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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关中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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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诩之跟苏青青一前一后回来,从脸色上看,大不相同。
一个面色沉沉,压着火好像时刻要发作,一个风度翩翩,满面笑容,摇着折扇屁颠儿向戚蓉走去,靠近戚蓉十步之内,杀气渐重。
方诩之笑容倏地僵在脸上,朝唐雁看了一眼,唐雁刚刚分发完解药,坐在台阶上撑着脑袋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院中静坐的武林人士已经走了大半,只有寥寥几个伤重的被请到后院中疗伤。
满堂挂幡,灵堂之外,冷冷清清,不由让他觉出一股风雨欲来大难将至的味道,他疑惑的朝唐雁眨眨眼:她怎么了?
唐雁歪头瞪了他一眼,意思十分明确:我怎么知道,爱莫能助!
方诩之观这情形,想了又想,今日能惹她这么生气最坏的理由,莫不是刚刚一通胡说八道骗她,这么快被拆穿了?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情势不对,遁为上策!
打定主意以后,他一个急转,当着几人的面,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戚蓉冷笑一声,看他这做贼心虚的举动,再不醒悟,她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唐雁见方诩之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模样,不解道:“他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哪里得罪你了?跑这么快。”
怎么了?戚蓉脸上笑眯眯,咬牙切齿磨出几个字,“讨打了呗。”
苏青青木着脸,走过苏青衣身旁,摩肩而过,苏青衣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叫住她:“青青!”
苏青青恍若未闻头都没回,径直进了灵堂,看着苏青青决然离去的背影,以及苏青衣沉痛懊悔的神情,唐雁好像神台被什么东西敲过一样,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问道:“她又怎么了?像是谁得罪了她。”
戚蓉回头:“你可以再迟钝一点。”
唐雁凑过来,“师兄得罪她了?那可不太妙,苏青青一向脾气不好,从小就不好哄。不过师兄自小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的,应该……不会得罪她吧。”
戚蓉无奈看了她一眼,说不准得罪她的就是你呢,还替旁人瞎操心。问剑山庄的人都各怀心思,城府够深,其中最傻的就是唐雁,空有一身虚张声势的跋扈张扬性子,没长半点心眼儿。
孟尝想让苏青青从方诩之处知道真相,苏青青一旦知道真相后,她一定会主动找唐雁报仇,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苏青青与唐雁对峙结果如何,唐雁知不知情,问剑山庄都一定会擒住唐雁威胁唐门。
其实,如果问剑山庄的人对唐雁足够信任,压根用不着用这么迂回复杂的方式,直接向唐雁说明就是,唐雁知道真相自然会找她娘对峙。
说到底,问剑山庄对唐雁还是不信任,一是不信任她会在骨肉亲情和师门仇恨之间选择后者,二是怕她选了前者反过来替亲娘遮掩。
而唐雁心心念念的师兄,默认了孟长老这个做法,同样不敢信任唐雁。
亲娘弃她,眼看师门也要弃她,日后的唐姑娘还会是那日云山脚下浑身长刺的小辣椒唐雁吗?
“对了,刚才苏青青叫那个小贼方公子,哪个方公子?”
苏青衣接口道:“知知堂不知公子方诩之。”
屋顶两片纸钱飘下,落在地上,气氛有一刻冷却。
唐雁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知公子?他是不知公子?那个无所不知的……不知公子?”
苏青衣点点头。
唐雁倒吸了口气,不自觉提高了几个声调:“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师兄你出问题了,那个小贼,他居然会是不知公子方诩之?”
是呀,这个江湖太疯狂,骗子也能扬名天下,岂不是令人震惊,戚蓉暗笑一声,英雄所见略同,这个世上总算有一个人跟她有着同样的疑问。
久久不肯接受现实的唐姑娘蹲在地上,脑袋低着,“容姑娘,你是怎么跟小……跟方公子相熟的?”
相熟?请问唐雁她是瞎了吗?她跟方诩之难道不是相看两厌,水火不容?
戚蓉道:“我跟他相熟?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你跟他相熟啊,不然你方才为什么救他不救别人?他为什么救你不救苏青青?”
唐姑娘可真是在某些事上天赋异禀,长了一双慧眼,关于自己的事看不明白,跟她无关的事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为什么救他?因为离得近,她手贱!他为什么救她?她何时需要他多管闲事。
戚蓉咬咬牙,眼睛扫过在场之人的脸,苏青衣、那晚站在孟长老身后的几个老头,得,不承认就是自首,要么捏着鼻子认了,要么好好解释那晚为什么去扒别人墙头。
她吞下一肚子火,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她运气不好顺手捞到他了呢,“是,我跟他,关系匪浅,甚是相熟。他花钱雇我替他跑腿,顺便保护他。”
一早上过去,唐雁眼睛还没消肿,大核桃变成小核桃,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不死心问了一句:“他当真是不知公子?”
戚蓉:“……”
夜色沉沉,明月独挂树梢,戚蓉独坐塌上,点着灯,看着一堆旧衣裳连连叹气。
伸手翻开行李,统共就带了三件衣裙,自从进了这问剑山庄,这衣裳都不够换。三天,一天不落,每天划破一件衣裳,再这么败家下去,没等找到爹爹,先就穷得叮当响,自己死乞白赖跑回家了。
腰间本来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经空了一半,她解开倒在塌上,一个一个的数。
数完之后,又开始发愁,十八两七钱,这够过几天日子?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
就算把被方骗子骗走的三钱银子要回来,合一起也才十九两,白跑了一趟问剑山庄,线索空空也就罢了,现在荷包也空空。
本来就是迷晕了太师叔,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真要回了烟霞谷,爹爹不在,被太师叔知道她出门就闯祸,还不得家法伺候?
戚蓉摇摇头,不妥不妥。
正当她愁容满面时,唐雁推开门走进来,身披一夜风凉。
“容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戚蓉趴在床上,两只手撑着头,无精打采道:“发愁啊。”
唐雁一身带孝,怕惹人忌讳,没有坐在塌上,而是蹲在床边问:“愁什么呢?”
“你说离家出走的人是不是打死都活该?”
唐雁神色一敛,惊道:“你……是在说我吗?”
戚蓉一头栽在床上,忘了眼前这位也是离家出走的行家里手,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跟她一样以为在骂自己,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说,衣服破了。”
唐雁拿起床上的衣裳,每件大体都是裙摆跟胳膊处有破损,这种样式的衣裙,本来就是大户人家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穿的,中看不中用。混江湖的讲究方便,很少有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裙,更何况戚蓉还穿着打架,不坏才怪。
“衣裳破了再买就是,至于愁成这样吗?”
戚蓉将头埋在塌上,要是买衣裳不用花钱,她倒是很愿意去买个百十来件,看着都令人心情愉悦。
“大晚上的,你有事找我?”
唐雁道:“我师娘想请你过去一叙。”
夜凉如水,许月之的小院在问剑山庄最深处,半山间,曲径通幽,沿小径进去,大概走一盏茶的时辰,有一片竹林,竹林清净,建有一处竹林小筑,小筑不大,一个院子,两间屋子。
这里跟问剑山庄那边不像是处于同一个地方,两处大不一样,一边幽静,一边繁荣。
小院内种着各色花朵,秋日花朵凋零,只有片片残叶还留于枝桠间,却不显落败,反而透出一种独特的美。
院如其人,许月之站在院间,恍若谪仙,月下月仙,一张面容给满院残花添了风采,这个院里本不该有花,因为她一人,足够与明月争辉。
屋内正堂间的墙上,挂着一副东篱图,图上有两行小字,写着陶渊明的诗:羁鸟念旧林,池鱼思故渊。
一张木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许月之领着戚蓉坐下。
“庄内正值多事之秋,不太方便,一些粗茶淡饭而已,怠慢了姑娘,还望容姑娘不要介意。”
戚蓉道:“月仙前辈不必如此客气。”
许月之的手顿了一下,道:“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唤过这个名号了,没想到如今江湖之中还有人记得。”从她声音中,带有几分眷念,“容姑娘,多谢你在云山仗义出手救了雁儿,也多谢你今日帮青青。”
这个世上对女子本就是不公平的,曾经她有过许多名号:江湖第一美人、关中明月、月仙等等,无论多么响亮,多么久负盛名,在成亲之后,也只会留下:苏夫人,盟主夫人这样的称呼。
苏夫人这个名头让江湖中的无数女子艳羡,却容易让人忘记,她本不必依附任何男子,也能闻名于江湖。
“月仙前辈的名号,无论过去多久,都会有人记得。”
许月之深深看着戚蓉,久久才回过神,对唐雁道:“我倒忘了,我这儿的茶前几日喝完了,雁儿,你去替师娘看看,庄内有没有好茶,拿些过来招待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