还是摸了摸两个人的头。
　　“你们两个好好的，姥爷很疼你们，诶，别想太多，咱们都别折磨自己了。”
　　“这不用您说，”许一流道，“我才几岁啊，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爸，你面前这可是世界冠军。”
　　许父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上楼去了。
　　只剩许一流跟戴小寒两个，继续坐在火盆边上，拨弄着炭玩。
　　“你真跟蔡实意分手了？”戴小寒试探道。
　　“别跟我装啊，我不跟你借的手机吗，你自己不会查通话记录？”
　　“不是，你就打了个电话，我哪儿知道你到底是真分手还是随便聊聊啊，我看你现在精神状况挺不对劲的，其实也不至于就到那一层了，蔡实意何辜啊，这种时候不是就需要一个肩膀来倚靠吗？他可以过来陪陪你的。”
　　“不值当，”许一流道，“或许这种时候我才想通吧，我发觉，我现在需要的，好像不是他。”
　　“那是谁，”戴小寒小心翼翼道，“不会是我吧——”
　　“我送你个火馒头吃你信不信？”许一流拿着火钳夹着炭就要往戴小寒脑门上戳，被他跟野鸡似的跑走了，“你有病吧，这种时候还跟我来这一套，我真的想杀了你。”
　　“我就随口说说，”戴小寒又溜了回来，“谁让你张口闭口就是报应什么的，你跟蔡实意在一起怎么就报应了？难道是你移情别恋？我的天呐，不会是——”
　　许一流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里的火钳，戴小寒不敢说话了。
　　他终于还是转开了话头。
　　“他就没说什么？”
　　指的当然是蔡实意。
　　“没有，”许一流道，“这点还让我挺挫败的，就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说不喜欢我吧，应该也不至于，可是怎么就一点都不挽回的，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我觉得我被玩弄感情了。”
　　“别吧，蔡队这个人你也知道，他就是，脑筋可能跟正常有些不一样，诶，你俩在一起也是我心软，我早就知道里面有古怪，蔡队把姿态放得太低了，低得，嗯，完全不像是正常人，有点病态了。牛，你应该多少也察觉到了一点吧，但是只要你快乐，我都是永远支持你的。”
　　“狗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腹诽过多少次我跟蔡实意没结果，你那张破脸我看了多少年，你今天拉了几泡屎我都清清楚楚。别在我面前装知心大姐，口蜜腹剑的东西，看到你就烦。”
　　“怎么又开始迁怒了，不过说实在的，你不会转头又跟蔡实意好了吧，按道理来说你是不吃回头草的，可蔡队不一样，蔡队那么好，行行行，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说他了。不谈了也好，免得我平时见你们都怪不自在的。”
　　许一流斜眼看他：“你不自在个屁啊，以前总没见你不自在过，怎么换蔡实意就不行了？”
　　戴小寒不看她，有些心虚。
　　或许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某些心知肚明的东西。
　　但同时他们也都知道，这些都已经不再有半点可能了。
　　许一流搓了搓手指，看着天。
　　“不过有句话你还是说对了，”她道，“我现在的确很需要一个肩膀来倚靠。”
　　“其实按古制戴孝是要禁止行房好几个月的，牛，你这份孝心——”
　　“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啊，戴小寒，你脑子里只有这些吗？我真的看错你了，你长这么一张憨厚脸怎么只能想到这些东西？恶心——离开我的视线——”
　　“我这不是条件反射吗，”戴小寒连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需要一点慰藉，各种层面上的，行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哥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
　　“滚吧，”许一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靠你我还不如去找我爸。”
　　戴小寒来劲了：“叔叔的体格应该没我健壮吧，瞧瞧咱这肩膀，这肌肉，绝对可靠。”
　　“是，回头把咱家那二里地给犁了，就缺你这样的长工。”
　　没完没了的琐碎闲聊到底也还是抵不过漫长的黑夜，火盆里的煤炭细碎地爆出火星，四周的搓麻将声音渐渐也麻木了许一流的神经。
　　或许是累吗，也或许是终于彻底放下了一些事情，她突然觉得这巨大的变故连带席卷而来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她看着那副棺木，有些恍惚，想着或许这一切都是梦境吧。
　　等梦醒来，也该下雪了。
　　厚厚铺了一层的鹅毛大雪，脚底踩在雪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面拉长的一连串脚印，等待着新年时候的喜气洋洋。
　　天空是铅灰色的，到处都是热闹的。
　　门口的酸汤粉还是那么香，火腿肠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还有加料加重的木姜子气息。
　　她回家了，所有人都还在这里。
　　一如往常，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所有东西都没被改变。
　　她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顽劣小孩，在院子里招鸡撵狗，把灰绿色的鸽子粪涂在戴小寒的脸上，又用雪揉成一团，塞进对方的衣领里。
　　然后被揪着送到戴家认错，老老实实地拖地扫地。
　　什么都没变。
　　都没变。

　　“小许？小许？来人了，诶哟，这孩子可怜劲儿的，回屋睡去吧，你妈都下来了——”
　　许一流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恍惚间被视野里的耀白闪了眼睛，一瞬间刺痛不已，简直流出泪来。
　　“婶子，你怎么在这儿，天亮了啊？我怎么不小心睡了，要吃早饭吗？”
　　对方有些心疼地笑了笑，替她拢了拢头发：“这还记着早饭呢，别操心啦，小寒在弄呢，嘱咐我叫你去楼上睡，真就守了一夜啊？乖孩子，你姥爷会保佑你的，先上去吧，瞧瞧这炭，烧得够久的。”
　　许一流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被人裹了一件军大衣，领子系得邦邦紧，连低头都做不到，整个脑袋被埋在熊皮帽子里，活像个东北猎户，不过倒也多亏了这点，没怎么着凉。
　　她打了哈欠，费劲地站了起来，发觉骨头都坐麻了，往前一步差点没栽一跟头，直接撞到了面前人的胸口。
　　灰黑色的羽绒服上面还带着寒气，蓬松的质感，扑面而来的青草气。
　　“许一流？”
　　头顶发声。
　　她没有说话，却有些想哭。
　　那双胳膊纵身揽过，笨拙的温暖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耳畔是亲切的体温。
　　“怎么傻了啊，抱抱小狗吧，小狗想你了。”
　　她失笑，把鼻涕擦在那衣服面上，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后背。
　　脖颈相贴，熊皮帽子掉在了脚边。
　　“丢不丢人，乱喊什么小狗，冯少凌，你成熟点吧——”
　　他不说话了，埋头嗅着她头发里的味道，夹杂着香烟和草灰，风尘仆仆的味道。
　　“我不要成熟了，”他说，“我是你永远的小狗。”
　　“谢谢你，”她说，“我也很想你。”

　　谢谢你来找我。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想着我。
　　不负千里，不畏险阻，甚至都不需要我开口。
　　你就会来。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