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温柔地欺骗我》墨白羽

1、请你温柔地欺骗我(上)

　　壹

　　那个人对我愈是温柔，我中心愈是不安。

　　自从恋上他，我便日日担忧，生怕一日他识破我的幻术，生怕他不再骗我。

　　我爱他入骨，然则我一早便知他接近我、柔声说爱我一生一世，只是为了骗取我的内丹。

　　自父亲去世，我独自在这忘忧湖里住了一百三十九年。许是湖底太冷太寂寞，只要有人愿分我些许温暖我便忘乎所以。

　　父亲曾告诉我，我的另一位父亲乃世间最温柔最英俊的龙，可我对此毫无印象。

　　在我的梦中，时常出现一位面目模糊的男子，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汶汶，汶汶，汶汶……”

　　“汶汶，在想何事想得如此入神？”

　　一张俊颜映入眼帘。

　　我没有言语，环住那人的腰，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内心的不安更盛。眼前这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便是我的情人，敖瀛、

　　“敖瀛，不要丢下我！”不要像父亲那般丢下我。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要再哭了，傻孩子。”敖瀛总是用如此宠溺的口吻唤我“傻孩子”，我当真是他心爱之人。

　　傲瀛低头亲吻我的脸颊，柔声道：“汶汶，一百四十九岁生辰快乐！”

　　“多谢！”

　　他笑道：“汶汶，我的傻汶汶，快些长大！”

　　我点头：“嗯，我一定快些长大！” 一想到还有一年便可成年，我竟忍不住落泪。

　　父亲生前常对我说，我的十岁生辰是一生中极为重要的日子，待我我满十岁，他便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可就在我十岁生辰的前三日，父亲突然陷入沉睡，年幼的我伏在他身上无措地哭泣。待我力竭，方注意到父亲留放在枕边的书信，看罢方知父亲为了不失诺于我，已苦撑了数月。

　　父亲本是紫竹林的一朵昙花，在月下绽放之时，有位男子给了他一滴精血。于是，父亲有了肉身，化为少年，一眼便爱上那男子。后来，父亲嫁他为妾，生下了我。

　　自我记事起，父亲便终日以泪洗面。

　　我三岁生辰的前一夜，父亲抱着我来到这片忘忧湖。父亲一定未曾料到，他的大限，竟提前到了。于是他再无机会携我出忘忧湖。那是父亲初次失诺于我，亦是唯一一次。

　　敖瀛初来忘忧湖之时，我从连心镜中窥见他将一银发紫眸的美貌少年揽入怀中，柔声道：“雯雯，待我寻到蛟龙的内丹，便来娶你为妻。”

　　父亲留给我的书中记载，蛟龙在成年前无法取出内丹，而成年的蛟龙一旦离了内丹便命不久矣。若有人抢夺蛟龙的内丹，蛟龙宁自毁之。　

　　可敖瀛的未婚妻需蛟龙的内丹续命。

　　敖瀛，待我一百五十岁生辰那日，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内丹双手奉上。

　　在那之前，且请你继续如此温柔地欺我骗我。

　　貳

　　“又哭了，傻孩子，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我抬头，对上敖瀛黑亮的眼眸，胸口闷得生疼。

　　“敖瀛，你长得真好看。”

　　他轻笑，柔声道：“汶汶说我好看，我倒觉得汶汶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水晶镜里映出纤细婀娜的身姿，银发，紫罗兰色的眼眸，肤若凝脂，脸颊圆润，双唇娇艳。那少年便是我依着敖瀛未婚妻的模样幻化而成的。

　　我低声道：“敖瀛，我想去外面看看。”

　　“好。”他笑得极温柔，我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敖瀛抱着我腾云驾雾，许久方停了下来。我缩入他怀中，问：“敖瀛，这是何处？”

　　此处商铺林立，不时有御风而行之人在上空飞过，男男女女衣着暴露，当街拥在一起，四唇相接。此处既不像书中记载的仙界，也不似父亲说过的人界。

　　“汶汶莫怕，这里是妖界。”

　　“妖界？”

　　“嗯，我与妖界女王有些交情。”

　　“敖瀛，街角处的三人是夫妻么？”出忘忧湖之前，敖瀛告诉过我，只有夫妻才可亲吻彼此，还道千万不可教旁人近我的身、亲吻我。我一口答应。那种羞人的事，一开始，我只觉呼吸不畅、心跳得厉害，后来渐渐得了趣，每日睡前都紧张不已却又满怀期待。

　　“有一人娶了两位妻子。”

　　闻言，我喜道：“可以娶两位妻子？”如此说来，我可在成年前做敖瀛的妻子。

　　正当我暗自窃喜时，敖瀛又道：“三界中人皆道龙风流薄情，我敖瀛终其一生，只娶一位妻子。”

　　一早便知敖瀛只钟情于他的未婚妻，可我却仍是如痴心妄想，盼他心中有我，哪怕只是分毫。只余一年我便要成年，敖瀛，你为何不肯骗骗我？

　　“敖瀛，你总算来了！”红衣女子风一般地跑到敖瀛面前，紧紧拥住他，媚笑道：“我好想敖瀛，想得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敖瀛，你看我的胸是不是小了许多？”

　　这女子喜欢敖瀛吧。我瞥见她高耸的双丘，顿觉脸颊发烫，心中总酸涩，暗道：敖瀛才会不喜欢你这般放浪形骸的女子！

　　“哈哈哈！”她大笑着松开敖瀛，捏了捏我的脸，笑道，“许久不见，雯雯出落得更美了。”

　　敖瀛道：“红颜，他不是雯雯，他是我的汶汶。”

　　“汶汶？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红颜说罢，执起我的手，笑道，“汶汶，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羞怯答之。

　　“来，写在这儿！”红颜抓住我的手指触碰她的掌心。

　　敖瀛淡淡一笑，我便知他示意我莫怕，我用食指在红颜的掌心写了一个“汶”字便迅速退回敖瀛的怀中。

　　红颜笑道：“好可爱的家伙，留下来给姐姐做伴可好？”

　　我摇头。

　　敖瀛笑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汶汶是我的未婚妻，要时刻伴在我左右。”

　　“敖瀛。”我顿觉双颊又热了几分。敖瀛，有你这番话，我纵是此刻便神形俱灭也死而无憾了。

　　红颜娇嗔：“好一个敖瀛！先是要娶雯雯，现下又霸着汶汶，真不愧是风流龙王敖珏的儿子！”

　　不知为何，听到“敖珏”二字，我忽然心痛难当，不顾羞耻地抱住敖瀛，哭道：“敖瀛，我难受。”

　　敖瀛柔声道：“汶汶乖，红颜方才与你说笑，并非当真要留你于此。”

　　红颜忙道：“汶汶莫哭，姐姐哪里敢与敖瀛太子抢人！”

　　“敖瀛！”我的眼泪湿了他的衣襟。

　　“红颜！”敖瀛的声音里有了些许恼怒，“汶汶还是个小孩子，你岂可如此逗弄他！”

　　我闻言心中生出一丝丝甜蜜。敖瀛如此护着我，或许，他对我亦有几分喜欢。我暗暗叹气，自己又在妄想了。

　　红颜又问：“汶汶如今几岁？”

　　敖瀛道：“刚满一百四十九岁。”

　　红颜满脸诧异：“如此年纪的蛟龙不是快要成年了么，汶汶为何看起来这般娇小，好似十三四岁的凡人。”

　　敖瀛沉声道：“汶汶原本便是个小孩子。他生来体弱，百年来又无人教管他。”

　　我伸手抚平他的眉间，低声道：“敖瀛，莫颦眉。我是有人教管的。”父亲为我留下了一把号钟琴和上万卷书籍，我看书抚琴，日复一日，常感寒冷寂寞。直到父亲陷入沉睡后的第一百三十九年，我从水晶镜中窥见敖瀛跳入忘忧湖的那一刻，心一阵悸动，忙幻化成别人的模样。

　　叁

　　在妖界玩了几日，红颜姐姐时不时地捏我的脸，一日，她趁我不备，眨眼的功夫便将她唇上的唇脂印满我的脸颊。

　　我登时放松大哭。

　　红颜姐姐问我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敖瀛说，若是教何人亲了去便要与何人做夫妻。”

　　红颜大笑道：“傻孩子，那是敖瀛诓你的，他才不会因着我亲了你便不要你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红颜笑叹：“被人诓骗了还如此开心，真是个傻孩子！”

　　“红颜姐姐，你的唇脂好难洗去，以后莫要戏耍汶汶，求你了。”

　　红颜道：“敖瀛定是对你施迷魂了咒，才教你如此痴心！”

　　我闻言，不由心慌起来。敖瀛从未对我施咒，倒是我对他和红颜施了幻术，我原本的面貌，与雯雯相去甚远。

　　敖瀛买了糕点回来，我扑进他怀里，低声啜泣：“敖瀛，我想去别处看看。”

　　红颜忙道：“汶汶，好端端的为何又哭了？下个月初十便是我的生辰，汶汶再多留几日罢！”

　　我摇头。

　　敖瀛双手捧着我的脸，笑道：“汶汶，莫再咬唇了，平日里我都不舍得咬。”

　　红颜嗤笑，“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敖瀛，你瞧瞧汶汶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

　　敖瀛不以为意地笑笑：“北陵上仙的果子应该熟了。汶汶，我带你去吃果子。”

　　仙界果然如书中所言，烟雾缭绕，如梦如幻。

　　“哎呀！”我的脸，好疼！

　　在妖界，敖瀛若看见红颜姐姐捏我脸，定会大动肝火，有时他们二人甚至动起手来。可眼前这个金发金眸的姐姐揉捏我的脸捏了半天，敖瀛却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北陵姐姐，你还要捏多久？”我中心好不委屈极，距我成年还有十个月，敖瀛先下便不护着我了。

　　北陵上仙笑道：“哟，汶汶双目含泪水，竟是要哭了，羞羞羞！”

　　“哇——”满腹委屈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她又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不玩了不玩了，小汶汶，莫再哭了，姐姐给你千年果吃。”

　　敖瀛连忙躬身作揖：“多谢北陵上仙！”

　　“滋味可好？”北陵姐姐问道。

　　我用力点点头，很甜，比红颜姐姐给我的桃子还要甜上许多。

　　北陵姐姐上仙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可爱的小龙，我也想养一条。”

　　我口里含着果肉，忙道：“我不是小龙！我是……咳咳咳！我是条蛟！”想到她已识破了我的幻术，我惶恐不已。

　　北陵上仙一手贴在我的后背上，一股温流涌入我的身体。她笑道：“好好好，汶汶是条漂亮的小蛟龙。食不言。你方才呛着了，瞧把敖瀛心疼的。”

　　我心头一暖。敖瀛，他，心疼我？

　　吃完了果子，我舔舔手指，羞怯道：“北陵姐姐，可否再给汶汶一个果子？”

　　“汶汶若是留下来，我一年给你十个果子！”北陵上仙笑道。

　　我为难地看向敖瀛。敖瀛却是双眸含笑，静默不语。

　　许久，只听北陵上仙道：“汶汶怎么又哭了？乖，不哭，姐姐这便去给你摘果子！”

　　“我方才……我不是诚心要独食……果子太甜太脆……”我哭道，“我不是有意的！敖瀛，莫恼我！”

　　敖瀛拥我入怀，吻去我面上泪水，笑道：“傻孩子，这仙果，我曾吃过的。汶汶，还不快谢北陵上仙再赐你仙果！”

　　我吸了吸鼻子：“多谢北陵姐姐。”

　　北陵上仙莞尔一笑：“汶汶可爱至极，姐姐舍不得让你走了。”说罢，低头吻了我的唇角。

　　敖瀛脸色一沉，旋即笑道：“汶汶快要成年，北陵上仙如此委实不合礼法。”

　　我羞赧不已，将千年果放入敖瀛手中，低声道：“敖瀛，这回你我一人一半。”