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对我说》蓝瘦子

6、小丸子

　　在自习室独守空座三天，余湘才再次见到时峥。

　　他绕过几张小圆桌，大步走到她旁边，坐下开机，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咖啡放电脑旁，一副要鏖战通宵的架势。

　　他扭过头，正要跟余湘说话，忽然愣住。

　　余湘心跳加快，低头捋了捋耳边的发，微笑道：“不就是换了个新发型，有必要这么震惊吗？”

　　她听从阮小蔓的建议，赶在学校动手之前，换了个齐耳的短发。这新发型跟她脸型还挺搭，清纯中带点小俏皮，她自我感觉挺良好。

　　时峥皱眉盯着她，似乎有些疑惑，过了几秒，眉头突然一松。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他憋着笑，“很像一个卡通人物。”

　　余湘满眼期待：“是不是樱桃小丸子？”

　　“很接近了。”时峥赞许地点点头，“你知道大雄吧？”

　　大雄？《哆啦A梦》里的那个大雄？

　　余湘挠了挠头。

　　他说的不会是静香吧？

　　时峥摸着下巴作思索状，自语道：“大雄有个同学，老欺负他来着，叫什么、什么……”

　　“胖虎？”

　　“对对！”时峥猛拍一下巴掌，指着余湘，“你这造型，特别像他的妹妹，胖妹！”

　　余湘：“？？？”

　　我他妈鲨了你！

　　余湘气得五官扭曲，腾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键盘就要往时峥脑袋上砸——

　　电光火石间，眼前飘过程竞泽那张阴沉沉的脸，她瞬间清醒。

　　店里经常会发生纠纷，有时为了争抢一个座位或一台电脑，有时因为说话声音太大吵到别人，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不爽就开骂，几句话不合就开打……程竞泽都懒得管，对所有惹是生非的人，统统只有一句爆吼：“要打出去打！”

　　他还立下一条店规：毁我财物者，虽远必诛！

　　余湘恨恨地咬牙。

　　算了，她忍！

　　不过，这口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她不就是脸圆了点嘛，这叫婴儿肥，不叫胖！她哪里像胖妹了！是不是瞎？

　　余湘暗下决心，今晚，不，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她都不要搭理这个有眼无珠的狗男人。

　　--

　　时峥打完几局后，摘下耳机喝咖啡，顺便瞟一眼旁边。

　　他这才发觉不对劲：今晚小姑娘异常安静，还一直侧着身子坐，只拿后脑勺对着他。

　　莫非还在生气？

　　不至于吧？他刚刚是在开玩笑啊。

　　不就是说她像胖妹吗？胖妹怎么了？胖妹也……很可爱啊。

　　时峥挠了挠鼻尖。

　　这可怎么办？他只擅长气人，不擅长哄人啊。

　　时峥思来想去，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余湘的肩膀。

　　余湘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时峥想了个自以为幽默的开场白：“哎，肉丝……”

　　这是他偷偷给余湘起的外号。没办法，她的名字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道名菜了。

　　余湘回过头，狠狠瞪他一眼，“你才叫肉丝！”

　　时峥尬笑两声，问：“那个……你干嘛突然剪头发？”

　　余湘语气硬邦邦的：“为了找胖虎揍你。”

　　“……”时峥接不上话，决定调整战略，“吃泡面吗？我请。”

　　余湘神色微动，几秒后，决定向美食屈服。

　　“我要老坛酸菜味的。”

　　--

　　女生报仇，隔夜都嫌晚。第二天，余湘就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早上，她踩着早读课的铃声，如疾风闪电般跑过走廊时，九班门外又蹲了一排人。不出意料，她一眼就看到了时峥那张欠揍的脸。

　　包工头正在旁边训话，孜孜不倦地劝他们早点退学去工地搬砖，给家里省钱，给国家出力。

　　余湘从时峥面前经过时，刻意放慢脚步。碍于有包工头在场，她不敢造次，只丢下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就溜进了八班教室。

　　早读课一结束，余湘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

　　哈哈哈，时峥还在。

　　马步扎得还挺稳，头顶上的书像是粘上去似的，丝毫不动。

　　余湘晃晃悠悠走过去，背着手，在他面前踱着步。

　　时峥懒懒掀起眼皮，那眼神似乎在说：有何指教？

　　余湘在他面前站定，低眸望着他，忽然勾起唇，笑得不怀好意。

　　她猛然抬起手，作势要打下去。

　　时峥脸色一变，眼神变成了威胁——你敢！

　　下一秒，余湘的手迅速落下，又倏地停住。停在离他头顶几厘米的位置。

　　时峥长舒一口气。

　　小丫头还算有良心，没真的下狠手。

　　余湘嘿嘿一笑，正要调侃几句，肩上突然落下一只胳膊，紧接着，什么东西扑在她背上。

　　她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一步。

　　“哗啦”——

　　书全掉地上了。

　　时峥：“草……”

　　余湘顿时僵住，缓缓转过头，看见阮小蔓正趴在自己背上，笑嘻嘻地说：“跑那么快干嘛？一起去吃饭啊！”

　　余湘深深吸气，无言以对。

　　再看向时峥，他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对不起对不起。”余湘小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

　　恰在此时，包工头从教室里出来了。

　　他扫了一眼事故现场，啧啧摇头，笑得阴恻恻的。

　　“时峥，六本书全掉，再加一个钟。”

　　说完，他从余湘手里接过书，重重地搁在时峥头上。

　　余湘满眼歉意地看着时峥，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时峥闭上眼，冲她摆摆手，意思很明显——
　　快滚！

　　--

　　走廊上终于安静下来，时峥缓缓睁开眼。

　　其实，刚刚书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熟悉的一幕——

　　也是在这条走廊上，他正在罚站，一个迟到的女生飞快地跑过去，书包在肩上晃晃荡荡，从他头顶擦过，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还记得，那个女生，最后拐进了八班教室。

　　那个书包，好像也是粉色的……

　　时峥叹了口气。

　　孽缘啊。

　　直到上午第一节课结束，时峥才结束罚站，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趴在桌上，正想补个觉，同桌喊了他一声。

　　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性格老实，脾气温和，人畜无害。他递给时峥一袋东西，“给你的。”

　　时峥打开，里面有面包和酸奶。他有些惊讶：“你买的？”

　　小胖摇摇头：“一个女生让我带给你的。”

　　时峥隐约猜到了是谁。

　　拿出面包和酸奶，底下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画了个樱桃小丸子在磕头。寥寥数笔，小丸子顽皮的形象便跃然于纸上。

　　时峥盯着这张便签纸，忍不住翘起嘴角。

　　--

　　九月底，学校放假安排出来了，国庆节连放三天。放假前一天，全校月考。

　　余湘在月考前一天晚上，给母亲程建玲打了个电话。

　　她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程建玲就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主动提起国庆节的安排：“我们要去北京一趟，时间紧，就不回来了。”

　　余湘脑子一懵，“去北京？旅游啊？”

　　“不是去玩的。你弟弟现在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我们带他去北大清华看看，接受名校的熏陶，让他早点确定奋斗目标。男孩就是这样，开窍晚，得多启发启发……”

　　程建玲絮絮叨叨了十几分钟，说的都是余楚的事，比如他报了什么培训班，老师都是名校毕业的，他语数英都上了九十，老师说他进步很大……

　　余湘攥着手机，一声不吭。

　　心情一落千丈。

　　又过了几分钟，程建玲的关注点终于从余楚转回到余湘身上。

　　“对了，你上次开学考成绩怎么样？”

　　余湘咽了咽嗓子，努力将胸口翻涌的涩意压下去，语气轻快地说：“还可以，进了班级前二十，全校排名也进步了。”

　　她自认为考得还不错，等了会儿，却只听到那头的一声叹息：“唉，难怪别人都说女孩后劲不足，上了高中就不行了。你以前成绩多好啊，每年都在年级前十……”

　　余湘忍不住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那是小学。”

　　程建玲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算了，也不指望你了，以后能考个本科就行，或者高中毕业了就去打工。你看你二表姐没读什么书，开了个美甲店，每个月能赚一万多呢，比好多大学生都强……”

　　挂断电话，余湘无力地倒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脸。

　　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溢了出来，从眼角往两边淌，濡湿了耳边的头发。

　　明天是她的生日。半个多小时的通话里，妈妈只字未提。

　　--

　　月考这天，余湘被分到了第五考场。

　　为了与高考模式接轨，学校将全年级打散，随机安排考试座位。这也就导致了一个学霸周围也许坐了一圈学渣，每一个都对那块唐僧肉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余湘虽然算不上学霸，但好歹是个班级中游，被盯上也是常事。上次月考，她就被身后一男生软磨硬泡地要答案，不给就不停踢她凳子，害得她一紧张，算错了两道题。

　　开考前十分钟，余湘还在抱着课本查缺补漏，头发突然被人揪了一下。

　　她条件反射地抱住脑袋，飞快地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下一秒，脸上的凶狠变成了惊愕。

　　居然是时峥。

　　他坐自己后面？

　　时峥也愣了下。

　　他放下手，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不就扯你两根头发嘛，反应这么大？”

　　余湘整理了下刘海，指了指后座，问：“这是你的位子？这么巧。”

　　“不是。”时峥冲斜后方抬了抬下巴，“我坐那儿。一进来就看见你了，过来打声招呼。”

　　“哦。”余湘回过头，重新拿起书，继续抱佛脚。

　　她用余光瞥见时峥并没有走开。过了两秒，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小丸子，帮个小忙。”

　　余湘回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时峥一愣，“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这是在考场，马上要考试，还能有什么事？

　　余湘想着直接拒绝太伤人，好歹他们也算朋友，而且之前他还帮过自己，便找了个借口：“那个，我心理素质不好，做不了这种事……”

　　这扭扭捏捏的语气，时峥算是听明白了。

　　他被气笑了：“我说了要抄你的吗？我们学渣也是有底线的。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更不会拖别人下水。”

　　咦？
　　余湘眨了眨眼。

　　那不然呢？还能找她帮什么忙？

　　时峥回到自己的座位，长腿敞开，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笔扔桌上。

　　“我是想说，等考完试，帮我在自习室占个座。”

　　这样啊……
　　余湘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

　　为了缓解尴尬，她笑了笑，问：“你什么时候去啊？”

　　时峥转着笔，心不在焉道：“包工头让我考完试去他办公室一趟，不知道要待多久。”

　　余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又犯事儿了？”

　　时峥挠挠头发，有些烦躁，“我每天就是上课睡觉，下课尿尿，能犯什么事儿啊？我看他就是闲的，成天找我麻烦。”

　　余湘：呵呵。

　　您这是把学校当养老院了？不找您找谁？

　　时峥把笔一扔，“总之，你先帮我把座占着。”

　　余湘明知故问：“我旁边那个？”

　　“废话。”

　　余湘心里的欢喜冒出了泡，故意问：“你怎么老坐那儿？”

　　“那台机子配置最新，键盘最灵敏。”

　　“……哦。”

　　满心的期待落了空。

　　考试铃响了，监考老师发卷。

　　时峥始终恪守着“我们学渣也是有底线的”这句承诺，全程没有找余湘求助。

　　不仅如此，当他发现余湘身后那个贼头贼脑的男生正伸长脖子偷瞄时，还发挥了长腿优势，踹了他的椅子一脚。

　　动静不大，但足以引来监考老师的视线。

　　男生立马缩起脖子，勾着脑袋，眼角往后瞥，向时峥飞来一个恶狠狠的眼刀。

　　时峥不以为意，回以轻蔑的讽笑。

　　而这场小风暴的中心人物——余湘，却对此浑然未觉。

　　她正在构思作文，大脑飞速运转急需散热，一颗小丸子头都挠成了爆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